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如焚》Talos塔洛斯

5、第5章 生命之源

　　蓝星，联合海。
　　天高云淡，蔚蓝大海波光粼粼，看不出任何灾害痕迹。
　　“飞船已抵达目标失踪坐标点。请指示。”
　　无人飞船悬停在mq31467失踪的坐标上空，等待下一步指令。
　　信号灯闪烁几次后，数百探测仪从飞船平滑飞出，无声有序。在探测仪忙着搜集着磁暴数据的时候，一群守在屏幕前的研究人员正兴奋等待。
　　林乙一身红色西装，大步走向指挥席：“怎么样？”

　　“磁暴异常活跃，强度超出预期……数据还在解析中。”

　　指挥席上的白衣研究员微微皱眉，目光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复杂曲线。她的指尖敲击着控制台，声音冷淡，却足以让整个指挥室的气氛更加紧绷。

　　“能确认mq31467的残骸吗？”

　　“……还没有发现。坐标点附近磁场波动极强，探测仪受干扰严重，已经丢失了三台。”

　　无人飞船的全息投影缓缓旋转，标注着每一台探测仪的实时位置。合成出的模拟图像中，蔚蓝海面之下，一片扭曲的光影仿佛正隐隐流动着。

　　忽然，屏幕上的磁场曲线猛然跃升至临界点，探测仪数据失控，噼啪作响的电流声充斥了整个指挥室。

　　“报告！有强烈干扰源出现，疑似……疑似空间裂隙！”

　　指挥席上的白衣研究员蓦地抬头，心脏重重一跳：“放大！确认清楚——”

　　探测仪影像切换，深海之下，一道微弱的银蓝色光芒穿透了浑浊的海水，在一片扭曲折叠的空间边缘，宛如心跳般闪烁不定。
　　林乙大喜：“魏老师，你们的发现非同小可。我建议立刻向上层汇报，争取推进界门探测计划，与找寻‘加百列’的联合项目共同进行！投资方面您只管放心，人类的未来就在眼前！”
　　被称作魏老师的研究员并不过分喜悦：“数据还不足以下定论，等过后做好足量的分析再谈未来。”
　　林乙勉强压下嘴角：“是是是，您说的是。”

　　**
　　宋野睡着了，他被深色的翅膀环绕包裹，乌黑睫毛下是长期疲惫堆积起的紫色阴影。他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如同呼吸起伏的巨茧。
　　火苗逐渐微弱，海妖默不作声添了几根柴。
　　宋野烤过的肉会好吃，他还愿意和它说话。
　　银发海妖俊美的面孔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可生命何等脆弱呢？在它的感知里宋野就像海中的火苗，明亮又容易熄灭。

　　他长得很像别的海妖，这让它感到亲切，但宋野多了一种鲜活。他眉眼狭长，鼻梁挺直，睁眼时英俊到有些危险，闭眼时又多一份薄雪般脆弱。乌黑的发色和透着暖意的肤色让他显得格外鲜明。

　　他的呼吸并不稳定，时强时弱。

　　海妖沉默地注视着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想帮他，却不愿他一直虚弱，随时会被死亡夺走。

　　火光暗淡，映照在宋野苍白的脸上，像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余烬。

　　海妖想起一件事情，在它还在族里的时候，它们都接受过指导：力量强大的海妖能分化自己的能力，用以救治族人。
　　它抬起手臂，指尖缓缓划过自己掌心，银色的鳞片裂开，一道细长的伤口渗出液体。但那不是血。
　　昏黄的洞穴里，那液体流淌出的刹那，宛如星光碎裂般绽开光晕——银蓝色的液体，如潮汐深处凝聚的精华，在海妖掌心汇聚，散发着幽微的光亮，仿佛整个海洋的生命都凝缩在其中。

　　原来分化的力量……长这个样子。

　　传承中曾告诫过，绝不能轻易释放，否则便是对生命的消耗与剥离。
　　海妖只是轻轻把手附上宋野嘴唇，直到掌心的银色液体被宋野本能舔舐干净。

　　液体落入口腔的瞬间，宋野的喉结微微颤动，像是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那抹银蓝色的微光顺着他的唇瓣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一瞬间，海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流淌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的气息似乎平稳了些，可海妖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

　　分化力量和剖割生命本源也无什么区别。

　　它要吃很多宋野做的食物才能好起来。

　　失去气力的海妖委顿在地面，胸膛微微起伏，指尖仍残留着宋野的余温，却失了力气无法抬起。银色的发丝如水银流泻，与海妖之前的状态相比光泽明显变暗淡了。
　　它可能做了不得了的事，此刻累得像是将自己的灵魂剥离一部分交了出去。
　　但愿它做的一切有效果。

　　宋野的梦境一向寂冷，心底的冰山让他无法在睡梦中得安宁。
　　生命之源入口的瞬间，他骤然松弛，仿佛一股温泉汩汩注入他的灵魂深处，沉入暖阳。
　　蓝天下银光闪耀的雪山、堆满落雪的森林、他贴地飞行时扬起的碎雪……多年前在阿勒泰滑雪的情景，在梦境浮现。
　　他快到那个拐弯了，上次他在这里摔了跤。这次不会还摔吧？
　　他知道他会，他记得自己又摔了，还被同事笑话。雪粒冰凉地扑上睫毛，可笑声却比风雪更响，有人弯腰把他笑着拉起来……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是多么不舍。

　　粉霞满天，冬季的赛里木湖像巨大的蓝宝石，旁边是绵延笔直的公路……白鸟在湖面略过，他与友人驾车经过这里。
　　春去秋来，金色的阿勒泰美得灿烂热烈，他们在当地农户开的餐厅烤羊排，香味飘得很远……
　　梦境还在继续，仿佛要把他前生美好记忆走个遍。海妖的力量把他保护得很好，他的美梦稳定又恬然。
　　梦境外，宋野的身体静静沉睡着，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映着微光，隐入黑暗。
　　微渺的银色光粒在沿着他的血管缓缓涌动，不和谐的基因被温和安抚，银光所过之处沉疴被一一重塑。
　　他的发丝恢复了光泽；肤色白皙透光，血色悄然浮现，唇色渐次转为嫣红；身上细小的擦伤顷刻愈合，连同他背后的羽毛也被重新排列，乌檀色自羽尖铺展，墨晕般层层浸染，深邃而优雅，取代了先前杂乱的黑棕。
　　然而，当银光流淌想要更进一步时，却骤然一滞。
　　细微而尖锐的阻力自血肉深处浮现，仿佛无形的锁链束缚着每一寸脉络。
　　纳米机器人如同潜伏的暗哨，从微观层面渗透在他的细胞间，一层精密的金属屏障试图阻挡银光的修复。
　　银色光粒微微颤动，随即凝聚为更细密的丝线，缓缓渗透，与那些冰冷的机械程序交锋——它们缠绕、抵抗、消融，如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角逐，一方柔和却坚定，一方精确且无情。
　　银光试图渗透的瞬间，潜伏的纳米机器人猛然反扑，金属屏障急剧收缩，仿佛要将那抹银色生生绞碎。
　　宋野的呼吸骤然急促，心跳短暂紊乱，银色光粒却倔强地持续侵蚀，沿着他的心脏脉络蔓延。它们交错缠绕，彼此消耗，在他的身体内化为一场缓慢而隐秘的战场。

　　宋野捂住胸口醒来，篝火已燃尽，几簇火星还散发着淡淡温度，洞外已是天光大亮。粼粼波光把海妖照得忽明忽暗。
　　它倒在冰冷的地上，浅粉的唇瓣失了颜色，连身上朦胧的光也稀薄许多。
　　他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许久不曾舒服过，谁做的不言自明。
　　他的情况他清楚，危如累卵来形容毫不为过，全靠科技狠活吊命。尽管不知道具体海妖做了什么，但它必然付出了不小代价。

　　宋野起身上前查看，手指还未触碰到就感受到海妖体温明显低于正常的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终于落在一处较为干燥的砂砾地带。
　　冰冷的岩石显然不适合让这它继续躺下去。宋野半跪在地将海妖捞起，手臂一沉——天，至少有两百斤。
　　海妖看起来精壮修长，他以为顶多一百五，没想到这么实心。他微微蹙眉，却没有停顿，将对方稳稳抱向砂砾区。

　　海妖银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滑落，带着些微湿意，柔软又冰凉，偶尔有几滴水珠滑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寒意渗入骨髓。
　　它身体温度也极低，仿佛冰雪雕琢而成，唇色惨白，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来。

　　“喂，坚持住。”

　　宋野低声道，把海妖缓缓放在干燥的砂砾上。这里比岩石略好，但仍旧带着寒意。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解下自己腰侧撕剩的衣料，勉强垫在海妖的头下，避免直接触碰冰冷的地面。
　　他重新开始生火，这次无论是裁切木头还是搓木棍都轻松很多，仿佛全身零件都被打磨抛光，锋利如新。
　　暖黄的火光再次闪烁起来。
　　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手掌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救了我，却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救了我……所以，别死，小鱼。”
　　他低低啧了一声，靠在洞壁上，缓缓吐了口气，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