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归》东山村长

11、第 11 章

　　小青把沈煜脚上的毛巾拿开，倒上药水后，轻轻揉着。

　　“小青父母早亡，自小在二叔家养着，但二叔家里也穷，实属无奈，二叔便想着把小青卖进哪家贵府当个丫头，好歹还有口饭吃。当时小姐您在街上看到了小青，从马车下来，央着夫人买下小青，夫人慷慨，给了二叔挺多钱。”小青又倒了点药水，慢慢帮她揉着脚，继续道，“其实小姐您人挺好的，是夫人去世后，大人平日里很忙，您自己一个人在这屋子里住着，心情才会郁闷。”

　　原来是这样，难怪小青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青的头：“小青，以后在外面，你是小青，我是沈煜，我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是回了这个屋，在这里，你就把我当姐姐，以后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受欺负。还有一点啊，叫你，不要叫您，记住了吗？”

　　小青愣愣的，似乎没听明白，望着沈煜肯定的眼神，她倏然红了眼圈，哇的就要哭出来，要不是沈煜拦得及时，怕下一秒就要跪下了。

　　“谢谢小姐，小青，小青定当尽力服侍小姐。”

　　“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小青，快，药水，脚疼。”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俗话还真没错。沈煜没有躺够一百天，也躺了快半个月。她让人帮忙在府里后花园摆张躺椅，每天赏花看草晒太阳，日子休闲，无聊，不过也不错也不错。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半日闲。

　　府里的人还有些怕她，不过见她没再发过脾气，也没再施加惩罚，还会问他们好，一时又惊又怕的。在沈煜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这群人见到自己后，终于不再低头问好后飞速走掉，也不再颤抖着身体，哆哆嗦嗦的怕得要死。

　　慢慢来吧，沈煜自知不可能一下子把他们的想法扭转过来。

　　躺了那么久，走路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还会隐隐约约犯疼。

　　继续在家里呆着，实在是太无聊，话本小说看了一些，不过沈煜想着，要更加了解这个时代背景，光看书不够，这人文生活的，还是得自己出去观察，如此或许会更加直观。

　　想到此，沈煜便让小青带着她出去，之前就想过找个机会在街头巷尾坐上几天，好好了解一下南周民风习俗。

　　现在脚伤了，不能逛街，坐着看还是可以的，连位置她都想好了。

　　一开始小青并不同意，还在顾虑到身份尊卑那一套，耐不住沈煜撇着嘴在她面前装可怜，她只好答应。

　　大树底下已经有几个人坐着，面前还摆着破碗，沈煜身上没钱，不过带了好几个从府里拿出来的馒头。

　　“各位兄弟好，我们两个是新来的，人生地不熟，看到你们有些亲切，这是我刚讨来的，若不嫌弃，咱们一起吃吧。”沈煜很是大方地把馒头分享给众人，顺道带上一个讨好的笑。

　　乞丐纷纷抬头，看着沈煜脏污的脸，身上破烂衣裳，这打扮还真是他们同类，再往她身后看去，还有个跟她差不多的，就是更加矮小一些，身前还抱着个破碗，众人便点了点头，接过馒头。

　　一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大叔瞥了眼她俩，指着身旁的空位：“多谢了，坐吧。”

　　沈煜看了下，今日坐着的，似乎不是当日那群。不管了，反正都是乞丐，大差不差，她拉着小青在旁边空余到地坐下，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不多时，她发现身旁的伙伴并不像电视剧那般对着路过的人乞讨，简简单单摆着个破碗在面前，不问不说不讨好，有人路过，扔下一个铜钱，就道声谢，不给，就继续闲云野鹤般懒懒散散坐着，眼神放空。

　　往后看，大树后边靠着的两个人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大叔看起来更是悠哉，慢吞吞地把馒头分了，递给沈煜一个，留了一个给身后那两个人。

　　小青接过沈煜递过来的半个馒头，直到现在，心里还是想不明白。别说尚书之女，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和乞丐呆在一块都够引人注目了，可沈煜说什么要观察生活，得从底层开始，底层人民才是能反映出这个国家的真实。

　　她听不懂，又拗不过沈煜，也不敢多问，只好一起跟着来了。

　　沈煜扒拉下乱糟糟的头发，吃着馒头，望着眼前的商铺，摊贩，行人，疑惑：“你们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大叔看了她一眼：“说什么？”

　　“比如，行行好，各位大爷夫人赏点钱什么的。”沈煜回想着电视剧拍的那些。

　　“姑娘，咱们乞讨，也是有尊严的。”大叔嗤笑一声，“我们这群人，奉行的是一个得之乐之失之坦然的理念。”

　　这话听着怎么还有点哲学味道在里面，沈煜顿时来了兴趣。

　　“大叔，您这话说得可真好，再多说点。”

　　“他们给，是自愿，不给，你就是喊破喉咙，人家也不会掏那个子。况且，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钱。”大叔嚼着馒头，“钱财乃身外之物，物质的东西多了反而是累赘，你别看我们穷，当乞丐可不是生活所迫，而是我们自己愿意。”

　　“反正人嘛，不就是一生一死，中间这几十年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要顺着自己的心，放弃很多东西，那你就活得自在一些。你要是自己放不下，或是注重别人的看法，你就得多多努力。所谓活着，也不过是一种选择。”

　　“我们乞讨，只是其中一种生活方式。并不是我们就比别人低一等，他们给，我们就道谢，于他们来说，自己帮助了别人行了善事，因此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而我们获得了钱能够填饱肚子，互帮互助嘛。他们不给，我们也不强求，说白了，互取所需。”

　　能把乞讨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又看似很有道理的人，沈煜是第一次见到。确实，这些人脸上并无多少无望，眼神空洞麻木，反而是淡然，不在意。

　　能在这个时代就意识到人人平等的，不是一般人，她给大叔竖起了个大拇指，顺道悄悄挪到他身旁，把自己没吃过的馒头递给他，低声道：“大叔对个暗号，莫非您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

　　大叔只是看了她一眼，笑了声：“不管哪个世纪，都是生活。”

　　这话说的，到底是不是啊，沈煜很想知道。大叔又扯到其他方面去了，怎么暗示他都不接茬，沈煜有些挫败，不过想想，大叔说得也没错。

　　不管哪个世纪，都是生活。如果大叔真的和她一样都是穿越而来，大叔选择了乞讨，最保险的生活方式，虽是不稳定，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靠别人的善意活着，但是自在。

　　可她不能，生在尚书家，自己不愁吃穿，但是不自由。

　　不过，看向周围的这些人，她想自己或许可以在这放松。

　　每日沈煜带着小青过来，给众人分馒头，大叔也不拆穿，拿过馒头就吃，不过确实告诉了她很多关于南周的情况。

　　为了感谢大叔，沈煜把自己一根簪子给典当了，买了两只烧鸡过来。大叔不客气，分了后，还特意把鸡腿留给了沈煜，自己拿着另一个鸡腿啃得欢乐，不忘指着前面一群骑马快速冲过的官差跟她说。

　　“这个易公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沈煜嚼着鸡腿，含糊道：“叔您说的可是易府家的公子？”

　　“对啊，过来，我给你讲讲。”大叔把鸡骨头往后一扔，抹了下嘴，打了个饱嗝，道，“他可不一般。”

　　沈煜靠近了点，竖起耳朵听着。

　　“咳咳，”大叔轻咳两声，“大理寺知道吧？刑部知道吧？”

　　“知道知道。”沈煜赶紧点头，“这两个地方怎么啦？”

　　“他在这两个地方都有官职。”大叔淡淡开口。

　　两份官职？沈煜心想，那也没什么问题啊，她继续等着大叔开口，然而后者却开始啃起了馒头，她问：“叔，还有呢？”

　　“没了。”

　　没，没了？沈煜一口肉差点喷出来。她还以为有什么劲爆不为人知的消息，结果就这么一句话，没了。

　　自己期待值拉满，就等来了这个？大叔说完后直接绕到树后面睡觉去了，一点不给沈煜追问的时间。

　　不是吧这都行，沈煜握紧手中的鸡腿，郁闷之际，旁边的其他人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道：“诶，妹子，我给你讲。我听说他啊，可凶狠了，据说他用刑，就是石头，都能问出两句话来，还得给他磕头认错。”

　　“对对对，我听别人说，亲眼见过他抓犯人，手跟铁掌似的，捏脖子跟捏鸡一样，哎哟想想就可怕。”

　　“他还很无情，听闻刑部尚书的女儿喜欢了他七年，这人无动无衷，你说这是个人吗？就是太监，都得动了真心，他一个汉子，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说到这个，他们起了劲。

　　沈煜一下来了兴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让他们多说点。

　　突然，有眼尖的人及时咳嗽两声，提醒，正唾沫横飞的众人立马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啃起了烧鸡。

　　小青偷偷拉了拉还处于听八卦状态，没反应过来的沈煜的袖子：“小姐，易公子朝这边来了。”

　　沈煜还纳闷呢怎么突然就停了呢，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吧，易少寒还真骑着马朝这边来了。

　　想起那一天晚上他说的，这人眼神肯定很好。

　　沈煜立马低下了头，很快就听到有人下马的声音。

　　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自己可是抹了好几层灰，亲爹都不一定能发现是她。淡定点，别怂，更不能慌，这人还不一定会认出来，不能现在就得自己增加心理负担，沈煜悄然深呼吸，却发现自己嘴里还吃着一块肉，刚一紧张忘了咽下去。正要悄悄把肉吞下，下一瞬，沈煜注意到易少寒不仅走了上来，还在她面前蹲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破碗里扔下一两银子。

　　这人到底想干嘛！不对，根据这些天她乞讨的经历，就是有钱人也不是这么施舍钱财的，顶多几个铜钱，一个月下来也不一定有一两银子。

　　所以说，这家伙是认出自己了？

　　“怎么，嫌少？”易少寒曲起手指敲了敲碗，“不道谢？”

　　沈煜还在挣扎着这人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听到这话后，赶紧咽下嘴里肉，只是咽得急，卡在喉咙了，一时憋得慌，眼睛都飚出了泪。不行，认不认出先不管了，再不喝点水她都怕噎死在这里，她赶紧拿起一边的水囊，喝了几口水后，才缓了过来，长吁一口气。

　　嗓子不堵了，但是，沈煜心想自己不能用原声，易少寒肯定能听得出来，于是，她夹着嗓音，娇滴滴一句：“够的，小女，多谢大人。”

　　小青在一边，瞬时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

　　寻思，这还是她家那个大大咧咧的大小姐吗？

　　靠在树后面的大叔丝毫不给沈煜留面子，直接笑出声来。

　　沈煜听着这群人压抑的笑声，握紧拳头，有，有这么好笑吗！她也是为了不被认出来，才被迫这么说话的好伐！

　　易少寒什么表情她不知道，也不敢抬头看，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真给沈煜猜对了，易少寒眉头微皱，目光向下，这人手里还拿着一块烧鸡，就是吧，这手微颤，似乎在克制着怒火。有趣，他伸出手捏住沈煜的下巴，而后，将她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

　　沈煜想起这人捏脖子跟捏鸡一样，生怕他手一错，自己这娇嫩脖子就给离了家。不是，大哥，她不就是声音，略微，那啥，恶心了一点，不至于把她杀了吧。易少寒手劲不大，自己却动不了，不行，等下他要是真动手，得赶紧自报家门，她还不想死啊。

　　易少寒眼神很是意味深长，她都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沈煜暗自咬牙，本来还不十分确定，现在她很是肯定，易少寒认出她了。

　　易少寒笑了声，松开了手，转身上了马，带着人飞快离开。

　　旁边的人被易少寒的举动吓了一跳，瞧见沈煜下巴上那两个手指印，惊道:“传闻是真的啊，这印子，稍一用力脖子可就咔嚓，断了。”

　　沈煜揉了揉下巴，心想，可不是嘛，这人什么毛病。

　　“妹子，你和这个易公子认识？”另外一个人问她。

　　沈煜立马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他应该是认错人了。”

　　下巴隐隐作痛，这人下手还真重，真是混蛋啊，沈煜再一次握拳，又狠狠咬了口烧鸡，不得不说，这烧鸡味道是真不错，这种情况下她都没舍得丢掉，即使气恼非常。

　　见众人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沈煜嚼着肌肉，心想，好悬，还好混过了。

　　吃完后，她随手捡起片落叶，擦了擦手，又把碗里的银子拿出来，给大家看：“今天大收获，大家想吃什么？我去买。”

　　难得的，众人一致开口:“烧鸡！”

　　行，那就烧鸡，沈煜拉着小青起身:“好咧，等着！”

　　第二天沈煜再去的时候，那群人已不在，换成了另外一拨人。这些坐着的，她有一点点印象，其中一个便是她摆摊那时候跟她说话的。

　　那人把一封信交给她：“他们走了，去别的地方了，张老让我把这个给你。”

　　“谢谢。”沈煜接过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

　　‘丫头，好好活着。’

　　她把信收起来，把带来的馒头给了众人。

　　“小姐，我们还去吗？”回去的时候小青问她。

　　沈煜停住了脚，街道上人来人往，想起信里那句话。

　　“去易府，找易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