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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粉饰太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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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卓与阿镜在某间内室里双双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昨夜之事也都已尘埃落定。
一夜光景,整个寨子已然变成了一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与千百商户打过交道的富余之地,今日留云寨的寨主叫窦原,还有一个寨主千金窦仙儿,此时此刻窦仙儿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窦原大发雷霆正要发落“不知何故”伪装成猎商的京华堂镖师们了。
寨子一改昨日守卫的精罗密布,转而成忽隐忽现的星罗棋布,老弱妇孺撺哄鸟乱过市招摇,人人无不手携肩挎,或活猎或死兽,或乱草或珍花,锅碗瓢盆粗布麻衣等一切五花八门之物应有尽有。
哨楼已遍挂被褥单衣,演武场满地老鹰捉小鸡摊晒五谷,家常吆喝随处都有,此地任谁看来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野寨子,只是物资丰沃叫人垂涎三尺罢了。
京华堂雷烈这步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查不出通缉令上齐云堂少主的下落,也会因此即将搭上自己的总镖头之位。
覆笼之下,无法幸免。
许子承将一颗棋子落下,这局请君入瓮,非赢不可。
他心中的懊悔与愤恨丝毫不比叶晓少,曾为吏部尚书的曹安民,便是他原本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叔父。
为此,他才脱离了朝廷暗查至密组织端影,但进端影易,脱离难,如今只怕其他端影之人都在四处查探他的去处,也与通缉无异了。
……
黎明伊始,叶晓所在的室内尚且灰暗,清冽无光,他耷拉在一张靠椅内闭目养神,蜡炬已熄而微闻鸡鸣。
床畔旁放着一盆用过的凉水与湿布,清河一夜未醒,后半夜他因持续高烧频频说胡话,幸而钟大夫留下的一些去热散起了作用,刚刚才退烧不久。
天刚微微亮,后院便有人送来了早饭,这个小院落偏僻鲜有人在,正是疗养藏匿的好去处。直听屋外叩响了三声门环,妇人放下食盒便要离去。
吱呀——
“慢着。”叶晓忽而打开门道。
面相敦厚的妇人缓缓回身道:“您有何吩咐?”
“你去替我取些干净的衣裳和被褥,以及一些清凉去热的药膏,再送些病人能吃的白粥,再去问问钟大夫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是。”
叶晓又豁然有思,“等等,再加些糖。”
“是。”
妇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天空也愈渐澄明,朝霞轻挂万里云,斜阳亦抚草边花。
等到吃穿用度皆有,万事俱备时,叶晓便替处于昏睡不醒状态下的清河换衣裳,按他的伤势与体质,不花上十天半个月那是没希望能好。
清河白皙顺滑的皮肤,与这疮痍满目的青瓦白墙格格不入,更与这陋室简榻丝毫不匹,他被锦衣玉食豢养,也受病疾之苦痛,不论如何看来,他都不像该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叶晓刚要探下他额上的温度时,刹那间又顿住在那,然后躲闪回来。
清河昨夜被拔刀看向自己时那埋怨的眼神,叶晓久久难消。所以那时他才躲在了屋外。
差一点,他就杀了清河,他也就同时将两个人送上了黄泉路。
“水……”
叶晓顿时激灵起身,急忙去从那桌上的瓷壶中倒来一杯清水,可以清河趴着的姿势,多数洒在了褥子上。
“我去再倒一杯!”
叶晓不出声倒还好,一出声清河便听清了来人的声音,他索性紧抿唇沿,丝毫不饮。
“粥呢?喝不喝?”
“有糖的!”
叶晓将食盒里的白粥掺上糖,更是仔仔细细地搅拌,吹凉,调羹与瓷碗的声音很是清脆,粥米的醇香亦是诱人无比,还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若是往日清河自然是痛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哐当——!
但清河抬手一甩,直接打翻了叶晓递来的粥碗。
叶晓稍稍愣了愣,生硬地笑道:“没事,没事,没胃口不用急,不急。”
他浑身不自在,更是如坐针毡,叶晓起身来回踱步又很快坐下,反反复复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又不知如何开口问其安好,所以死马当活马医,一通乱说:“上次的甜点怎么样?我看你吃的挺开心的,要不再尝尝?”
“你的衣服也脏了,就先换了干净的……”
“我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地方重新认识,也算是缘分吧,一定是!嗯。”
“还有我觉得今儿的太阳应该也不小,天气真热啊!”
……
房间内的一时沉寂,几乎要叫人窒息。
“……给我沏茶。”
良久,清河才道。
叶晓听罢立马便答应下来,“我现在就去,稍等,稍等!”
当人手忙脚乱地掀开门刚窜出去一会,清河就颤颤巍巍地爬将起来,脊背上顿时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呃……”
刹那间,清河脸上仅存的血气变得荡然无存,脸上煞白如纸,他疼得眼眶中的泪珠子不停地打转,身上的冷汗更是像遇冷成珠的水蒸气,汩汩向外冒。
绕是如此,清河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往床外爬,趁叶晓不在的空档,他要逃走。
但以他目前起身都勉强的气力,刚够支起半个身,就果然手臂一下子扑空,从床榻上直接滚了下去,以伤口所在的背部着地。
清河直觉得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拔刀瞬间的痛楚,远不如此时此刻叫人生不如死般的折磨,还不如一刀穿心,一了百了。
叶晓就是这时候灰头土脸地推门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包茶叶还带着炭火炉,仿佛刚从哪个炭火灶底下钻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
叶晓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放,腾出手来便要去把人扶起来,可他手心在清河的背部处一伸,发现手上已是一片血红。
清河的伤口无疑是裂开了。
“……放开我,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犯,杀人犯——”
清河使出浑身解数,大肆闹腾,叶晓擒住一只手便还有一只,他执拗不下,索性一手刀将其劈晕了过去。
“哎……我这是为你好。”
他将清河小心地抱回床,解开刚换下的单衣,拆开已然濡血的白布,重新清理上药,包扎……
清河并不想喝茶,他只是找个借口支开人逃走,叶晓在推门进来看见他跌下床那一刻就确定了。
——
当清河第二回醒来时已快黄昏,这次他一没哭二没闹,整个人趴在那毫无动静,叶晓说的任何话他都没反应,但只要叶晓离开一步,他就有反应,绝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叶晓又从门外接回了妇人送来的两个食盒,一个是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一个是白水清汤寡淡无味。
“喝粥吗?”
叶晓先将另外一个的热粥端出来,搬好凳子放在了床榻前,这回不仅有白米粥,还有五颜六色的五谷粥,糯香的肉粥,另外还有好几种不一样的糖,软糖硬糖酸甜的咸口的浓香的……就差把寨子上的小仓库搜刮干净了。
清河依然不打算理会。
叶晓无奈道:“行吧,我把东西都放这,想吃你就吱声。”
他转身前又瞥了一眼仅单衣加身的清河,便拉过旁边早被踢走的褥子,给人盖上了。
回到饭桌前的叶晓,将食盒内的饭菜碗碟掏将出来,刚夹了一筷子的红烧鱼都还没过了鱼肚皮,床榻上不远处的清河便抹起了眼泪。
叶晓只听人含糊哽咽道:“……我饿。”
叶晓心下寻思不愧是美食计啊,这么快就起了作用,他放下筷子跟着就快步赶过来,问:“正好是饭点,你是想吃这些粥呢还是桌上那些?”
清河不答一不答二,一句也不答了。
沉默良久,叶晓只好悻悻而归,坐回了饭桌上,刚夹了一块鸡腿送到嘴边还没咬,那边的清河又出声抽泣了:“母亲……父亲……”
叶晓便又起身去问:“不然你想吃什么呢?我让厨子重新炒煮蒸炸?”
果然,叶晓不问倒还好,他一问床榻上又没动静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叶晓又坐回去打算吃饭。
这回的清河更是不吐一个字,就是频频抹眼泪,呜咽声一声接着一声。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悲泣绵长,那哀怨葬花,呜呼哀哉!
叶晓索性放下筷子,直接将放置饭菜的桌子一股脑地挪到了床前,尔后将所有的菜色一一细数,四菜一汤,三粥若干糖,他念到名字,只要清河想吃就点个头,等他一勺一勺地喂完了,自己再吃残羹冷炙。
公子意下如何?
清河仍旧是趴躺着脸向内,然后给出了他的答案:“……都不想,但我饿。”
叶晓倒吸一口气,只怕是内伤未愈,又要积郁成疾,但他只好强颜欢笑道:“行,不喜欢的话,我去想办法,想想……”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屋子,关上了门。
站在门外的一刻,叶晓是抓耳挠腮又抓头,上蹦下跳恨不得往墙上撞一回才甘心,“造孽啊。”
人是他抓来的,人也是因他伤的,可不就是造孽么。
这个时辰上哪去找合胃口的饭菜。
归鸦绕树,炊烟四起,今日的一切似乎都归为了平静,院落中暮色苍茫,微风经过了诸多翠树绿植,浮浮沉沉一如既往。
这时叶晓突然跳起来,喊道:“啊!!那小子!”
——
叶晓所说的那小子,自然是长久服侍清河在侧的书童兼仆人,阿镜。
既然是长久服侍的仆人,自然能知道自己主子的喜好与脾性,知道了这些,做出几道合胃口的饭菜当然也就事半功倍了。
当下立断,叶晓便风风火火地去找“那小子”。
临走时他还是长了个心眼,下门阀时特意弄出了点动静,以防清河不知好歹还动想要乱跑的念头。
这块小院落附近几无旁人,也出奇之静,不过为防万一,叶晓翻墙越檐之时都是极为小心收敛。
按照计划,窦仙儿会被“救治”一天一夜,直至宣告普通大夫束手无策,之后才会上京华堂讨要说法,而京华堂镖师的一行人自然也会被关押上一天一夜,这其中的关押手段明里并不会太刁难,也不会是无法掌握情况的地牢,他们会被关在禽来兽往的动物院子里,经过那种鸡同鸭讲的环境的熏陶,估计任谁也放弃思考了。
这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消除老狐狸雷烈的疑虑,即便无法彻底消除,他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一探究竟了。
叶晓藏身于可目高瞰远的树上,看了一眼那满是鸡鸭猫狗的院子,便又离开了。
那些被关在院子里的人已是不堪其扰,躁乱不安。
……
阿镜今日醒来时是一阵头晕目眩,抬眼一看还是个乌漆墨黑的地方,他下意识地以为自个还躺在昨夜的林子里,没想到刚好就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接着烛火摇曳,整间屋子明亮生辉。
点灯的人正是孟卓,这里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外,而是一间暗室。
阿镜问道:“孟大哥,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只听孟卓长长叹了一声:“我也想知道。”
孟卓也知晓计划的大概内容,目前这个状况估计已是第二日,目前他就先权当丝毫不知,否则阿镜要是知道自家主子身处险境,来个一哭二闹,双方不免都遭罪。
“那你知道我家少爷去哪了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孟卓状似全身疲乏,索性往身旁的榻上翻身一躺,道:“不知。”
只见阿镜撑起腮帮子,长长一声叹息,:“哎……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家少爷不会自己穿衣不会梳头也畏寒怕冷吃喝挑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走几步要歇一会,怕苦怕累怕不安静晚上又怕黑还经常睡不踏实……哎……没了阿镜少爷他可怎么办哪……夫人老爷我对不起你们,早知道当初应该死活不让少爷偷偷走了,官道安全多了……”
说着说着他竟真的簌簌泪下,此泪眼婆娑声声哀泣的情景长达几炷香的时辰,整间暗室都回荡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断肠凄凉之悲悯与悲鸣。
裹了好一阵子被褥的孟卓,倏地一下子坐起来,道:“……你多大了?”
“十五,为什么你们都爱问这个。”
许是孟卓的突然问话,干脆打开了阿镜的话匣子,他一下子止住泪意,从这边的床跑到那边的床,围着人就转:“孟大哥,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都会飞檐走壁啊?说书人不都经常这么讲,什么白鹤亮翅,黑虎掏心?还是掏肺?”
孟卓头皮发麻,整个人疯狂躲闪从床头躲到床尾,阿镜就从床头跟到床尾,还张着他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抱着腿祈求:“孟大哥孟大哥,阿镜求求你了啦,给我讲讲嘛我也不想一直担心少爷的安危吃不下睡不着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孟卓无语凝噎且生无可恋,他回想了下少主的年纪,也就比眼前这个娃娃大了三载,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他轻咳一声,盘起腿来坐正:“那我就……随便讲讲,但我不太会讲。”
“好呀好呀!”
阿镜顿时眉开眼笑,搬个小板凳就坐了过来。
孟卓见他一副眼巴巴求知若渴的眼神,倒又不忍心敷衍了,然后道:“不是所有人都会飞檐走壁,有些人善于拳头功夫,有些人就善于脚下的功夫,但只要其中一样能修炼到常人不可及的地步,就能互补。”
“那孟大哥肯定也会飞吧?”
“额……”
孟卓霎时支吾起来,随后话语一转道:“这、这里最会飞的是三当家,估计你还没见过。”
“是不是蓝衣裳很俊俏那个人?阿镜见过。”
这回轮到孟卓难以置信了,三当家一般神出鬼没,他也是几次在少主的跟前才见过,平日里无事根本很难找得到人。
由不得孟卓不信,阿镜又及时补充道:“就是上次少爷住在东偏院那时候,我在后院看见他正在交给掌勺阿爷的一张菜单,我去问阿爷他说这是一道有名的京城菜,想不到当家的也有吃不惯的时候,哎……何况我家挑剔的少爷……”
话题一转,竟然又绕回来了。
阿镜一声叹息陡然失神,似乎又要重蹈覆辙,孟卓急忙又道:“还有那那白鹤亮翅、黑虎掏心!还有各式各样的掌法,剑法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孟卓想到什么忽悠什么,本来就没什么语言天赋,这下更是黔驴技穷,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阿镜应该是个奇才。
正在孟卓叫天天不灵之时,暗室的门格就忽然有了动静,随后啪嗒一声,门开了。
来人便是送饭的灰麻雀,他对阿镜道:“大当家的有事找你。”
——
叶晓正一脸狼狈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脸色极为难看,一见阿镜那畏首畏尾的模样便更来气:“你怕什么?本大爷难道还吃了你不成!”
阿镜原本就没走几步,一个激灵巴不得向后跑出几十步,叶晓一番“慈眉善目”的“问候”,人家干脆直愣愣地站在石阶上开始大哭特哭,“呜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少爷阿镜要先走了,您要是还活着就请多保重吧您的大恩大德阿镜来生再报了啊啊啊呜……”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今日是反了天了不成啊?!
叶晓不仅如鲠在喉还像含了一把刀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也不过如此。
“娘的你想怎么样?”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好好本大爷怕了怕了,你家少爷还没死搁那躺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浪高过一浪,孟姜女哭长城再得一员实力干将,属实是是歇斯底里,引得东南西北路过或者看守的众人齐齐向内探头,叶晓实在是脸上无光,只道:“看,看什么看,没见过,没见过以泪洗脸吗?”
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脑袋瞬间散去。
叶晓只好吸取教训将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一步分作三步,蹑手蹑脚地靠近阿镜,然后尽量轻声细语道:“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胃口不太好,本大……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他吃什么,多大的事啊?”
涕泪纵横的阿镜缓了一会,后知后觉道:“真的吗?”
“真……的,比金子还真。”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至少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