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沧海鱼珠珠

1、天意

　　许多年以前，我曾经替彭港生坐过七年牢，出狱之后，我就成了他最信任的嫡系。彭港生够本事，更够狠，很快就在生意场上一家独大。其他人只能为了求他手下留情想尽一切办法，这些人里唯一成功了的是一个女人。那一天，她把自己亲生的孩子，亲手送给彭港生……
　　——-—-——————-
　　1.
　　十八岁，乔天意第一次到了深城。那一年，南下热潮兴起，无数人揣着发财的梦背井离乡。不知道他们是否，如愿以偿。
　　下火车的人多得像水，一路把乔天意涌出站口，到了外边一看，更是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四面八方的高楼圈出一块块天地，数不清的人穿梭其中，乔天意有些拿不准该往哪里走，忽的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喊：
　　“天意！”
　　于是乔天意望过去，接站的人堆里，他改嫁多年的妈冲他招着手：“天意，这里！这里呀”
　　吴荷改嫁之后就没再回过吴镇，乔天意有将近十年没见过她了，印象虽然还剩下一点，但吴荷变得太多了，一身崭新的红色碎花长裙，头发烫成时髦的大卷，脸上还特意化了妆，要不是她喊，就凭这副打扮，乔天意是认不出她了。
　　不过吴荷心里还是惦记他的，见了面，摸摸他的脸，眼泪就掉下来。
　　“我的小意呀，长这么大了啊……”
　　“妈妈真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看过你。”
　　这句话让乔天意有些不知道怎么接。
　　他爸爸去得早，吴荷有情义，守了三年的寡才改嫁外地，刚开始还带着乔天意，直到后来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吴荷一个人既要照顾丈夫，又要拉扯三个小孩，实在应付不过来，男人就说把乔天意送给外婆带上一阵，结果人送过去了，就再没接回去，只是按时汇笔款。
　　其实乔天意觉得自己这情况已经够不错了，这些年他和外婆两个人过得也挺开心，只可惜母子亲情，到底是不亲近了。
　　这次来深城，乔天意也不准备久留，只是想看看他的妈妈，亲口告诉她，自己考上了京大。
　　吴荷听乔天意说完，一下抓紧了他的手：
　　“太好了！天意啊，考上大学，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京大好啊，是最好的学校了。”
　　“你聪明，像你爸爸，你爸爸就聪明，有文化，还是初中语文老师，整所学校里，他的课教得最好，人也最好看，多少姑娘跑去学校看他，他偏偏选了我……”
　　这段故事乔天意听过无数遍，下乡的男老师选了村里最普通的一位种地姑娘，生活美满却早早逝去,留下姑娘伤心欲绝，发现肚子有了一个小孩才活了下来。
　　以前村里人闲话，总有人要替乔天意叹一句：要是他爸还在，唉。
　　唯独外婆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剩下的日子，总要过着。
　　吴荷再嫁的男人叫刘广源，有些门路，早几年前局势一变，他就离开老家，来深城当起了货车司机，几年就挣到不少钱，买下了一栋小洋楼。
　　乔天意到的时候，小楼里并没有人。
　　“你刘叔叔应该是跑车去了，平平和安安在老师那里上补习班，过一会就回来了。”吴荷笑眯眯地领着他进去，“两层楼，去年新买的，客厅有电视，什么时候想看就去开。妈妈住在二楼，小孩住一楼，你住平平和安安旁边的这一间，妈妈都给你收拾好了。”
　　“房间里就有洗手间，你看，这个叫热水器，一打开，热水随时就有，洗澡特别方便，天意，你拧一下试试。”
　　乔天意试了试这个新奇东西，温热的水流淌过手掌，他笑：“果然好方便。”
　　干净明亮的地砖，从没见过的新鲜家具，精心收拾过，努力让入住者舒适自在的房间，乔天意清楚地感受到吴荷在期待着他的到来。于是他转身抱住她，小声说：“谢谢你，妈妈。”
　　吴荷就像小时候哄他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客气，妈妈给你拿好吃的。”
　　乔天意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看向屋子正中那张看起来就过分柔软的床，没忍住跳上去打了两个滚。
　　2.
　　六点多左右，补习完的两个小孩回了家。乔天意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对这东西的兴趣最大，一下午就有了入迷的趋势。
　　两个小孩显然也是，书包一丢就往电视机前面奔，大概是吴荷有提前交代过，他们发现乔天意，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哥哥好，我叫刘益平，今年上四年级了。”
　　“我叫刘益安，今年也上四年级了，我和平平在一个班。”
　　“你们好，我叫乔天意，今年马上要上大学了。”
　　“你上哪个大学呢？”
　　“京大。”
　　“哇！”
　　两个小孩看他的眼神崇拜起来，乔天意翘了一点尾巴：“好好学习，我相信以后你们也可以考上京大的。”
　　他悄悄记了一下，双胞胎虽然打扮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平平的眼睛比安安更圆一点。
　　没过多久，刘广源也下班回来了。
　　乔天意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刘广源态度挺和气，关心了他几句，绕进厨房里跟吴荷说话。没过一会，两个人就上了楼。再下来的时候吴荷换了条庄重的裙子，脖子上多了一条金项链。刘广源也换了一件明显更加体面的衬衫。
　　吴荷走过来，敲了敲平平的小脑袋：“别看电视啦，爸爸今天带咱们去高级饭店吃饭。”
　　两个小孩同时兴奋地哇起来。
　　于是，乔天意来到深城的第一天晚上，刘广源请他在深城最高级的花园酒家吃了一顿饭，对他考上京大表示祝贺，并当场给他封了一百元的巨额红包。
　　乔天意收下了红包，对刘广源的感情依然很复杂。
　　他记得当初就是这个男人要把自己从吴荷身边送走，因为他希望吴荷的精力用在自己刚出生的两个小孩身上。幼小的乔天意不愿意离开妈妈，扒着吴荷的大腿嚎啕大哭，被这个男人铁石心肠地扯开。即使后来条件好了，吴荷又一直惦记，这个男人也不愿意让乔天意出现在自己家里碍眼。
　　但同样是这个男人，跟乔天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在近十年的每一个月里都按时给外婆汇款，让没有收入的外婆能够顺利地抚养乔天意长大，让乔天意能够安安心心地待在学校念书，考上京大。
　　也许刘广源对乔天意的感情也是同样复杂吧。
　　可是，在看见吴荷依赖地抱着刘广源的胳膊，笑着给他添酒的时候，乔天意心想：我还是应该感激他更多的。
　　刘广源这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却有生活教会的精明。走南闯北地跑了几年车，更加长了不少见识。他知道自己现在虽然赚了钱，可是到处的情况随时都在变，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自己就能看着，货车司机一天比一天多，几个渔民咬咬牙，凑笔钱买辆车，第二天就能抢了他的生意。
　　可是乔天意不一样，居然考上了那么厉害的学校，以后一定大有出息，说不定还能当上大官。刘广源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把他带在身边了，他请了几天假，专门带着一家人在深城附近到处玩。
　　乔天意迅速爱上了这座发达的城市，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比敝塞又落后的吴镇渔村要好，在半个月的游玩过后，乔天意外出的心思因为闷热的天气而收敛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刘广源在饭桌上随口提了一句，自己送货的一家厂子在招工。乔天意一听就有些心动，他念大学虽然有国家补贴，但能赚点钱在手里总是件好事。
　　“什么厂子？”
　　“手表厂。”
　　乔天意哦了声，又问：“开多少钱呢？”
　　刘广源这下明白过来了，他想了想，说：“不知道，不过工厂赚钱累死人，里面做工的都是大人。天意，你还小，上大学花不了多少钱，叔叔还养得起。暑假你就在家里好好玩，要是想找点事情做，可以教两个弟弟写写作业，或者叔叔给你拿点钱，你自己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刘广源说着就掏皮夹要给乔天意拿钱，乔天意哭笑不得，赶紧拦他：
　　“谢谢叔叔，真的不用，您给我的钱够多了，那一百块钱我到现在都还没花完呢。”他认真地解释，“其实是我有好多同学，他们没有继续念书，都来了这边打工，赚钱寄回家里，有的人年纪比我还小呢。我比他们都要幸运，可以一直待在学校读书，但是我一直很佩服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所以我也想试一试，要是真的太累了，我做不来，那时候再回家，这样可以吗？”
　　乔天意将话说到这地步，刘广源也不好再劝什么了。他自己是从小就吃过苦的，正因为吃苦耐劳，他现在才能为家人挡风避雨。乔天意从小的生活条件比他好了太多，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可是男孩子嘛，吃点苦才好，就当锻炼了，实在不行还有他在，不会真累坏了这个高材生。
　　于是，两天之后，乔天意顺利通过工厂招工，当上了临时打工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