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斯》chrishe

61、水患

　　西风镇曾是个贫穷的地方，自贺兰韫上任以来，短短几年光阴便让此地的百姓脱贫致富。西风原本也有人种植茶叶，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贺兰韫整合资源后，从种植到制作成品，再打通渠道销往外地，甚至他国。
　　这几年，边境很太平，开通贸易往来，北丹由于地理条件限制茶叶一直稀缺，是以需求量很大。茶叶销售给种植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收益，种植户见付出有了回报，自然更积极，如此良性循环，使此地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贺兰韫深受爱戴，他公务闲暇之余总爱到乡间田地里去了解民情，只要见到他，农人无不热情相迎，追着赶着要给他塞吃食。有时实在盛情难却，便挑最不值当的东西，有时一个红薯，有时一把青菜……
　　贺兰韫生得一幅好相貌，俊雅端方，唇红齿白，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如此青年才俊，正直善良的大人却尚未娶妻。镇上但凡家中有适婚年龄的闺女，多数都巴望能与他结亲。
　　这些年前后去说媒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他全都委婉拒绝了，只说不急。他不急，镇里的姑娘们很急，深怕被人抢了先，奈何大人只有一个，且还不急娶妻，只能叹气。若她们知道如此清风朗月般的大人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拒绝了，因此独自黯然神伤，那更得心塞难平。
　　对此时的贺兰韫而言，感情之事不得不放一边，夏季来临，暴雨增多，每年这个节点都要面对泛滥的洪水。这几日连下暴雨，西风镇地势偏低，上游水位骤涨，下游必然遭殃，水患是个难以避免且棘手的问题。
　　他想了很多办法，但都不是长久之计，唯修筑堤坝可行，但他曾多次向上级禀明情况，望朝廷能拨款下来，得到的回复皆是工程过大，需从长计议，而后皆是不了了之。
　　因有了过往经验，今年他提前安排好移居点，让沿河而居的百姓带好贵重物品早早搬离。然而，没料到的是，水位上涨的高度严重超出预料，其来势之凶猛，百年罕见，形势已然相当严峻。
　　尽管提早安置百姓，可仍有受灾的人，贺兰韫带着衙门的人四处搜寻，正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见到了那让他的心不受控制而狂跳起来的女子。
　　他急奔过去，蹙眉紧张道：“容夫人怎会在此，此处太危险，还请快些……”未说完的话生生堵在喉咙里，他看见那声称是她夫君的男子在不远处的河里救上来一位老人。
　　苏蓁面色沉重：“贺兰大人，不用担心，我水性不错，到此也想略尽绵薄之力，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大人不必管我。”
　　当下形势确实不容耽搁，贺兰韫神色复杂，看了眼往这边走来的男人，低声道：“那……夫人保重！”
　　见他面容憔悴，苏蓁宽慰道：“大人心系百姓，但也要保重自身，洪水无情，定要注意安全，百姓们都指望着您。”
　　贺兰韫微点了点头，深看她一眼，带着身后的衙役转向别处。
　　暮色沉沉，又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周少琮与苏蓁四处奔走，雨势越来越大，正打算找个地方躲一下，忽闻前方传来女子呼救声。二人立即施展轻功向呼声处而去，待寻到目标，周少琮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一黑影以迅雷之势俯冲下去将水中扑腾的女子一把拉了起来，停至一处高地。
　　女子脸色苍白，醒过神来忙要跪下向救命恩人道谢。
　　黑衣男子虚扶她起来：“姑娘不必客气。”
　　抬眼，不经意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他眼皮一颤，双眸陡然大睁，从怀疑到惊讶，从震惊到肯定，情绪几番变化，一时难以言语。
　　时隔近六载，在这种情况下不期而遇，苏蓁亦是心绪起伏难平，这些年她频繁换地方，便是知道他们会来寻，她想忘记那些旧人旧事，终究是逃避不了一辈子，该来的始终会来。
　　她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记忆中的少年已然远去，眼前之人身量修长，全身充满了力量，柔和的面部线条已变得棱角分明，刚毅勇敢。
　　聂星云红了眼眶，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苏蓁忍着泪意，扯出一抹久别重逢的笑，仰头看着他：“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
　　他沉默不语，眼神却复杂多变。
　　雨下得更大，雨水冲刷在脸上，视线都模糊了。
　　周少琮见气氛不对，又担心苏蓁淋雨感冒，忙出声圆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苏蓁用眼神询问聂星云，见他没有异议，一行人去了县衙，将那落水的女子送由衙门收容。县衙大堂内已有许多受难民众，混乱之中见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在给人把脉问诊，只需看着他的背影，苏蓁便再次湿了眼眶。
　　孙淳风给人把了脉，问完了问题，回头来找纸笔，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愣住了……
　　片刻，他猛地站起来，气冲冲走到她面前，已显老态的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从气怒交加再到痛心疾首，最后只剩酸楚难言：“苏六，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她鼻尖狠狠一酸：“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孙淳风冷哼一声：“有恙！你一声不吭就不告而别，你以为一走了之就万事皆休了吗？”
　　四周开始窃窃私语，周少琮容颜骤然冷峻，不怒自威：“孙先生，久别重逢，不如换个地方叙旧。”
　　孙淳风这才注意到站在苏蓁身后俨然守护者的男人，眼神一变：“周将军怎会在此？”又看着苏蓁：“你们……”
　　知道他误会了，苏蓁刚要开口解释，便听身后传来贺兰韫的声音：“容夫人，您认得这位孙先生吗？”
　　贺兰韫刚从外面回来，满身狼狈，说话间他已来到几人旁边：“这位孙先生与聂少侠昨日便来了府衙，着实帮了我大忙。”
　　苏蓁勉强一笑：“我与他们皆是旧识，孙先生医术精湛，聂少侠武艺卓绝，必然是能帮上大人的。”
　　贺兰韫笑言：“如此说来，几位有幸重逢，实乃幸事，如不嫌弃，还请至各位移驾至后堂稍事休息，喝杯清茶。”
　　孙淳风拱手：“贺兰大人客气了。”
　　贺兰韫忙道：“孙先生，请。”说完看向苏蓁，见她点了头才转身在前头带路。
　　将几人领至后殿，贺兰韫让人端来茶水后以换衣服为由离开，走时为他们关好了门。
　　谁也没有开口，周少琮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他立场尴尬，坐在这儿已有些不妥，可实在不放心，便是厚着脸皮遭人嫌弃也要在场！
　　孙淳风有些绷不住脸，对周少琮道：“周将军，可否移步，老朽有些话你可能不方便听。”
　　周少琮坐着没动：“孙先生，您就当我是空气，不必在意我。”
　　孙淳风抖了抖下巴，连花白的胡子也跟着抖，正要开口，被苏蓁抢了先：“你先出去吧。”
　　这话是对周少琮说的，对上他委屈的眼睛，她又加了两个字：“放心。”
　　周少琮起身，用眼神示意：我就在外面，有事大喊一声。
　　她竟然看懂了，无语又好笑地点了点头。
　　那尊大佛总算出去了，孙淳风也不是瞎子，方才这两人眉来眼去，看着十分碍眼！这周少琮起贼心也不是一两天，子衡不在了，苏六这丫头尚年轻，后半辈子还长，是该做打算的。理是这个理，可让他眼睁睁看着子衡深爱的女子与他人相伴，一时间确实难以适应！
　　“他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苏蓁微怔一瞬才反应过来：“两个多月以前。”
　　孙淳风又问：“你们……在一起了？”
　　坐在一旁的聂星云亦密切关注着她的表情，下意识地绷紧了背。
　　苏蓁眉头轻拧：“没有。”
　　孙淳风面部表情明显一松，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坐回去饮了半盏茶，突然想起什么：“孩子现下在何处？”
　　“我托了熟人照看着，眼下在安置点。”
　　“那人可靠吗？”
　　“可靠的，不必担忧。”
　　他露出欣慰的笑：“那孩子应该有五岁多了，也不知与子衡小时候长得像不像，听不听话？”
　　苏蓁心头刺痛：“他们……长得很像，也很听话懂事……今日太晚了，明日我带你们去见见他吧。”
　　孙淳风默了默，忽而摇头叹息：“你离开的这些年，为了寻你的下落，我与星云走了许多地方，比起当年与子衡一起走过的地方还要多，你可真会藏啊！每回有点线索，待我们找去时，你已经走了，有一回仅仅只差一天，我当时的心情真是……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与云儿本要饶过此地继续往北，听说此处水患严重才过来看看，世事总是这般出人意料，峰回路转。”
　　苏蓁不语，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当时面对景行的死，什么也顾不得，只想着逃避一切，遂带上刚刚满月的逸儿，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令她窒息的誉王府。
　　他接着道：“我无法接受子衡的死，将过错归咎于你，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你的立场想过，以你那时的处境，夹在父兄的血海深仇与子衡的深情无悔之间，着实左右为难……我为曾对你说过的不当言辞道歉……”
　　“先生严重了，您说得没错，若……”苏蓁压下心中苦涩，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若……他从未遇见过我，便不会有那般劫难，以致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