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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悬崖勒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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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蕊”的声音甜美且蛊惑,似是将人浸身于糖分极高的蜜糖里,使人头脑发胀晕头转向,清河的步子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他扶住身旁的树干道:“你……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苏小蕊”笑盈盈的声音真如银铃响,她笑道:“肉是解药,但奴家的佐料可不是哦,孟大哥他可真可靠,奴家都这么三请四请了他还是无动于衷,不过没关系,口鼻眼心总有一样会成为奴家的把柄嘛~对了,你的小跟班估计也睡着呢。”
“你……”
清河已是全身发软,在这荒郊野外要是喊几声,估计人没有,牛鬼蛇神倒是一大把,索性问道:“是他的意思?”
“哪个他?”
“苏小蕊”从耳后跟取来一撇发把玩起来,思忖一会又道:“你是说少主啊,那是自然,他特意使唤奴家~前来送公子渡,黄,泉~”
这其中并无任何误会与牵扯,他是当家,是少主,是留云寨之人口中所说的任何一种身份,也更加是清河曾从小结识过的旧友,十年未见的故人,如今摇身一变,亦是萍水相逢的仇人罢了。
世间笑话,莫不成谶。
“天哪,我都要吐了,姑娘,你家主子都不教你好好讲话吗?”
“苏小蕊”脸色陡变,声色俱厉道:“你说什么?”
她的神情转变之快简直叫人讶异,这跟清河见过的戏曲变脸别无二致,要不是非常时候,他丟个铜板叫座几声也不是不可以。
清河的声音明显低下去,缓缓道:“我说……”
就在“苏小蕊”藏住匕首,屏息凝神地凑近时,清河忽然便丟出一包奇怪的药粉,悉数往对面的脸上撒去。
“送你一包瞎眼粉!”
驱蚊粉末撒得漫天都是,清河便趁此空档连滚带爬的开始逃跑,而“苏小蕊”刚开始哪知道是什么驱蚊粉,她还真以为是瞎眼毒药,便忙不迭地要向水流处跑,等抹了几下闻出味来,绝然已是怒上心头。
“找死!”
“苏小蕊”的利刃迸发着冷光,她以五指熟练地操持匕首甩了几个回转,轻功上树径直在空中翻腾转身,一甩手便将匕首投掷了出去。
噗嗤一声,正中清河胸膛的背后,他一个踉跄翻倒在了地上。
“苏小蕊”飞身稳当落地,面露凶色道:“若这都能让你逃了,奴家岂不是很没面子?我现在就让你上了黄泉,好让公子少些痛苦。”
突然有人厉声划破长夜:“住手!”
须臾之间,又有一个女子自夜空中以轻功翻身前来,稳稳落地挡在了清河的身前,而这个人正是迟来的真正的苏小蕊,她的面容明媚且坚毅,并不带有那些阴柔妩媚。
“红鸾,到此为止。”
“奴家当是谁呢,奴家偏不,你,能,奈,我,何?”
红鸾骄横且执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般人谁也不听,唯有少主。
苏小蕊从腰间摸出一块约莫有手掌半大的玉牌,道:“这下你满意了?”
红鸾一见整张脸立时挎下来,将小嘴翘起老高,几乎要睚眦欲裂地跺脚:“少主偏心!偏心!他偏心!!”
她就像一个得不到认可,还失去了玩具的孩子,因此恼羞成怒而窘态毕现。
苏小蕊仍是毫不客气,厉色道:“你走不走?”
红鸾哼上一声后正想知难而退,但随即计上心来,她神色陡变道:“走,奴家当然会走~少主的齐云令谁还敢违抗不成?”
她的巧言令色实在很难叫人一直心怀戒备,而就在这数个字眼之间,红鸾便从身后的落下一把匕首,正想打个出其不意,竟不知从另一处突如其来的一枚飞镖正擦中她出手的手臂,尔后飞了出去。
“啊——!”
红鸾欲偷袭的匕首就此落在了地上。
叶晓隐于月下树影中,隐怒道:“红鸾,本少主的令你敢不认?”
红鸾扶着受伤的手臂,对着月下人影急匆匆道:“红鸾不敢!”
“滚!”
“……是。”
红鸾言出即随,脚步轻点便即刻飞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清河俨然剩下半口气,刚瞟向那月下人影一眼,就已经满身是血地晕厥了过去。
旋即,一身玄色素服的叶晓飞身落了地,苏小蕊迎上前正要把那“齐云令”递还回去,可他此刻根本无心于此,而是忙不迭地将清河背起身,正要原路回程,又摸出一根通体玄黑的针,递给苏小蕊道:“去找她。”
红鸾杀人向来会将武器浸毒,钟南星恰好又不在,若是无人能治清河只能是死路一条。
苏小蕊刚接过此针,还未说出一句话来,叶晓已然带着清河飞身而去,离开了。
她却是第一回认识到,少主的心思对人会像这般心怀挂念,旁若无人。
——
……
罂之花从不曾与寨子上的人住在一起,而是在留云寨的后山独自围了一个院子种植花草树木,向内青松翠竹锦花绣草,向外尺树寸泓曲径通幽,但此地一般无人敢靠近,只因这院子内外种植的所有花草都带有剧毒。
毒医罂之花自有一套规定,医毒不医人,若要求医人,阎王殿前不鸣冤。
今夜无眠,恰好又来了一位稀客。
远在大门口篱笆外的苏小蕊举足不定,不敢轻易敲门,她瞅见院内那些争妍斗艳的花花草草实在叫人心有余悸,但又想到清公子的伤势危急,便不得不用力敲了几下木门,喊道:“前辈,有事相求!”
谁知罂之花接着就有了回应:“谁是你前辈,本姑娘可没那么老!进来吧,毒不死你的。”
那道篱笆门就此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当苏小蕊如履薄冰地淌过花草地后,这才如释重负,那些奇花异草光见了颜色就叫人脑袋发晕。
此时罂之花正穿着一身素装,躺在竹榻上夜半竟无眠,她散着头发百无聊赖,刚等苏小蕊踏入屋门倏地便坐了起来,形态洒脱毫不拘束。
她不曾有同龄女儿那般的貌美如花,却有别人亦不曾有的伶俐潇洒与落落大方。
“苏小妹,近来安好啊。”
“……是,罂前……姐姐。”
罂之花的右脸上有块很大且显眼的红色痕迹,就像一朵盛开的血色之花,她那双杏桃大眼一看人,仿佛都在诉说着“生人勿近”,苏小蕊早已见过了罂之花,但仍旧不敢直视那双时刻透着言语的瞳孔,令人望而生畏。
罂之花翻身坐起来又问道:“这才对嘛,怎么呢,大半夜找本姑娘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想请罂姐姐去救一个人。”
罂之花立时大着声音诘问:“救人?你们脑子没毛病吧?那不是还有阿钟叔。”她一边说,一边拿过榻旁先前搁置的冰水解渴。
“钟大夫前些天不知因为何事早已不在寨中,只是这个人伤势严重实在等不起,罂姐姐可否能去救救他?”
不得不说罂之花或许是因失眠有些忘性,经苏小蕊这么一提,她这才想起来旁边桌上正插着一株钟大夫之前带来的一朵烟霞花,但她仅仅是瞥了一眼淡淡道:“不去,你来晚了,本来我那俩个医侍还能跟你一同跑一趟,可惜现在不在。”
两个医侍正好被钟南星借走了。
罂之花顺势将双腿一盘,端起凉水又再嚎饮几口,好像誓要打算袖手旁观,竟没想苏小蕊咚地一声跪下了,还果断利索地磕了三个响头,斩钉截铁道:“罂姐姐,只要你肯去救他,小蕊甘愿做牛做马!”
罂之花当即喷出一口水来,她都从繁华富裕的千里都城外逃到这等深山林子里来了,难不成还得见识一回死缠烂打的医家闹剧不成?
“不是我说妹妹,那是你什么人啊?欸等等,不会是涯三那小子吧,要嗝屁了?”
苏小蕊闷声直摇头,然后道:“……是少主很重要的人。”
萤火纷纷流水涔涔,夜间黏闷的风更是不解风情,罂之花半身匍匐在竹床榻上,双脚在空中摇曳,笑得乐不可支。
“好妹妹你可真逗,原来你们毫无干系,毫无干系!哈哈哈……”
既为忠,也为义,还为了那忠义以外的廉价私心,贪心不足的人向来最可笑。
罂之花笑上好一阵,尔后道:“拿来吧。”
苏小蕊一时疑惑不解,“什么?”
“针啊!本姑娘当时给了那小子三根黑针,可以帮他救三回人,这可是本姑娘的房租,你早拿出来不就得了。”
“哦、哦在这!”
苏小蕊这才想起来临来时,少主确实给过她这根针,只是一来二去的差不多快忘了。
当罂之花拿到黑针时,她将那针一靠近右脸上的血花,黑针便逐渐化为了一缕轻飘飘的黑色气体,化入了花中,而那朵模样奇异的血花竟就此微微缩小了一圈。
苏小蕊虽暗自称奇,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寻问之色。
罂之花换上日常所穿的艳丽衣裳,带上医箱,便带上了竹木门……
——
清河被那一刀刺中了颈背,血流汩汩,整个人已经昏厥了两次,现在也是意识迷离气息微弱,当务之急便是拔刀止血,否则就危及性命。
若是练武之人这种皮外伤倒是非常好治,但清河怎么瞧都不像,刀上还浸了毒,不等大夫动手恐怕凶多吉少。
床榻旁放着一盆清水与干净的白布,罂之花开始着手为清河拔刀,她不是钟大夫,自然不会有什么麻沸散,也并没有寻常大夫那般心慈手软,讲究的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拔那一刀,疼得清河是形神俱裂,摘胆剜心,汗如泉涌,他就在那瞬间晕死了过去。
“唔——!”
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而那触目惊心的血水,由浓到浅终于才得以见底,如此才可相安无事。
缝完针,一切处理完毕之后,罂之花又从清河的指尖上取下一滴血来,用她备好的清水验上一番,发现其水色并无何变化便道:“没事了,小毒而已,接下来的恢复就看你们的照顾了。
苏小蕊上前一步道:“多谢罂姐姐,不知可有何疗养方子?”
“本姑娘可不会开药,要想他恢复得快些,最好还是找钟大夫,不然到时吃死了我可不负责,以防万一,我可以在这留一晚上,怎么样,给本姑娘准备房间吧。”
罂之花的神态骄傲,盛气十足,却又并不咄咄逼人,这是她应得之礼。
一直倚在屋外门边默不作声的叶晓,这时才从暗中转过身,招手唤来二人吩咐道:“你们带罂姑娘选间离这比较近的房间。”
“是。”
其中一位灰衣卒原本打算还想替罂之花代拿一下医箱,但一听罂之花说这箱中有七七四十九种毒药,他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还想跑出十万八千里。
临出门,罂之花经过叶晓身旁时又驻足停下,她侧侧身不由得说道:“涯大当家的,当知不知,如同杀人诛心。”
如此,罂之花撂下这番话便就扬长而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可都说了,只愿今夜无梦睁眼到天亮。
叶晓并无甚反应,却是苏小蕊上前望了望罂之花影绰的背影,有些怯懦道:“少主,罂姐姐……所说何意啊?”
只见叶晓摇摇头,揉了揉眉心道:“不知所谓。”
“哦……”
屋内可说是一片狼藉,尤其是床榻旁的血迹随处可见,叶晓微微摆了摆手道:“你们收拾完都去歇着吧,我来守着。”
“是,大当家的。”
几个妇人手脚极为麻利,她们从前都有在医馆内当过学童的经验,自然比不懂任何医理的寻常人来的强,不过因为是在大半夜被叫起来的,这番折腾也实在叫人狼狈。
烛光轻晃,且将屋中叶晓的身形辉映颀长,孤寂而与人独立。苏小蕊临出门时又掏出了那块令牌,道:“少主,这块令牌……”
“你留着吧。”
他说这话时即便语气十分温和,但也不曾转过身看过苏小蕊一眼,她被这致命的界限所钳制,就算她有心逾越,也无人回应。
她的今日之恩,都被这块绝无仅有的齐云令给湮灭,往后种种,便也皆可一笔勾销。
苏小蕊将那块令牌攥得紧紧的,只好缄默,也只好是一声不吭地远离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