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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今天的窗外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水雾里面,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响了一个早上,医院也在这一声声里还是暗了下来。
      “变异毒株。”
      “病毒太容易变异了,最新送来的病人就有一位的病毒与从前的并不相同,与原始株差得很多,现在的情形,虽然有了捐献的血浆,让大部分病人的境况有所好转,但一旦变异病株嘭得爆发,那病人的数量又会增长,症状或许会更难应对。”
      “所以,各位打起精神,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累得神经紧绷,也不要过于放松,各位,加油吧!”
      医院的临时会议于此结束。
      “0632号病床的是宁医生吗?”
      “是,怎么了。”
      “血氧浓度再次下降,她呼吸困难。”
      “怎么会这么快?昨天她还好好的…….不对,之前也有这种情况的病人,突然就一切情况都好转,最后极速恶化,完了。”
      宁鸟黎躺在病床上阖着眼,她紧咬下唇,胸膛里的心跳有一下没一下地变得微弱。
      “呕——”
      宁鸟黎突然趴到床边开始呕吐,大片秽物落在地上,可恶心感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宁鸟黎撑着床的手上扎着针管,此时她因为痛苦而用力的攥紧床单,输液管上反输出一小段血液,红得刺眼。
      医院开始对她进行紧急治疗。
      宁鸟黎的免疫系统异常,肌肉也开始萎缩,她最后一次清醒着开口说话,就是问贺以林的那几句。
      医院的墙壁是刺眼的白,在急救室外的墙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平安”,字与字之间挨得紧,看着觉得喘不过气。
      苏纯苒也感染了。
      但她的运气比宁鸟黎要好。
      她感染后经过治疗只是痛苦了一阵子,便得以痊愈,甚至捐献出去了自己的血浆。
      在公告栏前。
      苏纯苒看着上面赫然写着的宁鸟黎的名字,抿抿唇,突然了然为何贺以林医生总是在换班的空隙便过来看。
      这个月还剩七天。
      新的殉职者名单在这七天内就会打印出来。
      苏纯苒垂着眸,静站了几秒,便离开。
      她要重新上岗了。
      她负责一号重病区。
      “鸟黎。”
      宁鸟黎醒了。耳边隐隐有人叫她的声音。但那只是幻觉。
      她仍是意识朦胧,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下意识地叫了声:“贺以林。”
      这三个字刚吐出来,她便一激灵地清醒,而后迅速被痛的浪潮卷走,她的呼吸再次急促,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掐自己的脖子,以此来给自己一些真实的感觉。
      宁鸟黎看着天花板,更像是看着虚空。
      0632号。
      0632号。
      0632号病人再次入院。
      0632号病人再次陷入痛苦。
      宁鸟黎脑子里的所有记忆一一闪过,那些遗忘的,未遗忘的,都在脑海里连贯地闪现,展示了她这二十八年的每一刻痛苦。
      最后,画面定格在常思远的脸上。
      以及他嘴里吐出来的那几句——
      “鸟,是在求偶吗?”
      “宁鸟黎,你是故意露出内衣的吗?”
      “骚。”
      “好骚啊。”
      “你就是靠这种姿态取悦贺以林那个霸凌者的吗?”
      “鸟黎,真是小瞧你的资本了。”
      “够大,够带劲儿。”
      此时,苏纯苒进来换药液。
      她看见宁鸟黎的嘴唇嚅嗫着,艰难地吐出梦呓。
      “不…….骚。”
      “不。”
      “…..贺……以….林。”
      听见这个名字。
      苏纯苒调整输液管的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她快速地弄好一切,盯着宁鸟黎消瘦的肩胛,听着。
      “贺…….”
      “……没……”
      “霸凌。”
      贺以林霸凌?
      苏纯苒心里一跳。
      宁鸟黎的每个字都说得很轻,是从嘴唇里飘出来的。
      那个“没”字说出口时,更像是微乎其微的叹息。
      所以苏纯苒只听见了——
      贺以林霸凌。
      苏纯苒宛如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天啊。
      那贺医生长得那么标志,居然是个霸凌者?
      宁鸟黎的呢喃还在继续。
      “…….鸟。”
      “求求…..你…..”
      “别…..”
      求求你别霸凌我?
      苏纯苒把所有话自动在脑子里补全。
      怪不得宁鸟黎之前一直都对男人很抗拒,原来是之前被贺以林这个男人霸凌过。看来她被欺负得不轻,心里的创伤可不小呢。
      苏纯苒敛眸,心底感叹了句,才出去。
      就在苏纯苒刚踏出病房的那一刻。
      宁鸟黎的脊背发凉,那股针锥刺的感觉直直蔓延上头颅,她眼神开始涣散,脸色苍白。
      “滴滴———”
      她的心跳逐渐有要消失的趋势,心跳曲线愈发没有波澜。
      苏纯苒听见警报声,连忙跑进来。
      与之一同进来的,是在病房门口撞见的贺以林,他手里拿着的几个药剂都掉落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鸟黎,鸟黎!”贺以林喊。
      宁鸟黎本来将要紧阖上的眼,又撑着张开了条缝。眼睫挡了她大半视野。
      宁鸟黎又要被推进手术室。
      走廊里的一切她都如此熟悉,连带着那迎面而来的死亡的气息也让她感到安宁。
      宁鸟黎叫了贺以林一声。
      “贺…..以林….”
      贺以林只顾着推她去手术室,只说:“鸟黎,鸟黎你别说话,鸟黎你把话留在以后说,我们以后慢慢讲,鸟黎,你撑住。”
      他却听见宁鸟黎说了句交代后事的话。
      “……..贺以林医生,我叫….宁鸟黎….我….捐献遗体,用作医疗研究,贺…..医生,记得….要记得。”
      之后的话,宁鸟黎没能力再说出来。
      因为她望进了贺以林的眼底。
      她开始止不住得干呕,她忍耐不住得大口喘息,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皮肤红了大片,像是濒死挣扎的鱼。
      宁鸟黎想要挣脱那种恶心感,她蒙住眼睛。
      她没办法承受看贺以林的代价,那代价就是要命一般的恶心和停不下来的呕吐。
      宁鸟黎在有意识时,对贺以林的所有感觉,用三个字就可以概括。
      好恶心。
      宁鸟黎的大脑在抗拒贺以林。
      连带着她的所有器官都在抗拒他。
      宁鸟黎的五脏六腑都要碎掉。
      她被疼痛噎下去半口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很安静。
      像死了。
      但好在,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贺以林疯了一般地往前跑。
      求求了,别死。
      鸟黎。
      别死。
      前一个病人刚被推出来,宁鸟黎就紧跟着被推进去。
      宁鸟黎开始接受ECMO治疗。
      宁鸟黎没死。
      她还活着,成了活囚。
      她被困在一个又一个接连的梦里了。
      梦里是一个嘈杂的小巷子。
      宁鸟黎隐约看见巷子中央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周围围了大约二十多个人,宁鸟黎站在他们身后,视线分明被挡得死死的,但她能清晰的透过所有人站着灰与血迹的身体,看见倒在地上那人颤抖着的手指。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手心里满是血迹,她再抬手摸摸脸上,脸上似乎有着湿润的水迹,是泪吗,宁鸟黎不知晓。
      她隐约听见那些人喊。
      “你不是大学霸吗?怎么不好好学学怎么打架?现在搞得这么狼狈,真是丑死了。”
      “哦不对,你大学霸的本领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啊,你学到了造谣的本领,造谣造的厉害。”
      周围人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护着那只小鸟呢,结果呢,那只小鸟都也不回地跑了,要我说啊,那只小鸟就是骚,说不准现在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了。”
      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宁鸟黎觉得,他或许已经死了。
      就在那句话说出来那一秒。
      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他的胸膛处出现了一截匕首,那匕首的轮廓随着那群人一句句话的入耳而变得清晰,沾满鲜血。
      而墙角处有一只被砸得碎了半截的小鸟的尸体,尸体旁还站着两只恶犬,恶狠狠地盯着那冰冷的尸体。
      宁鸟黎想,那或许就是那个人的鸟。
      那鸟逃跑了吗?
      好像没有。
      那只鸟更像是被这群人一人一板砖地狠狠砸死在墙角处,那鸟的尸体梗着的脖子弯成扭曲的弧度,朝着地上的那个人。
      就像是死前在叫那个人一起逃跑。
      可结果显而易见。
      他们都死在了那群人的拳头下,言语里。
      有人瞥了那两只狗一眼,逗弄了一声。
      “乖乖宝贝们,看清那个鸟了吗。”
      那两只狗吠叫了一声,它们甚至还回头用爪子拍拍鸟的尸体,看起来不像是畜生,反而像是人,像是没了人性的“人”,如此说来,与畜生没差,甚至更加凶残暴戾。
      那群人一声令下。
      “问到骚味了吗,闻到了就上去咬。”
      那两只狗却踟蹰,皱皱鼻子,仔细嗅过后,呜咽一声,摇摇头。
      “没闻到?我们都闻到了,你说你们没闻到?你们还是不是’正常人‘?你们还不如狗呢!”
      这话听着荒诞离奇。
      但那两只狗听见这话后,便毫不犹豫地上去撕咬那个冷透了的尸体,血肉模糊。
      宁鸟黎的眼前模糊了一刻。
      她再仔细看,那哪里是两只狗,分明是人,是数不清的人。
      他们边撕咬着,还边呐喊。
      “大家都说它骚!那它就是骚!”
      “而且都已经死透了,咬两口怎么了?”
      “人?一个这么骚的东西,也配叫做人?”
      这次,宁鸟黎眼前又模糊了一刻。
      那里的尸体,哪里是鸟。
      分明是她。
      是穿着夏季校服短袖的她。
      那里被撕咬的,是人啊。
      宁鸟黎看见,地上的人颤抖了一刻,那个人缓缓抬起头,在即将看清他的脸那一刻,宁鸟黎的泪决堤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只知道泪自己在麻木地向下流,与此同时,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宁鸟黎不认识他,她的大脑告诉她,她不认识他。
      可她莫名觉得。
      他看起来该是温和地笑着的样子才好。
      宁鸟黎就那样,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地看着他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倒,被打得身上破了一个大洞,那个洞在胸口处,在心脏处,里面破了之后空空的。
      心在哪里。
      哦,在谣言者的手里。
      他们捏碎了那颗心脏。
      嘴里大喊。
      “他就是一个霸凌者,他的鸟就是一个骚的,他们每一个好东西。”
      “他学习再好又怎样,现在谣言四起,谁还会管他死活,而且城南的疯人院都没能关住那只鸟,说明里面的医生也受不了骚味,我们只是陈述事实,那里算是坏人呢。”
      “我们,无罪。”
      宁鸟黎呆愣地看着他们。
      疯人院。
      鸟住进了疯人院。
      那外面这荒诞的世界是什么呢。
      这些逍遥法外的造谣者,用嘴声张着自己捏造的‘事实’,他们不才是疯子吗,他们不才该住进疯人院吗。
      宁鸟黎轰然倒地。
      她与他们口中的’正常世界‘格格不入。
      或许,她便是个疯子。
      因为她没有沉默地接受一切谣言。
      所以,她,有罪。
      宁鸟黎。
      在梦里被判了死刑。
      鸟,离开了。
      -
      宁鸟黎的心跳骤停。
      在她昏迷的第四天。
      贺以林一直看守着她,作为看护医师的身份。
      宁鸟黎心脏骤停的那一瞬,贺以林的眼前倏地黑了一片,他的世界黑暗,失去了窥探黎明的资格。
      但只是片刻,他便又能看清一切。
      也能看清宁鸟黎心跳曲线的平稳。
      心跳。
      停了。
      心跳停了。
      贺以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抖得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开始作痛。
      死了。
      鸟死了。
      泪开始大颗大颗得往下掉。
      贺以林的护目镜氤氲了一大片。
      他有些喘不过气。
      鸟死了啊。
      鸟死了。
      贺以林认识那只鸟二十年。
      他们相伴前十年,依偎着度过前十年。
      他们痛苦后十年,别离着度过后十年。
      以后,贺以林思念的,变成了个死人。
      宁鸟黎死了,她选择捐献遗体,贺以林记得,贺以林不敢忘。
      在收拾一切时,是贺以林亲手摘掉了宁鸟黎嘴里的呼吸管,他动作缓慢,摘的时候甚至在期待那个人能够突然迸发出心跳,贺以林甚至轻声叫了两下宁鸟黎的名字。
      “鸟黎。”
      “鸟黎。”
      “……..我的声音会让你恶心吗,你起来把那恶心的感觉吐出来好不好,鸟黎,好不好。”
      可那都是梦,是无法触及的美梦。
      没人再回答他的话。
      新的殉职者名单打印下来。
      宁鸟黎的名字便在其中。
      【姓名:宁鸟黎。】
      【年龄:28岁。】
      【死因:感染。】
      三行字,写下宁鸟黎的离去。
      此后,贺以林三天没有入眠。
      他只是坐在床头,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窗口外面的世界,这几天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云,只有黑压压的无边天际,和泛红的眼。
      在第四天夜晚。
      贺以林吞了两片安眠药。
      再这样下去。
      他可能熬不到看见黎明的那一刻。
      还有很多病人。
      医院里的硝烟还没散。
      贺以林僵硬地躺在床上,两手交叠。
      他需要入睡,需要好好地活着,他还要清醒地看着一切感染者安康。
      那黎明也是宁鸟黎想看见的。
      现在她看不到了。
      那就由他来看,代她去看。
      贺以林入了梦。
      他站在一片白而望不到尽头的空间里,他无言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重复了上万遍的画面出现。
      果不其然。
      他的面前骤然出现一张病床。
      上面蜷缩着个女孩。
      贺以林沉默着看。
      他无法开口。
      一旦他吐出任何一个字,病床上那个人听闻到了他的声音,就会像误吞了蝇虫一般,开始痛苦地呕吐。
      贺以林只是静静地看她。
      他想,还好有梦。
      这梦或许能伴他余生。
      但下一刻。
      病床上的人开始颤抖。
      “…….疼…..好疼啊。”她喃喃。
      贺以林下意识地翕动嘴唇,问:“哪里….”
      痛。
      “呕——”
      病床上的人开始呕吐。
      画面转换。
      贺以林又看见了前些天躺在病床上的宁鸟黎,这次,她是笑着的,她笑着问他:“贺医生,我们是不是认识?总觉得我们很熟悉。”
      贺以林退后一步,他不再开口,而是摇摇头。
      宁鸟黎歪着头看他,说:“我们不认识吗?真奇怪,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些年,只对你产生过熟悉的感觉,贺医生,你别骗我。”
      说完,她死盯着贺以林,就等着他应声。
      贺以林却不再开口。
      他知道。
      若是点头了。
      那病床上的人就会迅速消失,而变成墙角的一个小鸟的尸体,冷冰冰的,让人崩溃。
      画面一转,这次,贺以林真正的入了梦。
      安眠药起了作用,来势汹汹。
      贺以林再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看见病床上的宁鸟黎很痛苦地哽咽。
      贺以林压低声音,他连忙上前去查看情况。
      他问:“宁医生,还好吗?有打过镇定剂吗?您喘得上来气吗?”
      宁鸟黎却牙齿发颤地重复:“….宁….医生?”
      “是,宁鸟黎,宁医生。”他指着床头的报告单上的病患名字,念:“宁鸟黎。”
      宁鸟黎艰难地扭头去看。
      盯着那名字看了数秒。
      贺以林听见了她的哭声。
      她在呜咽着。
      她说:“我…..我的名字…..打印错了。”
      “我…..不是黎明将至的黎。”
      “而是。”
      “生离死别的离。”
      梦瞬间破碎。
      贺以林恍若回到了高中那年。
      宁鸟黎正在他面前,她笑得开怀。
      她问:“贺以林,你以后会结婚吗?会生子吗?”
      贺以林毫不犹豫地答:“不会。”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要那么干脆地否决。
      他潜意识里觉得,以后他娶不到宁鸟黎。
      那么他便不会结婚生子,他不想。
      宁鸟黎如同没听见般,接着说:“贺以林,你以后一定会是个非常优秀的父亲,不会教育出像常思远那样的孩子,对吗?”
      “你的孩子不会说鸟儿是骚的,对吗?”
      宁鸟黎的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贺以林张开嘴,他想说话。
      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消音。
      宁鸟黎听不见他的任何回应。
      宁鸟黎像是已经想到了贺以林以后儿女成双、幸福安康的场景,她笑了一声,像是释然,而后便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秽物脏了地上的阳光。
      脏了往后的十年。
      此后。
      贺以林不再有梦。
      他的夜里只有安眠药。
      他痛苦。
      他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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