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成臣

125、第 125 章

　　“路路通”很快替换了原有供应商，成为美士云城项目的新物流供应商，虽然闻竹声公司人尽皆知她是准老板娘，但因为她在美士人微言轻，没人觉得这是什么徇私枉法的结果。
　　都知道，老板以前是美士的老板，自有他的关系。

　　如果不是闻竹声和Peter有能力拿下美士，林遇雪是宁愿不要换供应商的，物流本就错综复杂，时不时要人力盯着沟通调整，虽然以前的供应商不是没有问题，但到底用惯了的。
　　哪怕她跟闻竹声关系不一般，实际上对底下真正负责运输的人来讲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只是打一份工，林遇雪也是打工，更别提后面新来的司机根本不了解她跟公司老板的关系，因此林遇雪最开始也焦头烂额了一番。

　　这个过程不长，一个月后大家基本就能熟来熟往地配合，林遇雪接触过不少销售和工地现场的工人，已经习惯跟这些粗犷的文化程度不高的男人们打交道，跟平时冷淡的个性不同，面对这些人她总是亲切爽朗的样子，谈不上热络，但也绝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否则沟通起来困难。

　　林遇雪是农村人，她知道越是底层的人越看重面子，别人天然的冷淡在他们眼里很有可能就被视为瞧不起，而且他们明显视人情大于她华而不实的“权威”，因此跟这些人打交道，林遇雪表现得更像邻居家放假回来的大学生，而不是甲方领导。
　　不知道是她平易近人还是准老板娘的关系，经历了最开始的磨合后，“路路通”的人员反而比之前的供应商配合得更好，有几个熟识又热心的师傅甚至自发帮她盯货，省了她不少心。

　　这些善意，她记在心里，碰上跟他们领导接洽或者自己在仓库的时候，会当众表扬和感谢他们。
　　能获得甲方的认可，进而得到嘉奖，不管对保住工作还是提高收入，都有实际帮助。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倒没怎么跟闻竹声说过，只是他偶尔问起来换了他们公司，工作上有什么影响没，会说一句挺好的。倒是后来有一个周五晚上，他们窝在床上一起看林遇雪心水好久的一部恐怖片，她人菜瘾还大，吆喝着要看，看完了哪怕紧紧裹在闻竹声怀里和被窝里，还是闭眼就满脑子血腥诡异的场景和音乐，于是怎么着都不满意。

　　闻竹声很想身体力行让她没空想刚刚的片子，奈何林遇雪姨妈造访，只好拥着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林遇雪其实很喜欢跟他聊天，不同于单个朋友间固定的话题倾向，闻竹声恰如他公司名字——路路通，没有什么都精通，但什么话题都能聊上几句。
　　跟他聊天，林遇雪可以天南海北，也可以想一出是一出，根本不用担心话掉到地上接不住。

　　今天也是同样，她就着电影里宗教相关的元素问了好多天马行空的问题，闻竹声居然真的能回答得头头是道。林遇雪突然想捉弄他一下，闷在他胸口阴阳怪气。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以前怎么问什么都不说。”
　　闻竹声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陷阱的边缘徘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拐到了这里，但他还是识相地转移话题。

　　“既然害怕就不要总问这电影相关的，”他一手在她腰间摩挲，一手把她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刚想起来似的交代，“美士最近货多，叫他们又招了几个人临时周转一下，你们那边对接注意一点。”
　　这事儿已经过去一周了，林遇雪知道这是他额外的关照，倒是很给面子，“知道啦，我都跟他们打好关系了，不会亏待你的人。”
　　“我的人？”闻竹声轻笑，捏了一把柔韧的腰肢，明知故问，“谁是我的人？”

　　林遇雪见他耍无赖，反手也捏了他一下。
　　闻竹声正要再开口，胸口一轻，一直不吱声的人突然抬起头，对着他跟争个胜负似的昂着脖子喊，“我！”
　　孩子气的举动让人好笑又心软，闻竹声双手捧着她的脸，快速抬头亲了一口。
　　亲完跟哄娃似的，一本正经回答，“恭喜幼儿园大班林遇雪小朋友回答正确！”
　　林遇雪对亲吻很受用，对揶揄不大感冒，拍了他一巴掌并附赠三字箴言。
　　“去你的！”

　　再次躺好，闻竹声倒是正儿八经交代，“你跟那些司机也好，仓库的人也好，混个熟脸就行，不用走太近。”
　　林遇雪不解，问怎么了。
　　“他们这些人鱼龙混杂，太熟未必有好处，反而觉得你好拿捏，该端的架子还得端，”闻竹声打趣道，“你可是甲方啊。”

　　他没说的是，那一堆乱七八糟糙男人，距离太近对她不安全。但这话听着像吃莫须有的飞醋，他也就点到即止。
　　林遇雪轻轻应了一声，这跟她以前面对销售同理，近了被拿捏，远了不好沟通，但总体上来讲，她都处于甲方地位，问题不大。
　　知道他什么意思，她还是故意谴责他，“你什么老板啊，这么说你员工？”
　　难怪刚才不认同他们是他的人那句话。
　　闻竹声搂她更紧，毫不反抗，“我们资本家都这样。”

　　林遇雪自以为不大的问题，还真就让闻竹声一语成谶上了。

　　新调来的几个人里，只有两个年轻人，两个人里话多的大家都叫他阿克，话少的叫阿树，是一家的兄弟，跟林遇雪差不多大，会说标准的普通话，因此即便没有刻意的接近，他们跟林遇雪的对话自然而然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林遇雪本来就不算有架子的人，配上热情淳朴的同龄人，即便她不主动，也日渐熟络。
　　她事情多，现在还要兼顾闻竹声两头甚至三头跑跑，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有一天早上她在会议室里跟Lee和Adam开会，车队里一个上了点年纪帮忙卸货的大爷突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阿克和阿树。

　　会议室没别人，三人直奔他们这桌，林遇雪有些意外，第一反应担心货出了问题，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跨出半步问，“李叔，您怎么来了？”
　　不等老头回话，她就看向后面两年轻人，希望他们能迅速给出答案。
　　结果那俩人一对上林遇雪眼神，一个躲闪着低头，一个偏头望天望地。
　　林遇雪更觉不妙。

　　大爷背着手过来，没管林遇雪，倒是莫名其妙对Lee一弯腰，讨好地问，“您是林姑娘领导吧？”
　　Lee更不明所以，摆摆手道：“不是，我只是她同事。”他看了林遇雪一眼，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来者不善，起身问，“怎么了这是？”
　　大爷巡视一圈，看Adam更不可能是她老板，还是笑出一堆褶子问，“那她领导在哪？”
　　林遇雪按捺不住了，又不是小学生，告状还告到老师那里，再说大爷这样子也不是气势汹汹告状的架势啊。
　　“李叔，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老板在港城呢。”
　　后面阿克也催了句，“叔你就直接说吧。”

　　“哎呀，别紧张，是好事。”老头搓了搓手，也透出些局促紧张来，但转眼就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操着一口乡音道，“你们各位老板在也是个见证，那我就说了吧，林姑娘呢，年纪也不小了，是个好姑娘，长得好看工作也好，我们都觉得她不错。我们阿克阿树呢，也老大不小了，但是因为孩子条件好，眼光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林遇雪拧眉瞪眼，几乎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像是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似的，回头看了一眼Lee，又看了一眼Adam。
　　这俩人同样无语莫名地看着她。

　　还是Lee见多识广，老头喘口气的间隙，他立即接过话茬，“这事跟林姑娘有什么关系？您不知道她男人是谁啊？”
　　“啥？”对面三人齐刷刷抬头对着Lee，老头着急地问，“男人？林姑娘有男人了？”
　　林遇雪还没回，后面阿树突然急恼，“你不是说你没结婚吗？”
　　上次聊天问了，她没结婚呢！

　　此话一出，猜测也成了肯定，林遇雪几乎被眼前荒谬的场景气笑了。
　　这些看似淳朴善良的人，每天对着体谅他们的她，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
　　算计着怎么临幸她呢？

　　哪怕是之前内衣失窃，她都没有多么深刻地觉得穷山恶水出刁民，对闻竹声的担忧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但此刻，她忽然觉得寒气从骨髓渗透出来。
　　她自问对这俩小伙跟对别人没有任何区别，聊天也没有一丝越矩，此刻寒气和怒气双双上涌，面上瞧着倒还算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胸，抬着下巴冷冷清清问，“我结没结婚，是我的隐私，跟你们有关系吗？”

　　她一向平易近人，此刻却高傲冷淡得拒人千里，后面俩小伙也有些急，似乎要上前理论的架势。
　　Adam见状上前一步，挡在林遇雪侧前方。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听过吗？回去撒泡尿照照镜子先。”
　　Adam也算是开了眼了，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怒，气得嘴下毫不留情。

　　“你这娃怎么说话呢？城里人了不起啊，我们阿克阿树多少人想讲讲不到呢！”李叔又对着林遇雪，“你到底有没有男人？”
　　转头对着后面俩人添了一句，“水性杨花的女人咱不要。”

　　“不是，你特么说谁呢？”年轻人就是脾气暴，Adam火力全开，“赶紧带这俩癞蛤蟆给我走，再不走我叫警察了啊。”
　　说到警察他想起来了，伸手指着外头，“知道这警卫亭怎么来的吗？就是林小姐老公给准备的，敢打人家主意，我看你们不要命了！”

　　三人看Adam这么激动，还以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听他这么一说，又蔫巴了。
　　老头摆摆手，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这叫什么事儿，不讲了不讲了，”一边伸手赶着后面俩男的往外走，一边嘟囔，“有男人你倒是直说，不骗人哪有这些事……”

　　林遇雪无语至极，但该出的气叫Adam也出的差不多了，转身就要坐回去继续手头的事情，结果阿克绕过老头的手，一闪身就要往林遇雪身边冲。
　　幸而Adam还在，Lee见状也往这边跨了一步，两个人拦着他，Adam大叫，“你要干什么！”

　　阿克不是Adam嘴里的癞蛤蟆，他其实长得不错，肤色偏深，高大开朗，李叔说他挑挑拣拣才到这个岁数，应该不假。
　　林遇雪见他冲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阿克阿树都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受教育程度不高，虽然他们一直很友好，但刚刚那一出让她成功把他们归类于远离文明的人类，不能用城市的逻辑来思考。
　　虽然她也出生于农村，但他们那里的农村跟这里的山区完全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她的思想跟她的家乡也早已割裂。

　　阿克眼见她冷漠躲避的样子，心如刀割，他找了李叔来说谈，拿出一个男人最大的诚意——结婚，不可谓不尊重不重视，可是她呢，她怎么变了？
　　他望着林遇雪，期望要一个答案，“阿雪，我……你真的有男人？你是不是骗我的，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是真心的，我就想娶你。”

　　林遇雪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她想他说的未必是假话，只是再真的心，也不是她能理解的那种。
　　“阿克，”林遇雪看着他，想要顾及一点他的心情，但又觉得并非良策，这些人脑回路实在清奇，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想上门提亲，再留有余地不知道会死缠烂打到什么地步，于是她松软的神色又冷硬起来，“你搞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黑亮的眼眸黯淡下去，但很快又坚定起来，他充满希望地说，“没关系，我可以跟你走。”
　　林遇雪一个头两个大，她确信这人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不直白到一定程度他也无法理解。
　　阿克试图破开挡在面前的人墙，林遇雪见状不但什么也没说，还继续往后退了点儿，她一丝余地不留。
　　“你听清楚，我不是在说我们要待在哪里，我是在说我不喜欢你，也不需要你跟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自作多情觉得我会跟你结婚。我有男朋友，我们深爱彼此，他是申城人，有钱有势有权，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你听懂了吗？”

　　拼命想要越过阻拦的阿克突然不动了，不喜欢他和有男朋友这两个事实像直愣愣的两巴掌打在他脸上，顿时清醒了。
　　他是那么真心地喜欢，喜欢到只想把她娶回家，所以跳过那些虚虚实实的谈情说爱，拿出男人最大的诚意。
　　但是她竟然瞧不上。
　　林遇雪相信他以现在的姿态能够轻易求娶到当地的适龄姑娘，这种莽撞或许是他们这里的诚意和习俗，但她只觉冒犯和不适。

　　大爷见林遇雪如此下阿克面子，等于下了他的面子，他虽然在这里帮工，好歹也是当地有点名望地位的老人，否则阿克也不会找他来说亲，当下气的大喝一声，“给我回去！叔肯定给你找个好女人！”
　　说完一捣阿树，示意他把人拖走。

　　阿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对此行信心满满，现实却残酷到他有诸多不甘可问什么都是徒劳的感觉，一张嘴动了又动，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遇雪扭头不去看他，转身坐下查看邮件，整件事出乎她的意外，但阿克的伤心丝毫不假，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也不忍心看见别人心碎的场景。
　　但愿这件事别再纠缠。

　　混乱的会议室又安静下来，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打量着林遇雪的神色，她却若无其事般喝了口水，抬起头一脸平静，“继续吧。”
　　会总算开完，临走前她倒是交代，“今天的事别告诉Neil，阿克一时冲动，不用当真。”

　　显然事情没有这么轻描淡写，Lee没说话，甚至把不愿告诉Neil这件事视为心虚的表现，Adam倒真为她担心，担忧地表示不赞同。
　　“还是跟Neil说一声吧，他们能莫名其妙来，就能莫名其妙纠缠下去，Neil知道也好保护你。”
　　林遇雪顿了顿，末了点点头，“我回头跟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