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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步步为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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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河便要准备离开了。
清母章岚儿的生辰宴就在半月之后,估计折腾过这一番,回去的路上就不可能再游山玩水了,想到这,清河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寨门口附近,阿镜背着个大包袱不禁问道:“少爷,我们不是要走了吗,您干嘛还叹气啊?”
“就是想到要走了才叹的气。”
孟卓正巧赶上,他不同先前假扮成的老车夫的模样,而是行走有风腰有佩剑的俊朗潇洒剑客,清河俩人一时之间差点没认出人来。
“你是那个矮矬穷的车夫?!少爷……他他——”
阿镜真是惊叫出声,他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糖葫芦。
孟卓:“……”
旋即,孟卓又向清河拱手作揖道:“孟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都是误会,现在你不还得送我们回去么。”
晨间清风习习,不敢错过这上佳的出行时辰,清河看了几眼天色甚觉正好,环顾四周一眼,转而又对阿镜道:“把那雕木盒子给我。”
阿镜从包袱里翻了几下,尔后递出了个正好盛有一把扇子大小的长盒子,交给了孟卓。
“这是你们大当家寄放在我这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孟卓见了有些不解,少主何时寄放过东西?不过他还是接过并差人前来,将那个长盒子递给了小卒,“将这个盒子交给大当家的。”
“是。”
随后孟卓便领着清河俩人,从那高立的,锁住一方云海一方星辰的留云寨大门离开了。
天高地远,暮鼓晨钟山川之隔,此生也许是告别罢。
……
小卒一路小跑越过可目瞰大半片林子动静的哨楼,哨楼高筑林立,宛似牢笼。
随后他又疾步奔至齐云堂的门口,将那个长盒子转交给了其中一位守门人青衣卒,青衣卒掂量了几下东西的虚实,这才进了齐云堂正门。
齐云堂内主宾共落五座,除了大当家与三当家二人,另有三人,有两人其貌不扬,装束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只是举手投足间动静有止,不似紊乱,剩余一人,像个只谈生意的商贩,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
叶晓位于上座,一身桀骜之姿,众人皆静无一人敢先言。半晌,他终于开口:“诸位,仍守忠义否?”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诸位高义叶某自当铭记于心,如今天下滔滔,拔除祸患,肃清乱源势在必行,尔等追义否?”
“海河之恩,莫不敢忘。”
说罢叶晓便拔出腰间短刀,铿锵摩挲的声音还未听得明白,他一刀就划过自己的手掌,利刃即刻带出一道鲜红的口子,血流汩汩。
其他三人闻声而动,竟也先后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各个滴血入酒,歃血起誓。
许子承在一旁不吭一声,甚至看到此种场景都想避而远之,看着都痛。这江湖人的规矩,可真是野蛮。
不止许子承这般认为,二当家与四当家更是如此,这种时候有叶晓一人受罪就行了,所以来都不来。
几人将酒饮尽后,苏小蕊便适时上前来,分别交给了三人三个信封,一封去向京华镖局,一封去向京城,一封又去向西域商行,叶晓放下酒碗便道:“此信务必交到他们手中,在那之前若有情况,就必须销毁。”
“是。”
叶晓朝几人微微颔首,那些人先是鱼贯而出,随后分道扬镳了。
这时他的左手已是一片血红,但这到底只算是皮外伤,回头倒些金疮药什么的也就过去了,可苏小蕊早已备好了清水与药物,以及干净的细布,赶在叶晓还未回过神来之前,围在了他身旁。
叶晓微愣:“无妨,稍后再处理。”
但他没走出一步,苏小蕊愣是执拗地端着水盆不肯让开,叶晓只好随意挨了个座位坐下,许子承倒是在他对面挑眉看热闹,仿似发现了何等闺阁趣事。
许子承又甩开长扇扇起风来,直说:“哎呀好热啊,我怎么感觉我是这屋子里多余的人呢~”
叶晓:“……”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恰巧,一直在外恭候着姗姗来迟的青衣卒,只见他入门便先向两位当家各自福拜一礼,随后向着叶晓禀报道:“属下得有一物,特来替清公子转交。”
“……人已经离开了吗?”
“是,孟大哥亲自送的人。”
叶晓微微颔首,青衣卒将手中的长盒放置在了他所在的桌几上,又低身微侧着许子承后,退着便出去了。
许子承听闻新鲜事不免想听上几句,随即说道:“那是你什么人啊?这抓来还能放走,可不像你的作风。”
本是无心之语,苏小蕊上药的指尖竟不自觉地多抖了几下,几抹药粉洒落,以及她颇有微惊的神色,都尽收许子承的眼底。
许子承神情凝重上些许,他合上扇子,以试探的口吻又说:“不会吧,你不会挖了什么坑等着人家往里跳吧?嗯~这么一想挺像的。”
意有所指,言谈隐晦,叶晓抛投过来的一眼当真意味深长,他轻描淡写道:“你多虑了,我正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许子承神色收敛,洗耳恭听。
“灰麻雀之前来禀报过,那群家伙上钩了。”
灰麻雀当然不是“一本正经”的小山官,而是经常活跃的传达情报的小机灵鬼。
此时包扎完毕,叶晓稍微退了退左袖口便站起身来,踱步于阳光旁却最终没有走进去,他方才的神色自若与平静无波,也逐渐消失殆尽,“十年之恨,终于能报了。”
“这么说,京华堂的人果然怀疑到留云寨的头上了?两年前你可是以命相搏废了老雷头的毕生功力,如今虽是落得半身伤,内伤不愈,起码还有的救,他可就是一条还没死透的老命了,现在还想找人摸回来报那一箭仇?”
若真如此,叶晓倒是痛快了,他不自觉地叩着桌沿,吩咐道:“小蕊,你去给两位窦前辈知会一声。”
“是。”
苏小蕊就先退下了。
许子承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频频点头,扇子也扇得老勤快,“窦原,留云寨寨主,窦仙儿,寨主的掌上明珠,因不忿奸商偷猎时错杀了自己价值千金的宝贝银狐,与其大打出手,恁时刀光剑影又刀剑无眼,竟重伤窦原令爱,中的还是防兽的毒镖,窦仙儿危在旦夕无药可治,寨主窦原火冒三丈抓来一众猎商誓要令其挫骨扬灰,不料竟得知这伙人竟是京华镖局的镖师,窦原立刻闹上管理天下一号镖局的京华堂,称此仇不共戴天,不仅要雷烈偿命还要整个京华堂名声扫地,堂堂京华镖局总镖头竟为了一己私欲苟延残喘,远跋千里要他女儿那活百经药白骨的银狐之血还不算,为保自己名声也要对他芳华十几的女儿狠下毒手,真是死皮赖脸厚颜无耻,天理何在天理何在,不管是上官府闹京师,敲锣打鼓过街走巷他都要讨个清白的公道,只要无人吭声那就一定是上下其手官商勾结,若要事情平息除非窦仙儿恢复如初,可她早已奄奄一息寻常人无药可医,但京华堂可是行南北见百宝的天下一号镖局,区区绝世丹药“淬骨丹”又怎么在话下,天哪,窦仙儿真就被救活了,事态平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呀。”
“……”
叶晓一时语塞,许子承真是一颗脑袋长了十七八个窍,俩人要不是利害关系一致,他定是一个十分棘手的对手……
此时许子承又道:“那淬骨丹乃是芫华堂的师祖所制,可谓是医死人药白骨万金难求,全天下只有三枚,一枚救了先皇一命,师祖又与先皇一见如故,就将其余两枚都赠予了先皇,医名才有“芫华”二字,一枚用来救了先皇后一命,剩下那一枚,便是先皇用来赐予了功高身正的臣子,一个名声鹤起的江湖镖局,又是如何得此奇丹的呢?其中暗幕牵扯,只怕不会是百姓的芸芸众口能描述得清的,所以这枚淬骨丹必须会是真的,但如果想瞒天过海,这位窦仙儿就起码需要几十年的功力懂得自封奇经八脉,以及少女惹人怜爱的模样,我说叶大当家的,你这第一步就在自掘坟墓啊,上哪去寻这等——”
“三当家!”
只听外头忽地传来一声银铃般清脆的少女音,此人正是窦仙儿,她身穿花纹奇异的百褶裙,一身雕纹描花银饰,云鬓花颜银光摇,蛮腰柳曳步步舞,亭亭玉立楚楚可人。
窦仙儿跨入齐云堂内,许子承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咋舌不已,可又道:“姑娘这模样惹人怜爱是有了,但……”
窦仙儿抢先道:“三当家,我可不算是什么姑娘,今年方四十有余,亦有功力四十载,不知您可否满意?”
短短几句如晴天霹雳,许子承一个趔趄,差点没坐正从椅子上瘫到地上去,江湖中藏龙卧凤奇闻异事数不胜数,叶晓刚才称其为前辈,当许子承见人后以为是一时口误,但今日得见他定毕生难忘,于是一脸惊恐万状地回答:“满意,满意,方才有眼无珠还请前辈见谅。”
“哈哈哈哈……”
窦仙儿当庭大笑,毫不避讳前辈之名,而叶晓也不掩饰自己对许子承的无声揶揄,可惜了老二跟老四无缘一睹许子承的“款款风度”,那一定比百姓城内的戏曲还好看。
此时窦原闻声而来,他也与那四十不惑的阔形斧汉并无二异,走起路来衣中带风,有了一次的教训,许子承便谨慎些许道:“见过前辈,不知您……”
既然窦仙儿这般模样都已四十有余,那这看似四十的爹,难保不会已经修成那鹤发嶙峋的半道仙人了吧?
窦原脾性憨厚,他呵呵笑道:“三当家不必如此,窦某愚笨,未能习得舍妹的童颜之术,惭愧惭愧。”
许子承听罢难免如释重负,看来他这个前朝廷之人若想深谙江湖之道,为时尚早,尚早。
戏台搭建完备,“开幕”的二人也已经来齐,万事俱备,只欠“猎商今夜入山”之东风,窦仙儿脚下一跨便随势倒入身旁扶椅中,她开门见山就问:“既然少主叫我们来,想必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知您是要我二人唱到什么程度?”
叶晓的酒杯置地有声,“满堂喝彩。”
窦仙儿随即痛快道:“好,求之不得!”
几人在此又待了几个时辰,方才离开。
——
许子承临去之时的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终于到了这一天了……”但他登时改口又道:“哎对了,我是不是要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们?”
谈及老二跟老四,叶晓也已经腹诽一整天了,“所以他们到底去哪了?”
“没去哪,就是让我告诉你都在养伤,我呢,就是个传话筒。”
四当家说自己养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二当家孙处的“养伤”……就是无可厚非了。
叶晓顿时如鲠在喉,一张脸尽是苦涩,“……额,他还记着呢?”
许子承又一摊手:“可不嘛,得亏那天是他在,要是老四……可能跑得比我还快,要不你找个机会让他也砍你一刀?”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晓的眼神一时如有几道寒光迸发,看来玩笑是不能乱开,许子承见机就要撤退:“看来现在是没啥事了,你看饭点已过,民以食为天,那我就先走啦!”
许子承健步如飞,一溜烟儿已经没了人影,叶晓无言,得亏只是砍了一刀,但凡多来几刀,照孙处有仇必报的脾性,这事就没完。
……
齐云堂的露天院前花朝月夕,旁门四开绿植葱茏,盈盈日光,生机四溢,叶晓却在与之相较光线黯淡的屋内,正门敞开向外,一个人吃着饭,规规矩矩,不出声响,不远处的桌上便摆
着那个还未打开的盒子。
接着他便越吃越快,一筷接一筷分明不想再细嚼慢咽,甚至碗筷也被他搅得铛铛作响,最后叶晓“啪”的一声,将那双筷子拍在了桌上,和那没吃到底的瓷碗一放,就起身去取佩剑了。
瓷碗还在桌上转了几圈才落实,桌上的菜不是动了几口,就是还没动。
饭后运动是叶晓长久以来的习惯,他要在庭前练剑。
伊始剑生重影呼呼有声,气势势如破竹身法更是难以捉摸,可随之寥寥几招过去,叶晓的气息开始不稳,落步杂乱无章的姿态更是一览无遗。
忽然有个人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真好啊,我也想学剑法,阿晓。”
“哐——!”
他的佩剑像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插在屋檐下的门框上,还嗡嗡作响。
“孟卓!孟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叫来!”
叶晓在院子里大发雷霆,迂回奔走的暴躁劲和炸毛的老虎无甚区别。
正守在大门处的青衣卒满脸痛苦地看向同伴,后一心赴死似的奔了进去,他站在距离叶晓极远处,支吾道:“大、大当,少主……孟大哥他,已经下山了。若您有事吩咐不如等回头属下转告?”
半晌无言,叶晓身立烈阳下更是一动不动,青衣卒虚汗直冒,他发誓下回在齐云堂门前站岗一定多吃几碗饭,免得还得强作镇定掩饰自己手抖腿抖。
过了一会叶晓才出声:“没事了,你去把碗碟撤了吧。”
他的语气极其平静,波澜不惊,好似无事发生
“嗳、嗳,是!”
青衣卒几乎要喜极而泣,差点没惊呼一声。他惊魂未定完事又回来守门,想到未雨绸缪一事,便悄悄道:“你说我们去请二当家……”
同伴蓝衣卒道:“别吧,以二当家的脾性可能要先打断你我的腿……”
“那也是哈,可一想到上次铁牙在这守着现在还躺着我就心有余悸,要不……还是去叫一声苏姑娘吧,她毕竟还是跟在少主身边长大的。”
“对对,那我这就……哎,你说苏姑娘对少主……”
青衣卒一拍蓝衣卒的后脑勺,赶紧制止话题:“你还要不要命了?”
“要要要,我这就去!”
……
——
夏日苦闷,下山之路也尤为艰难,山路崎岖更是十八弯,林间枝繁叶茂古木参天,植被错综复杂寻常皆有一人之高,而与之相存的又是蚊虫满天闷热难耐,这等严实漫山遍野,倘若非深谙山林之人顷刻间就要迷失于其中。
孟卓走在前头带路,似乎为了照顾清河的脚程他赶得很慢,两刻一小歇,半个时辰一大歇,大半天过去了这还没过半山腰。
此时清河再次瘫在地上,喘气道:“还有、还有多久才到下一个过山穴啊……哈,太热了我不行了。”
阿镜急忙去递水壶,也问道:“是啊孟大哥,我可怜的少爷,走起路来已经一晃三摇了……”
清河揣着水壶满眼怨恨地盯住阿镜,真是一心为主,半句话都兜不住。阿镜只好埋头不出声了。
孟卓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公子勿急,再向那边下了梯道就是了,后面的路会顺畅些许。”
清河瞟了一眼孟卓所指的方向,那一片不止是陡,是很陡,需要扶树如坐滑梯般的陡。
下坡之途可说是千辛万苦,等到了下一个过山穴,清河已几乎是连滚带爬了。
日头西斜,距离天黑仅剩两个时辰,但每到一个过山穴,孟卓都会离开一小段时间,这回亦是如此,他刚回来。
一踏入阴凉叫人心静的过山穴内,孟卓便看见清河主仆二人正在吃干粮,而清河的面目尤其狰狞,整张脸只让人看见了四个字:味同嚼蜡,阿镜倒是大快朵颐,吃得特开心。
孟卓恰好从外头采了一包鲜果回来,只是他尚未开口,清河便已经扑了上去:“孟大哥!你就是救世主啊!来来来,我们换吧。”
“哈哈公子过奖,这种果子山上到处都有,拿去吧,我还不饿。”
清河欣然接过那包鲜果,欢喜之情实难用只言片语来形容,这么多天的粗茶淡饭尚有可圈可点之处,但那硬邦邦的干粮可就是难以下咽了。
不过他还未转身回头,不经意却瞥到了孟卓脚边的鸟毛。
“你们就先在这歇着吧,我还得去采些防虫草,之前的味道差不多散了。”
清河微微颔首莞尔,但当孟卓刚出了过山穴后,他此刻又已没了胃口,走到孟卓方才待过的地方,然后俯身拣起那片从孟卓身上掉下来的,本应不该出现的鸟儿的青色绒毛。
“阿镜,我记得你在府里替我养了一段时间的鸟,现在考考你,除了鸽子你知道什么样的鸟最适合传信吗?”
阿镜马上脱口而出:“飞得极快的!”
“废话。”
“悄无声息!”
“还有吗?”
但这回阿镜只能憨厚地笑笑:“少爷,你是不是想罚我把青引喂死那事……我错了嘛谁知道它不吃……”
一提此事清河整个人登时抖三抖,他养过一对西域极品信鸟,那对信鸟一生只会认另一只的方向,此消彼失永不背弃,青引被阿镜这个二憨一喂死,青却当天就去了。
为此清河差点没气晕身亡,阿镜也被清父罚跪了三天三夜,但看在阿镜是清河亲自捡回来的份上才得以被宽恕,否则一跪完他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此时阿镜还恬不知耻好似浑然不知事情的严重性,那般淡然地说出口,清河已在心里吐了一尺血。
所以他莞尔一笑道:“好阿镜~你去死。”
“……少、少爷,你好可怕。”
清河所拾起来的鸟的绒毛,确实是西域被赋予自由信仰之意的信鸟,格桑勒的绒毛,它们体格娇小身形秀美,飞起来速度极快只能捕风捉影,而且它们还懂得如何在野外伪藏,因格桑勒的信从未被人拦下过,不仅人人垂涎其价值甚至还有人因其秀美而一掷千金,在中原是极其稀有的存在。
不过寻常的格桑勒皆会独来独往,它们极其认生的脾性非熟人不近,这便大大提高了双方传信的保密程度,但不是绝对。
清河曾经那对独传的格桑勒莫说稀有,世上可能有且仅有此一对都不为过,所以让他至今为止都感到吐血……
不过目前更让他感觉隐隐不安的是,如果孟卓不是为了送他下山而来,那是为了什么?
……
而孟卓的确放飞了一只青色格桑勒,它在林间辗转几回,已经飞回了留云寨,苏小蕊便是那个收信的人。
阶柳庭花的瞭望小阁楼上,苏小蕊手心掬起一捧食料,正好便接住了飞回来的小青鸟,她顺势取下信条,尔后喜笑颜开道:“小叽喳,辛苦啦。”
她的笑容明媚娇艳,正如雨后初晴的彩虹能叫人心旷神怡。
“苏姑娘!”
苏小蕊俯首向下眺望,发现正是今日在齐云堂大门口站岗的蓝衣卒,她也不下阁楼而是径直借着旁边伸展过来的树杈,飞了下去。
“少主有事吩咐是嘛?”
蓝衣卒为难道:“苏姑娘,其实是……”
——
苏小蕊刚来到齐云堂的院前,便看到了叶晓那把仍然留在门框上的佩剑,木门的裂痕更是显然易见。
叶晓身形倾斜地正靠在椅榻中休息,他面向门口,周围空荡荡的一片,除了他能目之所及的正门,左右身后一扇窗户都未开,甚至从外看来他睡得也不是特别安稳。
从头至尾,他都防着。
苏小蕊就这么不发出一声响地站了一个多时辰,落日熔金晚霞斑斓,叶晓才揉了揉令人犯头疼的太阳穴,醒了过来。
他见苏小蕊站在门外先是有些吃惊,然后道:“你怎么在这?啥时候来的?”
只听苏小蕊轻声道:“属下是来传达孟大哥的消息的,也是刚到,不知少主睡了多久。”
叶晓这才稍觉心安,语气一转又道:“他说了什么……不,还是拿来我看看吧。”
苏小蕊有些迟疑,试着走了几步果然腿脚一阵发麻,她忍着酸涩感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找了一会,拿出小信条道:“少主,不如我替您读读?”
叶晓犹豫不决了一阵,便道:“还是我自己看看吧。”
在这辗转之时后,苏小蕊的腿便不再那么麻,遂迈开步子将小信条送了过去,不过她其实更希望叶晓能放心地交给自己念。
叶晓看完,脸上并无甚变化,仿佛早知如此,该是如此。
“孟大哥……说了什么?”
“他们尚且算是到了半山腰,接下来就看那些人的脚程了。”
苏小蕊一时缄口不言,却又俯首立于堂中不肯离去,叶晓瞟了一眼道:“怎么你还有想说的吗?”
“少主真的……”
“说。”
苏小蕊几度心理挣扎,正欲鼓起勇气开口时叶晓也忽地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自私阴险又狡诈,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达成目的是吗?你说对了,本大爷确是这种不要脸的人。”
叶晓的声音字字隐忍,却又处处透着歇斯底里,他必不用说给他人替自己辩解,而是说清道明好醍醐灌顶,他是如何无可救药。
苏小蕊顿时震愕,不由自主“咚”的一声跪下,声音成泣:“少主请您不要如此妄自菲薄,小蕊自知僭越,不求少主恕罪,现在就自行了断!”
她立时从身上拔出一把随身带的匕首,动作十分果决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幸好叶晓及时飞来一枚硬物打掉了那把匕首。
刀刃落地的声音极响,叶晓的声音亦如此:“你疯了?!”
他陡然起身快步走到苏小蕊身前,低身伸手正欲触及之时又戛然而止,叶晓见她的脖子仅有一道极小的口子,便又站起来道:“……自己擦点药吧,不要胡闹。”
“小蕊不服。”
“你——”
苏小蕊不知怎的丝毫不想服软,她挺直胸膛,直言不讳:“竟然少主这般痛苦,为何还要将清公子推出去,这样即便计划圆满但被拉入万劫深渊的并不是京华堂,而是少主您自己!”
叶晓被其一语中的,便即刻将不自觉袒露在外的,因心中悔恨而拳击石墙的鲜红右手,背藏了起来,“放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十年了,难道你忘了这十年来他们是如何对我们赶尽杀绝,苦苦相逼。”
“杀父弑母之仇,小蕊没齿难忘。”
“既然如此,若是如今天下闻名的京华堂的总镖师,竟会因一己私欲,错手害了江南同样盛名在外的第一商行的公子,你说官府到底会为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寨主做主,还是直接查封京华堂?”
空气中满是沉默,叶晓见她不吭声续而道:“孰轻孰重谁都能看出来,我这么做难道不对吗?啊?你说呢?”
苏小蕊同样缄口不言,亦无法回应叶晓的毋庸置疑,他们是下属,当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在他心里,不能永远只有棋子。
叶晓不服,甚至半跪低身下来与苏小蕊平身而视,他抓住她细弱的肩膀不停地问:“难道我做的不好吗,难道我做的不对吗,这样大家都能想起曾经那个受天下人敬仰的齐云镖局,不是吗,你爹你娘也能大仇得报,大家也能重归……”
“……曾经的叶总镖主已经死了,少主!!”
叶晓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当头棒喝,又像被无数曾亲眼目睹的血泪所淹没,叫人窒息与痛苦不堪,苏小蕊哪怕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就能获得喘息的慰藉,苟延残喘。
旋即苏小蕊站起身来,退开叶晓,后拱手毕恭毕敬道:“不管少主之后会作何处罚,小蕊都会救下清公子,少主累了,歇息吧。”
随后她迈开大步,不假思索地离开了齐云堂,她抹了一把泪如泉涌的脸颊,却是神色坚毅目光灼然,苏小蕊怀念曾经那个明媚似火的少主,这么多年他一心为了报仇背负了太多舍弃了太多,如果他连自己曾唯一相熟的故人也舍弃了,那她所在意的少主就真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