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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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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鸟黎的生活并不太平。
时常传出来的谣言,没人在乎的事实,都在生活里扎根,长出腐烂的叶。
常思远在放学后拦住了宁鸟黎。
此时的小巷子里黑暗沉闷,不透风而有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常思远先是扫了周围一圈,见没有任何其他身影,才正了正神色,说:“宁鸟黎,你很漂亮。”
宁鸟黎平静地看他,“所以呢。”
常思远笑了下,露出八颗牙齿,眯着眼睛,努力展现自己最特别的一面,他说:“做我女朋友吧。”
可他身高不高,还需要稍微仰头才能正好看尽宁鸟黎眼底的情绪。
顿了顿,常思远又添了句:“贺以林对你很好,但他已经走了,抛弃你了,而且那些事我也能做到。”
抛弃。
这个词有些刺耳。
宁鸟黎扯扯嘴角,略带嘲讽意味地开口:“你也能做到?你能做到什么?举个例子。”
常思远怔了一下。
他压根儿没想过宁鸟黎会这么回答。
常思远想过宁鸟黎或许会漠视他,或许会开口骂他,又或许会乖顺的应下。
但他唯一没想过宁鸟黎会让他展开说说。
“呃…….”他眼神飘忽,突然有些想不起来有哪些事情是贺以林做过,且他也能做到的。
宁鸟黎笑了一声。
那笑声清脆悦耳,但进了常思远的耳朵里,却摆明听见了嘲讽的讥笑声。
常思远舔舔干涩的嘴唇,看她,说:“宁鸟黎,你是要接受还是拒绝。”
他懒得再想。
宁鸟黎歪歪脑袋看他,目露怜悯。
常思远听见她说:“常思远,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常思远下意识地应声。
宁鸟黎却掐着数字,沉默三秒,才说:“你现在特别丑。”
“不,你一直都挺丑的。”
她笑了一声,弯着眼。
这个事实所有人都知道。
但从没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常思远反应过来,“你唬我呢?”
他算是明白了。
宁鸟黎压根儿没打算答应他。
宁鸟黎没应这话,自顾自地说。
“贺以林可没有你这么让人恶心。”
常思远憋着气,他从来没被人这样说过。
或许曾有人在背后以更加难听的字眼骂过他千万次,但那些都是他应得的,他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也清楚。
可宁鸟黎她凭什么?
他常思远可从来没对她没干过什么坏事。
他全然忘记了校园里传得连石雕都知道的一句句谣言。
“宁鸟黎,你高傲个什么劲儿。”常思远语气有些冲,“贺以林都不把你当回事,你凭什么说出这句话?”
宁鸟黎抬起手,指了指他身后。
“贺以林不就在那儿。”
常思远倏地身上竖起了寒毛,人仿佛被当头一棒砸得晕厥。
巷子里的黑使眼前所有的食物都变得神秘莫测,与老电影中的许多场景的氛围一致,再加上常思远为了让自己看着更体面一些,特意摘下了眼镜。
他看世界都是朦胧的。
此时宁鸟黎突然说出来这句话,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常思远僵硬地转过头。
他心底乞求背后站着的可千万要是贺以林那个活人,而不是什么其他的脏东西。
可他转过头时,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再把头转回来时,宁鸟黎站着的那个位置也已经没了人影。
妈的,被骗了。
可宁鸟黎没骗他。
贺以林真的回来了。
不,他根本没走。
贺以林穿着身校服短袖,他有些瘦了,笑得也没那么温暖人。
这让宁鸟黎觉得,贺以林肯定是被人掐着脖子揉捏了一番,最后没能揉捏成那个人想要的样子,他才放贺以林回来了。
宁鸟黎抱着贺以林,紧闭着眼,嗅他身上的风尘仆仆,轻声问。
“贺以林,你逃出来了吗。”
贺以林良久没有说话,但他抱着宁鸟黎的手臂更加用力,他们如同生长在一片海域的海草,随着几乎要毁灭他们的波浪,顺势依靠在一起。
宁鸟黎也不再追问。
他们安静着,聆听彼此的心跳声。
十年啊。
他们依偎了十年。
时间不代表什么,但时间让他们变成彼此的笔记本,随着指针的滴答声,笔记本被书写了一页又一页,变得厚重。
现在,是贺以林执笔。
他的嗓音有些低压。
“我父亲要我转走,转到林城区,鸟黎,你听过林城区吗,那在离我们最远的地方,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城市。”
“鸟黎,可我不会转走,我这片森林的根都长在章城区,我的鸟也还在这里。”
“我在很久之前就告诉过父亲,我不会转走,他也答应了,他应得干脆利落,因为他当时刚交了个还不错的年轻女朋友,爱总是让人钻到里面后就变得格外宽容,所以他才答应了我。”
“可就在我消失的前一天,齐阿姨来了,我没能听见她和父亲说了什么,但鸟黎,父亲决定让我转走,他还告诉我你也会转学,我们会转到一个地方去。”
“我不是笨蛋,我怎么会信。”
“但一切都由不得我。”
“齐阿姨来看我了,她告诉我你是个疯姑娘,鸟黎,她分明养了你这些年,她怎么能那样说你,如果我的鸟疯掉了,我怎么会没有察觉。”
贺以林毫不避讳得讲齐秋霜做的事说的话都讲出来,他不怕宁鸟黎伤心。
他心底清楚,宁鸟黎对齐秋霜也许生了亲情,但她分明也知晓,这亲情脆弱。
所以即使贺以林挑明了一切,宁鸟黎也只会短暂得难过那么数秒钟。
他不想让他的鸟蒙在鼓里。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疯了,鸟黎,绝不是你我,那个疯子会是街上的每一个心思龌龊的人,而不是互相依偎着,幸苦走过十年的你我。”
“鸟黎,你十八岁了,你有能力亲眼看世界,也有能力明辨是非。”
贺以林叹息着,用脸蹭了蹭她的发顶,有些不舍的无奈。
“你不要太牵挂齐秋霜。”
他直接叫齐秋霜的名字,话里也少了几分恭敬,只有着无尽的疲倦。
“她不爱我的鸟了。”
贺以林的这句话像是谴责齐秋霜,又好像只是句感叹,他叹息间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宁鸟黎的脖颈上,留下一片热。
宁鸟黎摸摸他的后背。
她应了一声,“我知道。”
她早就知道齐秋霜不爱她。
在被领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
宁鸟黎觉得晚风有些凉。
她开口说:“贺以林,她要将我转走。”
贺以林嗯了一声。
他都知道,他只是在等着宁鸟黎主动开口讲出来。
如果宁鸟黎不主动开口说,那他就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等着宁鸟黎转学后,他会一同转走,和她转到一个城市,不同的学校。
贺以林等着那只鸟自己做决定。
哪怕那决定是抛弃他,他也只会一一应下,而后沉默的跟在宁鸟黎看不见的身后,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影子。
贺以林感受着宁鸟黎的体温,这是他这些日子里都没有过的温暖。
他轻声说:“鸟黎,没关系的,你转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又坚定地让宁鸟黎无条件相信。
他们相信彼此十年,还会有许多个十年。
宁鸟黎和贺以林从未在一起过,但又从未分开过。
他们等待着一个好的时机来正式在一起。
没人知道那个时机什么时候到来。
可他们肯定。
只有在有能力独当一面之后,他们才会仰头看着未散的云,和对方说一句弥足珍贵的喜欢。
*
贺以林回来了,他没转走。
这个消息又风风火火地在学校里传开。
贺以林之所以能再次出现在学校里。
是因为他和他父亲温和却又固执地进行了一次交谈,内容并不是对转学的抗拒,而是要求在两个月之后再转学。
他父亲能隐约猜到他这样做的目的。
但贺以林到底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成年了也仍旧是他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以后注定要按着他写下来的人生计划表去走。
这计划表的施行晚一段时间也无所谓。
没什么差别。
贺以林回到教室的第一天,就听见了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以及止不住的荒谬言论。
他在听见那些话后,就去找宁鸟黎。
他们压低声音交谈。
“鸟黎,没学过的东西不代表不可以做。”
没人教过宁鸟黎如何狠狠地反击谣言,也没人教她怎样挥出去的拳头落在坏人的身上会更痛。
贺以林不会教她。
宁鸟黎知道该怎么做,更知道怎样保护自己才会让自己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可宁鸟黎这些年似乎总是在压抑着自己。
贺以林能猜出来是为什么。
宁鸟黎正在逐渐转变为人们眼中没有棱角的正常人。
又或许是贺以林对待事物的方式太过平和,以至于在潜移默化之中也影响了她。
让她变成了和八岁的小鸟黎南辕北辙的另一个人。
贺以林无形之中成了她的绊脚石。
“世界不是无风无雨的,你不用这么认下一切,这不是你的命运。”
贺以林心疼得碰了碰她的眉眼。
宁鸟黎嗯了一声,她笑笑,弯着眼。
“贺以林,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觉得,不该给齐秋霜添麻烦,所有的事情闹大之后,够让她疯魔三千遍。”
她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是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齐秋霜才不会疯魔,她只会痛斥宁鸟黎,然后绰绰有余地解决一切问题。
可现在,她该是个容易疯魔的人。
当是让贺以林安心些。
宁鸟黎心想。
贺以林用指腹摁了摁她的掌心。
“鸟黎,你的手很凉,别说谎。”
之后,他也不再追着说,停了这个话题,问了句:“鸟黎,今年的秋天冷吗。”
秋天还没过去。
他完全可以自己感觉是否真的冷。
但贺以林选择问宁鸟黎。
宁鸟黎知道他的话里藏着什么,直接说:“冷,贺以林,我很想你。”
贺以林笑着应了一声,他承诺:“以后就不会冷了,鸟黎,以后只有夏天。”
他的眸子却在这一瞬沉了沉。
常思远打搅了夏天的花香。
不知悔改。
*
在下午第二节课下课,贺以林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就看见常思远站在不远处,眼睛盯着他这里,其中污浊一片。
贺以林正视前方的路,从走廊里穿过。
但走到常思远的身旁时,他听见常思远叫了声他的名字,并说———
“贺以林,我们谈谈吧。”
贺以林弯弯唇,干脆地点头应下。
二人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在连续下了几场秋雨后,迟来的太阳烧得天台的地面都有了裂纹,那裂纹或许是很久之前就存在的,但出了太阳之后才被人注意到。
常思远就蹲在地上,眼睛盯着那处裂纹,手里还拿着两张纸条。
他嘴上故作神秘地说着:“贺以林,你知道宁鸟黎的真面目吗?”
宁鸟黎的真面目?
贺以林无声地笑了笑,说:“不知道。”
常思远冷哼了一声。
还以为他们多亲密呢,他说那话,贺以林不也还是脸色都不变,宁鸟黎真是眼瞎。
常思远把手上的纸条递给贺以林。
“喏,自己看吧。”
贺以林展开那折叠的小纸条。
两张纸条里内容不同,但字迹相同,和宁鸟黎的字迹有些相似,若是旁人看去,怕是真以为这就是出自宁鸟黎之手。
但贺以林记得清楚,宁鸟黎的字迹有种不同的感觉,那种感觉没人能写得出来。
是一种很沉闷的感觉。
你看着宁鸟黎的字时,你就会觉得字如其人这话说得大错特错。
宁鸟黎长得明媚,但字确实刻意得收束着,每个字都工工整整,却又被固定的委屈,所以才让人觉得沉闷。
也不知道常思远从哪里找来的人,仿字迹仿得不错。
贺以林再去看那纸条里的内容。
第一张。
“常思远,贺以林走了,我有点儿难过,你能安慰我一下吗?”
假得要命。
第二张。
“常思远,那一晚我觉得很……”
贺以林的视线就此停住,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自己想看常思远还能有什么漂亮把戏的那个想法,还是笑常思远真如外貌一般龌龊得让人恶心。
常思远听见他的笑声,故作无奈地说了句:“贺以林啊,看来你还是不行,我只靠着男人的资本就征服了她那个……..”
后面那几个肮脏的名词还没说出口,常思远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贺以林什么也没说,连再对这么个脏东西吐出一个字的欲望都没有。
他彻底失控了。
常思远的脸上出现一片青紫淤斑,他也开始反抗,挥着拳头盲目地往贺以林身上砸去,但无一例外,全部落空。
他这个废物除了一张嘴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
这场以龌龊为受力对象的拳击赛,在上课铃声响起后的第十分钟结束。
贺以林自己的身上也在所难免的出现了几个见血的伤口。
统统都是常思远扣着地面,胡乱摸来两个尖锐有棱角的石头,在他身上划出来的。
贺以林根本不在意。
常思远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的脸还算完好。
贺以林只有最初那几拳是落在他脸上的,后来都在刻意避着,让力都施加到常思远的肚子上。
那样也能让他体验体验带着疼痛的反胃的感觉,体验体验别人看着他时的感觉。
常思远在贺以林转身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口水。
我呸!
偏偏爱那种骚的。
这话在常思远腹里轰然响了千万遍。
但他不敢真说出来。
贺以林看着性子软,但拳头硬得他骨头都颤颤巍巍地发痛。
常思远咬咬牙。
他可不会吃亏。
贺以林,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