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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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最后一天，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躁动，热浪一层一层涌进不宽的小巷里，一场夏雨过后潮热的水汽被掀起来又被拍下去。
小卖部里冒出的唯一一丝冷气，也被店门口的人墙堵个严实。
“不是你还能是谁！”女人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间响起，她怀里五六岁大的孩子抓着她的衣角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淌了一脸。旁边站着的男人，应该是孩子的父亲，握紧拳头。
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人群中间，嘴唇噏动，想为自己辩解。
男人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开不了口。
“呸！”男人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这附近谁不知道你老子坐过牢，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围观的人炸了锅，七嘴八舌，此唱彼和，厌恶的、鄙夷的、嗤笑的。
“这不是赵家那个娃儿？”
“哪个赵家？”
“脚残废的那个，你不知道啊，经常看到，挺可怜的。”
“哼，可怜？他做过那种事有什么值得可怜？”
这些话对于赵瑧言而言太过熟悉，心口上扎了一根刺，偏还有人拔出来，又戳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
“想起来了，那个人脸上还有道疤，好吓人。”
“人不可貌相，他做过什么事这里哪个不知道？这种人还出来干什么，回娘胎重新造算了。”
“你别看他小孩长得人模狗样的，指不定骨子里坏得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欺负。”
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沿着赵瑧言的脸颊下颌滴到T恤的上，留下深色的水痕。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赵瑧言低头才发觉，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有半个手臂那么长，没出血，但也破一层皮。
说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霉透了。
明天要开学，照例他会去购买一些日用品。刚出门走到楼梯口，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小孩，撞了他一下，手机没拿稳摔到地上，在台阶上滚了几圈。小孩下楼一脚从手机上踩过。
那一脚下去，手机屏幕四分五裂。
这台手机是高一拿了奖学金在二手市场淘的，他只需要能发信息打电话就成，别的功能于他而言有些多余。而多余的东西，赵瑧言能舍弃就舍弃。
他回了一趟家，在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摸索出一个小铁盒，几张百元纸币下面躺着一张银行卡，把银行卡放进裤子兜里，盘算着是换一块屏幕，还是换一台手机。
赵瑧言住的地方是工厂的宿舍楼，一共两栋楼，红砖瓦墙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天地。赵瑧言家是靠里的那栋，常年不见光，下雨过后路面总是湿哒哒的，长年累月，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与之相配的是两栋楼里各家之间的蜚短流长。垃圾堆久了无人清理，虽说无毒，气味也够让人频频作呕。
大门是用废弃石料搭建的石拱门，走出来是一条巷子，靠右边有家面馆和小卖部，对面是另一个小区的围墙，一到夏天满墙的爬山虎，倒是添了几分生机。
赵瑧言从石拱门出来，小巷并不宽敞，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打仗的游戏，为首的那个小胖墩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当宝剑。再仔细看，不正是给了他手机一脚的那个小胖墩。
本来他没想找一个孩子算账，肯定没个结果，反而会惹了没必要麻烦。
小胖墩追着他的小伙伴就往赵瑧言这边冲过来，没注意脚下有一块石头，被绊了一下，赵瑧言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提起来。
小胖墩抬起头，看见是赵瑧言看了好一会儿立刻挣脱他的手，拿着竹条就往赵瑧言手臂上戳，顿时划出了一道红痕。
赵瑧言立刻松开了小胖墩的衣领，抽走了小胖墩手里的竹条：“路都走不稳，就别玩这种危险的东西。”
见自己的“武器”被抢，小胖墩撅起嘴巴大声哭起来。
他不会应付小孩，尤其是大哭大闹的小孩，他绷紧脸，刚松开小胖墩的衣服，突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
被一群大人围观，小胖墩一害怕哭得更凶。男人见状指着赵瑧言骂道：“狗娘养的，还不道歉？！”
“他有娘吗？他娘早跑了。”女人应和道，“道歉有用的话，他爸还用蹲监狱？”
“他拿着棍子到处跑，刚才差点摔倒，很容易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赵瑧言早就习以为常，不紧不慢解释，手臂上的汗流到伤口上，他忍下了疼痛。
“我小孩在这里玩了那么多年都没事，怎么碰到你摔倒了，谁知道你那个伤不是自己弄上去的。我宝宝哭得这么厉害，肯定还有什么伤，必须去医院检查。”女人的声音越发刺耳，像是博求围观人的认同。
男人走到赵瑧言面前，他比赵瑧言还矮半个头，自下而上看着赵瑧言，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我告诉你，今天不把医药费付了，你别想走。”
时值正午，太阳终于舍得从云层的里探出头，赵瑧言眯起眼睛。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赵人家重点高中的好学生，平时还帮我女儿补习，怎么会欺负一个孩子。”说话的是旁边面馆的老板娘，附近的人都认识她。
有人一听赵瑧言是重点高中的学生，话锋一转，“是嘛，也不能光听一个小孩的。”
赵瑧言耐着性子，把刚才的经过重复了一遍。那一家子依旧不依不饶。
赵瑧言扯起衣领擦了擦脸上的汗，余光里突然闯入一抹白色。
小卖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的T恤少年，深棕色的短发，嘴里叼了根吃剩的冰激凌木棍。少年似乎从镜头里察觉赵瑧言投过去的目光，少年微微偏头，掀起眼皮。
四目相对。
从手机后面露出的半张脸，赵瑧言记起来对方是谁，他的名字总是和他的一起出现在年级排名的前三，也出现在记过的名单里。
颇有冤家路窄的戏剧性画面。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小胖墩哭得更凶。男人一把抓着赵瑧言的衣服，眼珠子瞪得快从眼眶里蹦出来。
赵瑧言抓住男人的手腕，骨节发白，手臂微微发颤，忍住了把男人的手甩开的冲动，任由男人抓着。不管从年龄还是行动，他都处于弱势，尚且有人能对他产生一点同情心。
两个人僵持不下，围观的人声音越来越激烈，像是一定要这两个人分出个胜负。
赵瑧言的嘴抿成一条直线，腮帮子动了动，往前走了半步。在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前，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赵瑧言转头，拉住他的人正是刚才站在小卖部门口的的少年。
“等一下。”少年说话懒洋洋的，像刚被吵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痛快，“我录了视频，要不要放出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那个小孩先伤到他？”
有人跟着起哄。
“那正好，有视频就说得清楚了。”
“就是，这个同学你放一下视频。”
男人松开了赵瑧言的衣服，上下打量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我看你也是个学生，怎么，现在学校尽教出一些败类。”
少年轻笑出声：“你得去问问我们学校了，三中离这不远。反正学校没教过怎么睁眼说瞎话，冤枉人的。”
“你——”男人半句话卡在喉咙里，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棕色头发，还戴着耳钉，和经常出没在巷子口的小混混没什么区别。
“小子，毛没长齐就学大人出来混社会。”
少年指了指身后小卖部门口的摄像头：“扯这么多没用的，报警吧，让警察调个监控就知道了。”
“报警就报警，来！”男人没想到左弈把警察搬出来，喊得是大声，但没下一步动作。
这会儿功夫，小胖墩哭累了，趴在女人怀里观察目前的局势。他爸妈都没说话，他也不敢再发出声。两夫妻对视一眼，都在催促对方快点说话。
女人一口咬定：“我刚才明明看见他拽着我孩子的衣服不放。”
左弈有点不耐烦吐了口气，放开赵瑧言的手腕，又走进小卖部。
“刚才不是还嚣张吗，报警啊。”男人朝着他的背影喊着，左弈头都不回，他又看向赵瑧言，“真是晦气。”
“倒八辈子霉了碰上你们这样的人。”夫妻俩还真是一唱一和。
没一会儿，左弈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多了一包烟和薯片。
“大哥，这么热的天站在太阳下面，你不累啊？”左弈把烟递到男人面前，“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们都是学生，你不会为难我们。”
男人瞥了一眼红色的烟盒，又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半个头，脸上带着不是很友善的笑容，左耳有一枚耳钉。
男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少年也不等他，走到小胖墩说：“别哭了。”
小胖墩已经流出来的鼻涕半道吸了回去。女人喊道：“你干什么？”
少年不理会女人，对小胖墩晃了晃手里的薯片：“别以为我刚才没看到你做什么，去跟那个人道歉，这包薯片就给你。”
小胖墩有些退缩，但看着面前的薯片，自个琢磨了一会儿，才走到赵瑧言跟前，不太情愿地说了声“对不起”。跑回来抢走他手里的薯片，头也不回往居民楼里跑。
女人也跟着追了过去：“你跑那么快干啥，不要摔了。”
男人嘴里念叨几句给自己找台阶下，收下少年递过来烟也离开了。
事情解决，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松下来，撇着嘴吹起刘海。
赵瑧言踱到他跟前，说：“谢谢。”
少年抬手遮住了阳光：“没事。”不知是不是太闷热，他的声音听起来粘乎乎的。他目光移到赵瑧言手臂上，问：“你的伤口不用处理一下？”
赵瑧言没在意手臂上的伤：“一会儿就好了。那些东西多少钱，我转给你。”
少年嘴唇微张，喉结上下一滚，清了清嗓子：“不需要。”说完转身往小巷深处走去。
赵瑧言及时叫住他：“左弈。”
被叫到名字的人脚下一顿，转头看向他：“你认识我？”
“我跟你一个学校的。”赵瑧言解释，“开学我就跟你分在一个班。”
“哦。”
赵瑧言往前走两步，站到左弈面前，两人身高差不多，能平视对方的眼睛。赵瑧言发现左弈的眼睛是浅棕色，比他的头发颜色还浅，像两枚琥珀嵌在眼睛里。
“多少钱？”赵瑧言的语气重了些
这年头还有一直追着给人钱的，真稀奇。他看不惯那对夫妻逮着一个老实人就讹钱的嘴脸。面前这人T恤平整一丝不苟，衣领的地方已经泛白。
“我说了不用，你这人怎么那么烦！”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赵瑧言说。
左弈盯着他看了几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收款码递到赵瑧言面前。
“一共63块5。”
赵瑧言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到四分五裂的手机屏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少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