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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少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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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晕高升,晚上清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那明月皎皎,千里共婵娟,又可惜蟾宫添乌云,因中秋尚未到所以缺了一半。
“少爷,该喝药了。”
“额……晚上就不喝了吧,太苦了。”
“不行,老爷夫人吩咐过——”
“行行行,拿来吧,还有糖吗?”
阿镜无可奈何地抖了抖手中空荡荡的糖包纸,连点渣都没剩下,直是摇头,不仅如此,他将煎好的药端过来时满脸的愁眉不展,说:“少爷,这药也是最后一碗了,我们得想办法找到被他们拿走的行李才行。”
清河别提心里多高兴,没药了好啊!他不知可以少受多少折磨,可表面上佯装失望:“哎,那我也没办法啊,别说药了,人都出不去,好阿镜,别想那么多了,喝完收拾收拾睡了吧。”
“可……”
没等阿镜再争取几句,清河已经捏住鼻子端起碗,好说歹说地灌了几口,但鼻尖一通气这几口直接叫人脑门眩晕,“咳、咳咳——!!”
“什么东西啊这是,阿镜你放了啥啊?”
阿镜满脸苦笑道:“少爷……我啥也没放,是之前的糖没、没了。”
清河登时一拍大腿,将碗一置就离桌而起,对着月亮抱头痛哭似的叫道:“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呀。”
好一个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但能为生活的苦破防。
在这辗转的悄然间,阿镜已经被人点住穴位,接着便被劈晕过去,当清河意识到不对劲时,只觉得后颈突如其来一阵沉重与眩晕,他便被人敲昏了过去。
叶晓背月直立,乌云飘渺人影颀长,他的脸色犹如被墨浣洗而出。
清河第二次被扔进了水里,但这次更加令人难以忍受,骤然间的清醒让他呛了几口水,他在水里扑腾几下便一下子破水而出,还没来得及叫喊却直接被人重新一脚踩了回去。
山泉水温低,且丝毫不受高温影响,但会随着夜凉逐渐降温,对于山中野兽及寻常人来说是个极佳的避暑之地,只不过对刚好不久的病人来说,冰冷刺骨。
水面溅起无数水花,好像翻涌不绝,清河终于回过神来,水上那个人影不用猜他也一清二楚了。
“……救、救命——!”
叶晓嗤笑道:“救命?你还得感谢本大爷,要不是本大爷手下留情,你现在已经被哪条畜生啃了吃了。”
“……”
水花突然四处飞溅,叶晓直接湿了半身,周身更是泥水四溢,他这才有些不耐烦打算收手回去:“喂!你这扑腾得有点过分啊。”
谁知在这光影迷离的恍惚中,突然一只从水里伸出来的五爪,拽住叶晓的脚猛地就往水里拖,“呜哇——!!”旋即在那湿滑的泥地上传来“啪叽”一声,他先是屁股着地,后基本全身也被浸入了水里。
趁这空档,清河才急忙七手八脚的爬出了寒水。方才还怼天怼地的硬汉大当家,此时躺在浸湿身体的水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声息,却是无声胜有声,他似乎没想到会被人反将一军,着实丢人。
林间古木参天,迷障重重,周边又是黑灯瞎火,清河拿着叶晓挂在树上的灯笼尚未走出十步就又折了回来,他固然是不想看见叶晓,但夜晚极易有野兽出没,清河虽然猜想此处或许与寨子相隔不远,只怕有个万一。
过了小一阵,完全放弃思考权当自己在夜浴的叶晓,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动静,不仅如此,清河还在他身上一通乱摸,他睁开假寐的双眼疑怒参半道:“你干什么?我可不好这口啊。”
清河一声不吭,然后掏走了火折子。
火折子等一应物品平常都是阿镜在保管,清河折腾了好一会,学人家依葫芦画瓢,阿镜一点就着,偏偏他没任何反应。
他拾了一只细柴,将其放在火折子上烤,心中嘀咕道:燃哪,燃哪!
“阿嚏——!!”
折腾了好一会,还是以完全失败告终,清河一身狼狈但面对满地的柴火又束手无策,他便只好蹲在光芒微弱的灯笼旁,瑟瑟发抖。
陈尸水中的某人终于躺够了爬了出来,叶晓抖落掉身上的泛萍浮梗,不自觉地往烛光处瞟了几眼,遂“大方”行来,走到清河身旁时,空气顿时凝住了片刻。
叶晓轻咳一声,道:“你真这么冷?”
清河不止是冷,是非常冷,叶晓低身凑近时看到他的嘴唇发青,不免吓了一跳,这才捡起火折子拾柴火乖乖点燃火堆。
那明晃晃带着暖意的光芒逐渐在夜色中亮起,随着柴火逐渐被堆高,便成了熊熊烈火。
清河一声不吭,却是不由自主地往篝火处靠,叶晓见他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属实有些愣住,并且觉得难以置信,“不会吧,你还真这么怕冷?”
清河乜斜着眼看过来,叶晓只好把其他的废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又不知从哪刮来的喧嚣的风儿,着实叫他陡然生寒。
“额……”
叶晓这才开始显得有些局促,柴火堆在一起烧了好一会,眼见光芒消弭,他又自发地从四周拾来一大摞干柴,然后重新刨开柴火灰,夹起火块,架起新柴,轻轻一吹,熊熊大火顷刻间又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差点没将清河的头发点着。
“快退后快退后!这下肯定暖和了吧。”
岂止暖和,简直火光烛夜,清河之前黯淡的目光,现在极亮。
不啻如此,叶晓还光速抓来一只兔子,利索地开膛破肚拔毛,还将其串住烤起来,一边烤,一边撒着料理粉,手法实在娴熟。
清河直勾勾地看了半晌,满脸的惊奇与疑惑。
“这个是我平时就带着的料理包,油纸包着,防水,嘻嘻,来,你先拿着。”
“嗯……”
叶晓将串着兔子的木棒递了过去,然后拾起脚边方才一并採来的五花八门的草木,放在火上烧了小一阵,便有浓烟滚滚,他拿着那几把奇怪的草木开始四处熏,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药草香,与清河平时里闻到的苦涩药味大不相同。
“这些叫驱蚊木驱蚊草,虽然叫驱蚊,但还能驱其他的小虫,用处多着呢,怎么样,心里好受点了吧,哈哈哈哈——”
叶晓自己倒是忘了,他原本是来找人麻烦,为了出被下泻药的恶气,此刻好像不当回事了。
“……”
清河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中的兔子,转向一边开始烘衣服,看似谁也不愿搭理。
叶晓见状只得抓脑掏腮,无计可施,他魂游似的绕了几圈也没想出啥更好的法子,干脆又坐了回去,兔子还是得烤的。
清河穿着衣服想要烘干实在颇于为难,叶晓便忽然道:“要不……你把衣服脱了吧!对,脱了。”
两人四眼对视一眼,此意尽在不言中,叶晓一拍大腿又放下了兔子,去找长树杈了。
——
夜深人静夏虫常鸣,留云寨附近的小山谷中,一团篝火照得通明,火堆旁架了几支木架子,高高晾着几件浅衣绸缎,而清河赤膊坐在旁,佝偻身子缩着背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他的模样由来已久便是病殃殃的,也几乎很少在日头强盛的天气里出行,乍一看真正似肤如凝脂,鬓影埋香,但清河很是因其自惭形愧,他没有寻常男儿那般强健体魄,不能飞檐走壁亦无仗剑天涯的可能,就算日常的饮食起居,肩挑手提都费力,他这样的人,又如何立足。
火光摇曳,光影婆娑,一时无话。
好一会,清河是憋红了脸嗫嚅道:“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如此瘦弱的人么。”
说罢,他就起身扯下挂在一旁烘了半干的衬衣,穿起来一臂到底好将自己完全藏住,清河竟从未想过自己手脚会有这般麻利的一回。
叶晓盘旋了半天的思绪,每回力图打破僵局誓要开口,都被扼杀在了嗓子眼,这次他终于找到只言片语道:“倒也不是,我看一些家境富足的少爷小姐,都……和你差不多,不,那比你还……不不不……额。”
不语则已,一语气人,越搅越浑。
清河道:“……你也不用解释了,我都清楚,还有,你输了。”
!
——?
——??
——???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叶晓突然想到此前所说,任何方式,不计手段,不论时间,他惊跳而起:“刚刚那也算啊?!”
“怎么不算?涯当家亲口所言,但凡笑出来就行,现在是还要食言?”
“你你你你你你你——!”
“万望涯当家展现英雄豪杰之本色,一言九鼎,放我等归去。”
叶晓气不成声,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不,恐怕连清河的落水伤寒都是算的,故弄玄虚欲盖弥彰,重重迷障只等着他软下心肠时,横插一刀宣告胜利。
“这不算!”
清河也起身对峙:“如何不算?”
“你这是利用本大爷的同情!”
“阁下缪言,我可从没要求过你的同情。”
见涯三那动辄炸毛的脾性,清河心下回味,转而展眉露笑道:“好啊,既然当家的不认,明日我就告诉全寨子的人,大当家的言而无信胆小怕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心狠手辣滥杀无辜。”
“你这是胡说八道,本大爷如何言而无信胆小怕事!”
“言而无信,罔顾众人之愿,言而无信,彼日之言推倒不认,胆小怕事,旁人不信,忠属不信,深居山林更是日防夜防,人前一套,岭崖城甘拜下风,人后一套,差遣死侍拦路抢劫,心狠手辣,假意走火入魔,实则公报私仇刺伤二当家,滥杀无辜,今夜独闯院门,只为愿赌不服输将昔日故人溺死于寒水潭中!”
叶晓顿时身震心撼,整个人如履薄冰,遂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时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涮油锅架火烤,完全拿捏了。
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寻常人谁能掰扯得明白,到时先不论寨子上的人是否会被蒙在鼓里,孙处那个暴脾气也许就要过来算上一帐,天下人也无疑会陷入重重迷雾,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涯三迟早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叶晓有些咬牙切齿道:“你——可真厉害。”
“涯当家过奖,怎么样,还能不能履行诺言放我们走了?”
这番练得人体无完肤的言辞,叶晓早已放弃辩驳,当即摆手:“行行行,都依你,高兴了想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本大爷不奉陪了,到时我还让孟卓送你们离开,马车物品全部归还,反正也没啥用。”
“那就多谢涯当家了。”
清河心里是分外欣喜,原先他那眉潜愁云的脸色都淡开几分,他听得出来叶晓的话中并未掺假。
两个人这回倒似冰释前嫌,重新围坐在篝火旁,但气氛虽不再剑拔弩张,却没来由地多了一分尴尬。
叶晓其实还没把话说完,接着就道:“其实……我有一个条件,放心吧不是要食言!”
清河此时心里的表情就如同晚上的月亮,一会圆一会缺,真是受够了。
“阁下讲吧。”
“咳,你把那句“你输了”收回去。”
叶晓那叫一个正襟危坐,要不是他极其认真的神情,清河怕是以为自己耳朵也进了水,听茬了。
“噗——哈哈哈……好,我赢了,哈哈哈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笑什么啊?”
“不,我不是在笑,我只是开心而已,哈哈哈哈……”
“所以到底有啥好笑的啊!”
“不知道,天知道哈哈……”
……
清河方才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嘴快,“故人”一词说得却是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