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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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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逢青黄不接之季,近日的风雨之象仿佛在四边邻城无尽蔓延,未曾消停,而此时此刻岭崖城也正下着绵绵阴雨,城门口处围着一团又一团的百姓。
有后来者拨开人群而入,便能直见弧形人群的中心处站了一位官爷,他刚贴完官府的告示义正词严地喊道:“都听好了,因近日持续的大雨,导致岭崖城至况留城的部分官道山体崩塌,若要清理完毕且可完全安全通行的话需要十天半个月,暂停驰驱一切马车或用来运输的载车,安全通行时另行通知!”
岭崖城地处地域交界,毗邻山水且重峦叠嶂,虽有无边风月却受限于三面相隔的交通,城际交流全凭老天爷赏识,若非如此便会像今日这般乐天任命。
但这季节更迭间露光漂浮,白雾苍天以为底,水墨丹青以为色,无疑是官家贵人们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一些百姓听完官爷的话便装模作样地先去查看白底黑字的告示,人声嗡嗡作响他们似乎在嘀咕什么却又含糊不清,方才宣告示的官爷谢天贵是个念过几年书,却并未读下去的半个文化人,因出身低微平时也是半个粗鲁人。
这会他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尔后拍拍身上的微尘,又叼起耳尖旁夹着的狗尾巴草,抬头挺胸地轻声嘀咕道:“看什么看,你们又看不懂。”
那城门口的公布栏上贴了或大或小的告示,日常防火防灾、寻人启事、抓贼通缉等随处可见,但大多不是新贴旧就是字迹褪色模糊而看不清,只有方才贴上去的新告示新鲜可见。
人群乌泱泱一片,但不消片刻就有寻常商贩小厮模样的人上前询问道:“官爷,要是不运马车的话那俺们这种新鲜果蔬咋个办?”
谢天贵并未正眼瞧他,依旧昂首挺胸地望着自己手里撑着的半道伞边,自顾自说:“能咋办,挑呗。”
小厮心中思忖正又要开口,却被谢天贵拦下道:“哎,这事儿我管不着,你要问哪,去那县衙门口才管用。”
小厮听罢只能叹声气悻悻而去,这看天吃饭的生意,即使时来运不转也不好做啊。
不多时等人走远,谢天贵那故作高视阔步的姿态随即原形毕现,急忙掏出怀中此时正可用的官衙牌又吹又擦道:“还是这玩意好使啊。”
阴雨天中的街巷一改平时的喧杂,令本就不可以繁盛来修词的岭崖城各处变得更加门可罗雀,谢天贵欣喜之余又依稀看见朦胧中的一抹青衣色,他即刻轻手快脚地追过去,变了一张脸地挤眉弄眼连喊:“小镜子!小镜子小镜子……”
谢天贵一股脑追过来,不言便先眉飞色舞,尔后才道:“小镜子小镜子,最近都没见你,又给你少爷买药材啊?”
阿镜是个正有十六的少年儿郎,长得明眸皓齿又极为欢脱,待常人时时有礼还会说,又有一个身富家贵的主子,岭崖城各个街巷处的大小主家见了别提多悦目娱心,更别说年龄合适顷刻能与幼小孩童闹成一片,某种程度,在惹人怜爱上他可算是浑然天成。
谢天贵谢家几代从事药草生意,医用技识即使不比招牌大夫,但治疗寻常百姓的跌打扭伤依旧是绰绰有余,再来谢天贵的母亲原本是能工巧匠的女儿,顺其自然就懂得夏日制冰的技艺,药草与消暑之物在这种季节向来是供不应求。
谢天贵也算是个小官爷,这告示是他贴的自然知道所为何事,阿镜便笑盈盈地靠过去直问:“谢大哥谢大哥,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嘞,这前面贴的啥呀?”
谢天贵也就是个十七八,人“大哥大哥”地叫上几句,心神指不定现在飞过了几重天,他当即热情答道:“哎呀也就是下雨去况留城的官路要封上一段时间,你们又不出远门没啥好担心的嘛!来来来带你去瞧瞧,都让开都让开!”
他将阿镜拉到公布栏的告示前,好让人瞧清楚白底黑字写得是如何明明白白:此路不通。
谢天贵哪晓得,阿镜今日出来就是替自家少爷置办一些赶路回家的物品,他们恰好正好以及刚刚好就是最近要出远门的其中之一的倒霉鬼……
——
岭崖城的避暑山庄庭台庄,四季温凉曲径通幽,竹林抛雨接露含光存影,楼宇空窗送烟禅意蔚然,廊堂长入翠帘壁上观池。
此时又有由远及近的悠扬琴音,风叶同舞而灵动,廊宇间竟有位穿着素色的人在抚琴。
阿镜忽地闯进来,他手里捏着那张被自己撕下来的告示边跑边喊:“少爷少爷,不、不好了,不好了!”
“咚——”
琴音戛然而止,清河按住还在发颤音的琴弦提高音调问道:“何事如此匆忙,阿镜?”
清家乃江南富甲一方的大商,水陆皆通且能与各商行互赢友好往来,人事脉络遍布天下各地,只是其中少君子多小人,愈是穷其不尽的财富暗箭便愈加难防,清父清铭在从商识人上可说是天赋异禀,凭此竟以白手能在鱼龙混杂的浑水中脱颖而出,且十年间叫常人望其项背。
已有如此家父,便令人不免猜想其子又会是如何的麒麟之才,只可惜清家独子清河生来体弱多病,幼时又因咳疾发高烧,无法及时对症下药而救治过晚烧了脑子,至今一深想起事来就会头疼,在外人看来也就是半个废人罢了。
阿镜从歪七八绕的廊间那头绕了过来,他一下子扑倒在清河面前,就顺势将那告示递了过去,喘道:“少、少爷,路封了,我们可能……赶不上夫人的寿宴了……”
清河听罢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急忙接过告示细看,阿镜换了换气,想安慰下少爷遂又补上:“倒也不是说封了,主要是就算赶马车也过不去……”
清河不动声色地摊着那方发皱的告示,阿镜隐约地能看到,少爷脸上展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刹那间又消失不见,清河轻咳一声依然端坐如常。
“只好走私道了。”
阿镜心里嘀咕:少爷这是明明不想回去吧!
清河起身动起来时墨发轻滑而微曳,他整个人身形颀长,白装底身似乎剥作君竹纤笋,柔俏而稍缺英气的骨像,睫似片羽好像勾染其上,半掩不掩俨然波纹生光的曜石目,被这竹林翠色抚上了一层暗暗的忧郁,以及因长久休养而居内养成的清透白肤,真是难叫人果断移珠转目。
阿镜走了下神忙回道:“哎、哎是……可少爷,私道不是没在官衙管理范围内么,而且路途……”
清河在凉堂里转悠了几圈,叹息道:“所以才叫私道,路远点起码能赶到,若是错过了母亲的寿宴——”
少年阿镜随即便接话道:“就是说嘛少爷,回头那些高高在上的索命鬼又该诟病我家少爷……”
“阿镜,休要胡言。”
阿镜是清河的贴身侍仆有任何事都会听候差遣,只是唯独对清河的含沙射影及流言蜚语都听不得,他只好带着叹息的语气道:“是……少爷。”
清河只得摇头。
上个月中旬家母来信,说是母子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清河休养几年身子大好也该回家探望双亲,她很是盼望下个月的寿宴上能看见麟儿前去祝寿云云。
话虽如此,信中或多或少也提到了各家未出阁的女儿郎,既有年方二八也有豆蔻年华,个个不是花容月貌就是天生丽质,也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说是清河早已养好身体任何时候都可能归家,所以那些可舌灿莲花的媒婆红娘把清府门槛都给踏烂了,清母拗不过推不掉只好出此下策以寿宴之名骗儿归家,好解燃眉之急。
清母自知他可能会百个不情愿,怕他不答应,甚至用对付清父那一套以“惨”相逼,先倒尽相夫教子的苦水,再提主母持家是如何如履薄冰……
看到这,清河已然无法再读,毫笔一挥诚然应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完败——
不过,清河已经能想象到,那时清府该是何等的集市吆喝讨价还价之模样,一进门便会永无宁日,养了差不多的身体可能会直接折寿。
清河倘若身体康健,平庸也无妨,可偏偏不仅无法同家父那般天赋异禀又慧眼识人相较,还长了一颗阵前投敌的棉花心……
——
当日傍晚前打点好行囊,清河便同阿镜住到了岭崖城中的客栈。
“少爷,马车都打点好了,听说最近来了个马戏团,您说我们要不要去瞧瞧?”阿镜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说道。
清河呷了一口温茶有些吃惊:“这地方还有马戏团?可真是少见。”
马戏团的把戏向来哗众取宠,他们专挑繁华热闹的地方越叫座越好卖,比如京城,可岭崖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地方,山高水远,只怕马戏团走遍了江河富饶之地也难绕进来。
“好,这就去瞧瞧其中名堂。”
清河将茶杯一置,端身拂袖就向门外而去,正巧,楼下便有一位长得玲珑小巧、穿彩服踩高跷的小蕊姑娘,她在众目之下如履平地般的花式空翻踢绣球,浪潮般的喝彩声一高接一高,好些人纷纷解囊又直喊下一个。
清河在三楼上凭栏而望,目不转睛。
阿镜以为是少爷看得入了迷不禁心中高兴,也是拍手叫好。
在盛情难却下,小蕊姑娘接着果真在一瞬间戴上了傩戏面具,手法快速且自然与戏曲的台上人相比有之过而无不及,趁众人还未缓过神之际,她便趁热打铁一连变了好几个鬼怪,青面獠牙、面红耳赤、黄白可怖,场面热闹的氛围几乎是这小姑娘的个人登台秀,清河不动声色地便在这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下了楼。
小蕊姑娘拱手开始道:“各位爷,变化太多也实在乏味,我们有个不一样的玩法,不知大家有无兴趣?”
人人只怕戏法不新鲜,皆喊:“当然有了,你说来就是!”
清河找了个角落不惹眼的位置坐下,依旧是自斟自饮,至于阿镜,早已被戏法所吸引随观众一同呼幺喝六了。
那仍戴着傩戏面具的姑娘提高音调继续道:“好嘞!各位爷是这样的,我们闹天涯马戏初次来这江南一游,人脉不广只求与各位老爷做个朋友,这些精致玩物皆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制作精良能作赏玩,亦可送人,只要你们能猜中接下来我变的面具就可拿走。”
言出既随,这位小蕊姑娘的同伴接连搬过来两个精致的红色和黑色方形盒漆器,因外观惹眼便立刻有人上前观看,两个盒子一掀开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琳琅满目,宝石雕花各物,西域珠玉异国饰品,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机巧手作,晃一眼过去似乎应有尽有,甚至有心痒的想要上手摸一把,小蕊见机直接合上了盖子,并又说:“哎别急,只要你我有缘自然都能带走。”
她迎面对所有人而讲,又似乎意有所指,那位手痒的不免有些尴尬只好坐回了原处。
“那怎么个有缘法啊?”
“猜谜?”
小蕊趁话到此处适时又变了个脸上的傩戏面具,答道:“对,猜谜,猜我的面具。”
她从怀中掏出两颗大小珠子,又分别从同伴那接过来两个没有绘色的木制面具,解释起来:“看好了,接下来我会将大小珠子嵌进面具后的小凹槽里,这两种不同机关的面具只能嵌大珠子或是小珠子,每种机关所在的面具正面所需要绘的花色也都不一样,但其中的区别并不是很明显所以需要你们来猜,并且为了增加节目兴致,还会加进一面完全没有机关也就是不嵌珠子的面具,也就是三种面具,只要你们猜中其中面具有没有珠子便能拿走红色盒子里的一件玩物,要是还能猜中大珠还是小珠,就能同时挑走两个盒子中的任一件。”
小蕊并未急着开始,而是抢在跃跃欲试的观众前接道:“稍等,还有一个小小的规则,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我们需要用举手抢答的方式来决定,而且决定抢答的人仅需要支付一个铜板得到抢答的机会,若不需要抢答我们会返还一个铜板,但有人连续第二次举手抢答成功的话就需要十个铜板,第三次那就是一百个,返还也会遵守同样的支付规则,大家放心,这盒子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不止几百个铜板,只希望有缘做个朋友,那么开始吧。”
来此游玩的富余之人可不少,自然不乏朱门绣户,铜板当然没几个人在乎。
清河泯了一口新沏的热茶,兴许是觉出泡的茶尚可索性端杯再品。
登时好戏开锣。
先是单色古质之面,人脸或怒目圆睁或威严肃穆,花纹简朴易识,这是烘托节目氛围常用的
由简入难手段,也可看作是愿者上钩。
紧接着开始混花色,它们时而斑驳多彩时而煞色厉人,时而精美绝伦又时而瑰丽魅邪,如此叫人眼花缭乱的变幻不止混淆视听,还大大拔高了猜谜的难度,先后有人扑空而颓败,至于想要返退抢答费而退出的人却完全没有。
此时在整个客栈最瞩目的冤大头是一位金色绣衣、满身富贵之气的钱缪钱公子,据说他是因为自身营养过剩肥胖,夏日难熬才刚过来休养不久,估计是许久未见新奇玩意上头了,甚至扔了上千两好让闲人退避自己乱猜。
俗称,人傻钱多。
“有珠!”
“啧,无珠!”
“这回总该是了吧,小珠!”
钱缪这声肯定无疑甚至带有些许傲视群雄的下注之姿态,恁是令人以为他胜券在握就差开盒取宝了,之前因缕缕踩空而杀灭了不少锐气的人,这下竟被莫名其妙的热情带起来都道:“是什么是什么!”
小蕊从容不迫地取下脸上赤色绘彩的面具,粉唇微启:“无珠。”
刚被提起半口气的各方观众顷刻又泄了气,都和钱缪一样捶胸顿足。
“哎呀,猜不到了!”
“就是说啊。”
…
“噗——”
在小蕊宣读出口的那一瞬间,清河终于忍不住连带着未泯完的茶水喷笑出声,全场因此一片肃静,他马上变成了比傩戏姑娘还瞩目的那一个。
清河笑上一阵忽感背后寒风呼啸,他只顾过程滑稽可笑竟稍不注意有些得意忘形,遂抹了抹眼泪水急忙续上一枚铜板,轻放在桌沿便道:“抱歉抱歉,我来猜。”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小声惊道:“咦,少爷。”
小蕊踩高跷着彩服,她在举手投足之时,一转头面具已经更换成红色绘彩,声音传来:“请猜珠。”
这面红色绘彩面具的彩纹以弧形为主,具体呈现为由浅入深的卷曲线条状,五官上多用各色圆圈作点缀,眉眼那里还有较深的凹纹。
清河淡淡道:“有珠,大珠。”
其他人有些半信半疑,但小蕊竟在原地愣了会才拿下面具,展现其后眉心处的小机关,就取下了凹槽里透明的大珠子。
“恭喜公子,猜中了,你可随意挑走两件。”
风向一变便转舵,有人赞叹有人猜忌,但确实无疑的是清河真的猜中了,而且准确到大小珠之别,方才因那阵憋笑声而恼羞成怒,差点破口大骂的冤头们只好压下火气,袖手旁观。
第二轮是个白色绘彩面具,玲珑小巧。
全场当然只有清河一人举手,当底下个十半百个心肚都在猜测清河的答案,可他竟说:“我不猜,只是赎回自己的铜板。”
清河允自取走面前的铜板,并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轻笑:“没犯规吧。”
所有人登时愣住了。
钱缪却哑然失笑,逮住机会讥笑回去:“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是个穷鬼,要是没钱猜拿着铜板一旁凉快去!别耽搁大伙找乐子。”
清河半笑不笑,实在露不出合适的假笑来。
竟然说,他,没,钱——?
当新的花色面具再次展现众颜前,准备再次齐头奋进猜谜的钱缪,刚要举手抢答,就被清河一句干脆清晰的话给打断:“有珠,小珠。”
小蕊摘下面具揭晓答案:“恭喜公子,又猜中了。”
钱缪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舞着一身横肉造就的钢铁手臂,便一巴掌呼在了侍候在侧的自家小厮身上,那声闷响都让旁人替小厮感到肉疼,这一巴掌下去不吐血都要内伤。
阿镜已经拾阶而下,兴冲冲地赶到清河身旁,并且毫不留情地高声道:“怎么样,我们可不是蒙中的,哼!”
钱缪灌了一杯茶就狂揺镀金的扇子,整张脸那叫一个眉眼倒竖,就阿镜那小身子骨还不够他几下拆解,钱缪那恨得牙痒痒的模样竟叫阿镜退回去好几步,干脆躲在了清河身后。
接下来的事出奇的热闹,钱缪似非要与清河斗个高低,抢答之快分秒必争,可他无论如何又猜不准,顶多猫拿死耗子说出个\"有珠\"。
“有珠!小珠。”
“有珠!大珠。”
“有珠!”
“小珠!”
“小珠!”
“大珠!”
“……有珠!”
“……小珠。”
“有……有珠。”
“无……有珠。”
“大珠……”
“……小珠。”
小蕊遗憾地摇摇头,钱缪依然没猜中。
“啧……”
倒也是这钱缪运气背,答了数次再怎么样也该蒙中那么几回,不过还真不是傩戏姑娘动手脚,他是凭本事泥滚泥越搅越臭。
此时不知多少人在看热闹,抢答的人由一开始的齐头奋进到现在的鸦雀无声,数番下来只剩钱缪一人硬着头皮四处碰壁,他也知道花色越来越繁复的面具很难看出端倪,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又无人给他台阶下。
所有人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钱缪,似乎会冷眼旁观到他丢尽脸面,一向心宽脸皮厚的钱缪也知道这下糗大发了……
场面一度安静,且尴尬难堪。
但忽然间,贴在桌面上清脆悦耳的铜板声适时响起,跟着就是清河慢条斯理的声音:“有珠。”
钱缪心里一时激动差点没跳起来上香叩谢,只是支支吾吾道:“咳,算、算你快……”
当然,他此时放下来的手臂是再也不想在这场猜谜中举起来了。
但清河还没猜完,他顺势取回阿镜手里的扇子,起身展开,走了几步继而说:“大珠。”
“恭喜公子,猜中。”
钱缪忍了好久的自尊心始终不服气,索性嘀咕一句:“怎么到他就是有珠了,哎别看我,我是帮你们踩雷,万一人家是串通好的呢。”
有些愿赌不服输的人肚里寻思好像有些道理,竟不由自主地交头接耳起来。
小蕊立时上前快刀斩乱麻:“各位爷误会了,我们与这位白衣公子只是萍水相逢,无名之交更无利之说。”
清河心里正喜多亏这姑娘见机行事,谁知钱缪更来劲:“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觉得你们交易甚多呢。”
不行啊,阿镜怎么能允许有人栽赃污蔑少爷,顿时跳出来以唇相讥:“你才有交易,你全家都有交易,你上下前后都有交易,我家少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此刻清河顾不上掐死帮钱大傻解围的自己,而是想勒死阿镜。
钱缪:“混小子有种你过来!”
阿镜:“你才过来!略略略~”
钱缪:“把他给老子抓过来!”
阿镜:“救命啊,有人输钱急眼啦!”
……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只听见倒椅乱桌的一阵乒乒乓乓,客栈老板急得是焦头烂额,阿镜在这是个熟人,而那钱缪一看就不是个好招的主,帮亲不行帮理根本没有,再这样下去客人迟早跑光,客栈老板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就在这时,傩戏姑娘小蕊领过来一个身着将军样傩戏彩服踩高跷的男人,由小蕊介绍说这就是他们闹天涯马戏团的大班主。
傩戏彩服本就花样多,但这位大班主头上戴着的傩戏面具比小蕊方才变幻过的所有面具都魅怪炫目,因为那一面大面具竟嵌着七面小面具,花色不同纹路各异,头顶亦有几面阴笑瘆人的骷髅头之面,头角鬓边皆有铃铛作响。
一听到奇异的铃铛声响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班主手持越过自身的长枪往那一站,长枪怵地如落石般掷地有声的威严立竿见影,闲人退避。
不得不说,寻常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这长枪若不是道具,方才铿锵一声响就能让胆小的尿□□。
说来这把枪也应该算驱邪的祭典品,红色枪头但并未开刃,枪身漆黑刻满花纹,亦有大小各色的装饰品,可有眼尖的再细看,那枪身上的纹路竟也是数个骷髅头!
小蕊早已取下面具,笑盈盈开口道:“我们班主说,竟然有人质疑本班和这位……”
清河道:“你就当我姓白便罢。”
他心里便想:这种非富即贵的地方要是突然有个姓清的,那还不得猜到父亲头上去。
小蕊微笑颔首,道:“那就请这位白公子与我们班主用猜面具来一决胜负,与我之前一样的大小无珠之分。”
只听见有人便喊:“一决胜负,那快开始吧!”
“对对,我们还没看够呢!”
小蕊又道:“只不过我们班主只会用他的一面面具,但这一面面具上面有七个小面具,分别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面,原本只要猜这七面我们就会告诉此人几面有珠,几面无珠,但为了避嫌……”
小蕊转向清河微微低眉而言:“还是请白公子一一猜吧。”
清河苦笑着点头,也只能应允,明面上他仍是个以礼待人的温雅公子,可他心里早已经将那钱缪的祖宗八代骂了十七八遍……
别人的小麻烦是解决了,他自己倒是揽下了大麻烦,血的教训。
傩戏姑娘继续道:“但是七面具和普通面具不太一样,这其中的机巧之术不是仅有几个嵌珠的凹槽,因为这七个面具可以打乱方位来移动。”
说着小蕊就开始移动大班主面具上的机关,喜怒两面被分别挪动,对调位置。
七面具上的机关被移动时,偶尔也能瞥见大班主面目的一角,只是看不全。
相互移动其他几面亦是如此,从未见过如此机木术的人都瞠目结舌,觉得甚是新奇,但钱缪来这岭崖城之前也是见过天下奇能异术之人,倒也见怪不怪,只是他由此横生一计道:“不如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没见过这种稀奇玩意,不如就随机让人上去移动七面,然后由这人决定猜哪面如何?”
说完钱缪不禁暗夸自己的奇妙计策,这下定能报让自己出糗的一箭之仇!
剩下的观众已经心里抓痒般的跃跃欲试,不管钱缪打着什么样的小算盘他们只要能玩玩这机关就无关紧要。
“对啊对啊,有道理!”
“我可以代劳!”
小蕊有些许为难,毕竟这七面具制作工艺繁复,若是碰缺碰少了该如何交代才好,正待她踌躇不定为难时,大班主脸一侧便点头同意。
这时阿镜也悄悄靠到清河身旁,替自家少爷胸有成竹地说道:“少爷,你是不是已经全部看出其中的名堂了啊,我反正是看不明白。”
清河却是十分镇定且悠闲地端起一杯茶喝,尔后展开扇子俯到阿镜的耳根旁,事不关己地道:“不知道,听天由命。”
“啊……啊?那刚刚少爷你!”
全是蒙的??
“嘘。”
清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似乎仍是镇定自若。
压轴好戏开锣了。
阿镜不停地在心中嘀咕:完了完了完了……
首先自告奋勇的客栈小二推动了\"惧\"之面,对调\"哀\"之面,当面具缓缓被移动时其中的铃铛声也叮铃作响,时缓时急时轻时重,仿佛那里面正有一两颗珠子频频滚动。
可小二估计是玩起来新鲜完全忘了猜谜之事,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便直道:“猜、猜\"喜\"之面吧……?”
在小二差点没被某些眼神洞穿成筛子,含笑带歉毕恭毕敬地退下时,清河摇着扇子已道:“我猜无珠。”
他的声音轻柔不带一丝疑惑,甚至处之泰然的神色令钱缪在内的众人对这个答案都半信半疑,遂纷纷望向大班主脸上的面具。
小蕊按开\"喜\"之面的机关,小面具得以开始从本体上分离,在她拿到\"喜\"的一刻竟不由自主地惊道:“无珠。”
她也是观众,全部答案只有在场的大班主一个人知晓,而\"七众妙具\"确实出自机木术极为厉害的巧匠之手,虽然原本并不是用来作傩戏面具用的奇巧之物,但若是被一个普通人轻易识破的话,估计此刻最不好受的是大班主自己。
小蕊不免插了句嘴笑言:“公子,好眼力。”
钱缪依然没有服气的意思,直说这回他要亲自动手移面好不会有人从中作梗云云,清河拖长音调:“大兄台请便——”
这位实在难以服输的钱公子依次对调了\"爱\"\"欲\"双面,只是在他刚落手完毕还未决定应猜之面时,清河早已踱步转身借用合起来的扇子指道:“我仍猜,无珠。”
其斩钉截铁的语气都不禁叫人拍手称快,看到这里大多人心中都已明了,这种白衣温雅的公子可能确实不是蒙的,面具大有玄机。
但唯独钱缪反应过来,心里一喜地直拍大腿道:“好呀!露馅了吧,我就说你们肯定串通好了,我都还没让你猜那边你竟然先说出口了,这不是串通好的是什么?”
清河听罢便揽臂稍作思忖,甚感懊恼,尔后用扇子轻拍额头再次道:“不好意思,是我没说明白,我说的是,\"爱\"无珠,\"欲\"无珠,\"喜\"无珠,\"怒\"无珠,\"哀\"无珠,\"惧\"无珠,\"恶\"亦无珠。”
“什么……”
“什么?”
众人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有些人因好奇心驱使竟离桌而起,向着七种面具皆投首驻足而立,可惜他们再望眼欲穿也看不懂这面具其中的构造与奇特之术。
小蕊心里更是一惊,她移目往大班主的方向一瞥,竟看见大班主握住长枪身的拳头已有青筋跳起,她猜八九不离十那位白公子是全说中了。
她本也好奇为何大班主不让自己说出几面有珠,难道是大班主胜负心一起特意为难人不成,看来并不是如此,七面可能皆无珠。
小蕊顺应众意一一按开七面机关,而每一面的答案竟都如清河所说,空空如也。
虽然解了大家的疑惑,只是这岂不是更加深了两方串通好的嫌疑,既然都是空那么如何猜都不会错,闹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场乌龙?
到底还是钱缪的小心思赢了,他正欲讥笑出声撺掇大伙一起轰人,谁知竟是大班主首先动手,长枪冲破沉闷的空气刹那间便已挥舞到了清河面前,他那疾如旋踵动辄虎虎生风的舞枪动作,叫人完全无法相信大班主只有区区十年的功夫。
“……班主!”
在场所有人与其说是呆愣在了原地,不如说是被余威所震慑,因腿脚发软而动弹不得,钱缪虽然看着身形彪悍但他可是第一个就瘫坐在地上,吓得两眼发直。
更有倒霉蛋恰好站在清河的前面,侧脸离枪仅有寸余之隔,当人反应过来时全然往后倒去,跌在椅上。
好险!
此刻只怕惹祸上身之人都不由自主地躲了几丈远,非是客栈空间受限还不可轻举妄动,他们都巴不得逃到百八十丈之外。
清河轻微侧头环顾一周,又看了看眉眼下近在咫尺的红色枪头,道:“阁下何意?”
从进门后不露辞色的大班主终于低沉冷言道:“本大爷,用这些赌你的铜板。”
大班主口中所说的东西自然就是红黑两个盒子里的所有精巧之物,家当换一个铜板,小蕊上前正道:“班主,这……”
“拿来。”
大班主此刻是一意孤行,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火药味犯着冲,小蕊见势难以阻止只好掏出几颗珠子递了过去。
大班主将手里的珠子展示于众人,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摊开在清河面前,道:“这里有四颗珠子,大小珠各两颗,现在我就将其放到面具里移位,你,必须全猜出来。”
清河没想到出声的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偏偏这类人最不听劝告好像天下唯我独尊,动不动就要与人分出孰高孰低,弄不好输不起便隔三差五找麻烦,他最不想应付也最应付不来,清河这下才扯了扯笑脸心道:完了……
四颗珠子哐当哐当地被依次从面具边端的大小机关口放进去,它们滚进机木的声音就像敲打木鱼的音色,伴随着铃铛铛铛响,大班主按下机关时,忽然间七个面具同时自发移位,榫卯啮合数连扣,五花十色的面具块竟在数双眼睛面前逐渐开始变成一整面。
在旁人叹为观止的时刻,清河可顾不上多加观赏,榫卯结构据说是由木匠鼻祖鲁班所应用,而且其中的设计类型十分复杂,这种机巧术若是允许,那一面面具就算放下百八十颗珠子也不在话下。
清河也是往日里闲来无事看了些野书有些粗浅认识,完全上不了台面,但他要是乱猜一通没准直接让人炸雷,那种气急败坏的年轻人怕是会让整个客栈人仰马翻。
哎呀,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