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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起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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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春的雨突兀地降临此地时,有一位颇负盛名的富豪去世了。
富豪生前喜结好友,商圈政界都有认识的熟人,是以前来表示哀悼的客人们格外的多,以至于偌大的灵堂也被络绎不绝的来客塞的满满当当。
随着侍从有条不紊地将客人们引到依照人际关系划分的座位上去,寺院的住持也坐在堂前摆好了架势准备超度生魂,告别仪式即将开始。
但,超度往生的念诵经文声并没有如期出现。
富豪生前的管家阻止了这本该发生一切。
“天河小姐还没有到吗?”
坐在前排的客人听见管家对着电话那头这样问道,急切的神情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中年男人那张已经爬上皱纹的脸。
富豪藤本去世时已有75岁,早年丧妻,膝下无儿无女,与亲戚的来往也只有寥寥数次,朋友虽多但都没有到交心知己的地步。细算下来,与其关系最为密切的,也仅剩这位几乎陪伴了富豪半个人生的管家了。
不,也许还有其他的存在,比管家更为接近富豪的内心,也更能打动人心,只需要投去轻轻一瞥,或是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富豪便心甘情愿地把心剖出来任人摆布。
在见到天河之前,深知藤本骨子里是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的管家,要是有人对他说‘你家主人会被一个高中生耍得团团转,并且对此甘之如饴’这类傻话,他只会冷笑着遣人将说出这疯言疯语的疯子赶走。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个把人情世故玩弄于掌心的老狐狸藤本,会栽在算得上他曾孙辈的女人的手里。
不,甚至还算不上是女人。
想到前不久富豪拖着病体给天河庆生时,那个豪华的六层蛋糕顶上插着的十六根蜡烛,管家的内心深处便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那个名为‘天河星奈’,刚过十六岁不久的少女,初见时如一场春夜的美梦,用她那双澄澈如海的眼睛和纤细莹白的手,将所有人拽入迷梦中长睡不醒。
他也是那时才明白,当美丽达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时,对所有人都是一场灾难。
“……有结果了吗?”
在他问询的声音脱口而出时,管家的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那个把富豪的真心弃之敝屣的魔女的身影。
心中那股急切愈发强烈,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焦躁不安的情绪。
“天河小姐在旁边吗?”
“…不、不在了,刚走没多久,她说……”
对面支支吾吾,于是管家语气烦躁的更加明显。
“说了什么?”
“…‘既然人都死了,我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别来烦我’……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电话那头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似乎想凭借降低音量的方式来逃避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而作为接听方,管家显然没有逃避现实这个选项可供选择。
他只能沉默地听着手机里对方连连道歉后匆忙挂断的忙音,麻木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在天河听到藤本虚弱到不得不住院的消息,便干脆利落地拉黑与藤本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时,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也太快了些。
想到之前的大半年,作为旁观者的管家是如何亲眼目睹了往日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藤本,在面对少女时是如何的低声下气讨好卖乖,那强烈的反差甚至让管家心生恐惧。
恐惧于藤本在少女面前毫无尊严的丑态,恐惧这名为‘欲望’的毒药竟能把人变得完全不像自己,恐惧哪怕藤本快卑微到了尘土里,少女依旧懒得多看他一眼。
恐惧于……他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藤本’?
当他在某一次的旁观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天河也若有所感的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瞥。
少女面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恍若垂樱般透着绯色,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会儿管家,随后又失去兴趣转回了视线。
“嗯,还有呢?”
怀抱着莫名失落的心情,他听见天河不耐烦的声音响起,“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送我的吗?”
藤本似乎慌里慌张地解释了一长串话,但管家的耳朵里却只能听见天河那异常甜美却格外无情的声音涌进他的耳蜗。
“哦,那就是没有了。”
“就为了这些东西,你专门派人来学校接我过来,就为了——”
天河冷哼一声,充满嫌弃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挑剔不满的神情也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格外明显。
她以一副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的厌恶表情,看向堆放在桌子上的珠宝首饰,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可哪怕是如此不优雅甚至于粗俗的情态——管家悲哀地发现,只要做出这种表情的是面前的少女,那么再怎么庸俗可鄙的表情都是美丽的、可爱的。
天河拥有一张化腐朽为神奇的脸,再脏污的淤泥,也能通过那层无比美丽的皮囊,转化为佛前圣洁的莲花。
更可怕的是,天河很清楚这一点。
这从她总是对他人颐指气使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
大概在她的心中,世界上既没有好人坏人之分,也没有贫穷富裕的区别,而是根据她的需要,简单粗暴地分成‘有用的工具’和‘无用的废品’这两种类别。
很明显,藤本目前就属于‘有用的工具’这一类别里。
藤本对此知之甚笃,又仿佛一无所知,依旧为了少女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的完成她的每一个愿望。
于是管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沦为工具的藤本更悲哀,还是连工具都算不上的自己更可怜。
“行了,要诉苦找别人去,我要回学校。”
在不耐烦地打断藤本喋喋不休的解释后,少女如此说到。
言下之意,是让藤本赶紧派人把她送回去。
藤本显然不愿意这么做。他的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痛苦表情——就如同先前每一次被天河拒绝时那样。他不断地哀求着,衰老的脸上布满绝望的阴霾,每一条皱纹都诉说着他的伤心欲绝。
但凡是一个心怀仁慈的人,都不忍心看到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露出这般难过受伤的神情。更何况这位老人还宽厚大方地资助了孤儿院出身的少女,负责起她的学费乃至生活中每一笔不菲的花销。
但天河显然是一个心如铁石的的人。
永远也别指望在她身上出现什么人性的闪光点,善良温柔乖巧这一类词语永远与她无缘,更别提同情感恩这类需要同理心才能拥有的情感。和她那副桃花般生机勃勃美丽动人的外表形成对比的,是她那颗比刀锋还要冷冽锋利的冷心肠。
“眼泪你自己留着快死的时候哭吧。现在,送我回去,不然你休想我再跟你说一句话。”
对于藤本来说,这种拒绝交流的威胁堪比死神的镰刀。
藤本迅速收敛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神情颓靡得像是突然衰老了十岁,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不情不愿地让管家派人将天河原路送回学校。
在平稳行驶的车上,天河只是扭头望向车窗外,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氛。
她的头发像上好的绸缎一样光滑油亮,被散漫地披在脑后,如河流般蜿蜒流过她娇小得让人爱怜的身体。袖口处露出的手腕莹白如玉,和她身上黑沉沉的校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裸露在外的皮肤经由窗外钻进来的阳光照射,在暗沉狭窄的车厢内散发着萤火般的星点光晕。
管家坐在副驾驶座上,强迫着自己不要将视线黏在后视镜上不放。
在明亮的镜面中,坐在后座的天河似乎已经发现了这种让她极其不悦的偷窥。原本平直的嘴角扭成了下拉的形状,玫瑰花瓣似的嘴唇不高兴地嘟起,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起了脸颊。
管家的内心顿时被一种沸腾的情感所点燃了。
他难以克制地追寻着位于斜后方的天河的一切动作。无论是她嫌弃的眼神,还是冷笑的嘲讽,乃至于毫不掩饰的打着哈欠……只要是有关于少女的一切,他统统照单全收。
他那颗血肉组成的心脏,仿佛正在被人用热油浇滚,又像是被剖开了晾在冰面上,处随着血液循环传出源源不断的疼痛,而这疼痛之中还夹杂着隐秘的欢愉。
这一切都被掩盖在管家彬彬有礼的恭敬态度之下。
他嘴角挂着压抑的微笑,安静地目送天河下车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现如今,天河已经彻底跟藤本一刀两断的当下,她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就像死去的藤本一样。
她离开的是那样干脆利落,全然不顾藤本的苦苦哀求,过去相处几年的情分在她心里大概还没一克拉的钻石重吧。这么看来,对待藤本尚且如此,更别提他这个近乎背景板一样的管家了。
少女或许从来就没注意过他。
或者说,哪怕有过片刻的目光停留,少女的心里也依旧没有他的丝毫痕迹。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管家的脑海中,他便立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给包裹了。
至少……请记住我,在您的心上留下属于我的……
怀抱着这样的执念,管家拨通了一个被他收藏了很久但从没联系过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孔先生吗?”
“……我想请您帮我联系一下……钱不是问题……”
“…嗯,对,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