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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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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菜来了!”老板娘两手端着三个搪瓷菜盘,拿腿抵开留了一条缝的门,走进去,说着:“都稍微让点空,小心别烫着。”
许听榆正蹲在门边专心抠着搪瓷碗红囍字最上边有个凸出的红漆点,被她进门大嗓门吓了一跳,站起来黑圆地眼睛盯着她看了又看,在被她转身发现的瞬间又像只受惊地猫一样,攥着碗就往梁淮青那边跑。
老板娘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还是瞧见他那滚圆的两眼,小脸长得粉里透白,身上却被棉袄裹得跟个刚摘的棉花球似的往前跑,一起劲就故意拿两条腿挡他的去路,不自觉夹着嗓子说:“哎哟,我的小乖乖,你可不能乱跑,撞到可不得了。”
三个人本来还要谈事,被她这语气逗得忍不住一起笑了一声。
梁淮青放下扯起的嘴角,接过许听榆做贼心虚递到他手边的搪瓷碗,放桌上对老板娘说:“麻烦拿个高窄点的凳子来。”
老板娘这才看到屋里四张凳子都是靠背的宽木椅,像许听榆这么点大的小孩坐上去压根够不到菜,她应着,“马上拿。”
等菜一上齐,张凡凯夹着冒着气的土鸡腿啃上一口,筷头指着手边的合同,示意着:“你继续说。”
梁淮青两手托住许听榆的咯吱窝往上一举,给放到高凳子上,推到他胸口能抵住桌边,重新坐回凳面,才转头看他说:“三个人干,就我一个是员工,不好干。”
张凡凯挑下眉毛,“怎么,你有资金往我这出?”
“不是能技术入股。”
“你还懂这个?”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他以前替梁老太往县城里的那么多家店运茶,跑了那么多趟,多多少少知道点。
虽说知道的不是太多,但梁淮青没把底全给透了,他身体往后贴着椅背,先说:“不多要,我要十就行。”
张凡凯手里的筷子要放不放的停着,然后嚼着嘴里的肉,往右手边坐着的柳兴那看。
之前他和柳兴商量的是假如梁淮青真能把这茶园干活了,那从负责茶销的柳兴那边按照每一笔售出去的茶叶,给他相应的提点。
梁淮青现在要的分股,按照他预估炒出的整利润分去百分之十,和他们最初设想的提点多得也不算太多,他要技术入股确实也说得过去。
但,张凡凯和柳兴不能说没半点顾虑,别的不说,就说梁老太那茶园都关了两三年了,他再好的手艺过了那么久没再炒过,不可能不生疏。
张凡凯绕着弯子,笑说:“你这淮城独一门的手艺提这个的确要求不高,但我那还有三个炒茶师父,你去教估计还得和他们磨合一阵。”
梁淮青怎么能听不出他这是怕他做不到说出的利润,他手指碰了碰茶缸,退了一步说:“这样,保守来算,出第一批茶,你们拿到市场售卖的第一周有万元以上利润,咱们再签。”
柳兴点下头,“这个没问题,前脚卖出去后脚咱们就签。”
“妥了。”张凡凯拿起腿边的酒瓶,打开着说:“就这么说定了,来兄弟,今天高兴咱们都喝点。”
梁淮青眼睛瞥向捧着碗低趴在桌上不敢夹菜的许听榆,好不容易捏着筷子伸出去,一看到别人有视线过来就又立即把手缩了回来,吃半天嘴里就吃到几个烧茄子。
梁淮青也不问,他是害怕还是不好意思,直接自己吃啥都顺手给他碗里夹一筷子,顺带着回了一句,“不喝。”
“行,现在当爹的人了。”张凡凯瞅他那架势,也不劝了,转脸想给柳兴倒一杯,又想起来,“得,你等会当司机还得送他俩。”最后绕了一圈只能把白酒倒进了自己的缸子,“我自己喝。”
“钱老板吃完了?”
梁淮青和柳兴站在饭店半开的木门边,边吹着冷风散着在包间里待太久昏胀的脑子,边等着张凡凯结完账出来,听见老板娘这大嗓门一喊,两个人都回头看去。
钱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头不高身体发着福,穿着件羊毛外套,他胖手朝着老板娘摆了摆,就往柜台掏钱结账。
张凡凯喝得脑袋正晕,本来结完账都打算走了,多往着旁边看得这一下,他酒劲醒了大半,伸出双手说:“这不是钱老板吗,这次来淮城指定又有大生意了吧。”
钱老板把纸钱拍到柜面,和他敷衍握了一下,“哪有什么大生意,不就是给人跑跑茶。”
“您要说自己就是个跑茶的,那整个淮城的经销商不就都不活了。”
能让张凡凯厚着脸皮也要和他多聊两句的人,确实少见。
梁淮青转过身,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柳兴小声在他旁边说:“他是这两年淮城最有名的经销商,本家是固城人,那边比淮城富裕很多,就是不产茶,他一出现在淮城指定是有客户找他订茶,就是不知道他这次单子大不大,是途径这,还是就往淮城订了。”
张凡凯可不能放过这条大鱼,他笑着把烟递出去,说:“这谁不知道钱老板爱谦虚,你看,我那茶园下个月开采,有空也往我那边看看。”
钱老板被他一张好嘴贫得愁了几天的眉毛展开一会。
张凡凯猜的不错,他手里是有个一百来斤隔壁固城老板订的单子,但这个客户嘴巴是出了名的刁钻,要纯正的毛尖茶又要味道一顶一的好,要不是给的价高,他也不会瞎折腾给他跑了两个地方。
但愁就愁在跑了那么多地,那些茶味道连他的嘴都没过关,更别提订给客户,他寻思着再不找不到合适的也就只能跑到茶城y市去了。
整个淮城来看,是数张凡凯那茶园最大,但他那就是个大花架子,茶质不行,前两个月出了一批在市场上可以说是滞销品。
这事钱老板知道,他根本不会考虑,他接下了烟,态度依旧爱答不理,“有空再去看看,我这会还有事。”
钱老板要走的宽脚刚转一半,忽然想起来这饭店老板娘她爸早年间在乌集那块开过茶店,问道:“老板娘,之前听说这地产过毛尖,味道不错,姓什么来着,茶园还开着吗?”
“梁?”张凡凯人更精神了,这不是歪打正着,他立马朝门边招手,“梁淮青,赶紧过来!”
梁淮青刚客客气气和钱老板握了下手,柜台后边的老板娘又是一嗓子,指着他说:“我就说你那么眼熟,我爸前几年在乌集开茶店,你还来送过茶,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那会儿……”她斜站着往自己一米六的身高上比到头顶,又比到脖子,说:“好像才到这么齐,现在都蹿那么高了!”
“下个月张老板那茶园是你炒?”
许听榆以为只要熬过吃饭就能走了,谁知道他蹲在柜台前面又等半天,不仅他一句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梁淮青还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他急得拿掌心来回搓着脸颊,搓得两颊通红,人也等到了极限,站起来就走到梁淮青身边,用手一下又一下坠扯他的裤角,然后拿手指着外边,示意他走。
梁淮青低头看着,见他没动就急得小幅度跺着脚,睁着那两只巴巴地眼看他的许听榆,又抬头对老板娘应了声,“对,我炒。”
“哎哟,钱老板,我这个大老粗可不会说,但那味,喝完舌头都能留着香!不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爸和他那些茶友想起来时不时还得念叨几句,以前店里进的茶就数他的好卖!”
“他炒的话,你真能去瞧瞧!”
钱老板眼睛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看着年纪不大真能有那么厉害,他半信半疑把号码写下,撕给张凡凯说:“我留个号码吧,出第一批茶的时候联系我,我先去看看。”
“你那茶园号码也给我留一个,我爸可爱喝了。”老板娘把钱老板撕下的那本纸扭到张凡凯那,说:“到时候出茶了,我也帮你推推。”
梁淮青走出饭店门,和张凡凯一起送走了钱老板,三个人还没站着说会话,他衣服后面又传来一阵被拉扯的劲。
许听榆急得嘴里都开始哼哼了,用手硬拉着他的衣角往外边拽,不要他再说了。
张凡凯今天高兴,只要钱老板这单成了往后就能打通固城市场,他们茶园的名气也就能跟着出去。
他嘴巴乐得都没停下来过,看见以前他嫌不机灵的许听榆都觉得他现在变活络了,当即乐得从皮夹子里掏出青色一百圆纸币,塞到许听榆棉袄的小兜里,“好,走走走,你这孩子还挺急。”
“不要。”
梁淮青刚把一心要走,扭得跟麻花似的许听榆转回来,手指拿出钱,就被张凡凯夺下来,重新塞回去,说:“给孩子买东西的,跟我还客气,他住院那会我都没给钱,拿着!”
趁着这两天许听榆住院,梁淮青抽空把南后街的房子退了,昨天也把家都给搬完了。
新搬的地方距离茶园两个多公里,正处在县城边缘的三层红砖水泥房里,一层六户,他们住第三层的第二户。
新房子约莫有三十多平,比他们之前租住的房子条件要好很多,独立的房间,厕所和厨房连成没有门的整体,屋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黄漆组合柜。
梁淮青提着大包拿钥匙打开了刷着粗糙黄漆的木门,把大布包放在进门的圆木桌子上,瞥了眼一进屋就好奇摸着磨手水泥墙的许听榆,说:“等会吃药。”
许听榆打量新房子的视线顿时停了,他手指抠两下水泥墙,装出一副没有听懂的模样,跑进了铺着棉花被的房间。
梁淮青无视他的躲避,把许听榆的衣服都给塞进柜子,再挨个把塑料袋里的药按照盒子上写的数量掰出来,厨房煤炉的水还热着,他倒满搪瓷缸走到进门的桌前坐下,喊了声,“许听榆,过来吃药。”
过了一会没听见屋里有任何动静,他不去看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又跟着说:“别装睡。”
这是许听榆连着在医院吃了三顿药以后的惯用伎俩,每次只要一听见他抠药板发出的铝箔纸声,就跟个兔子似的竖起耳朵,不是提前把头捂好躲在被子里装睡,就是盯着他手心里堆满的药片开始在病床上哭。
早上那顿他们急赶着出院,就被他可怜巴巴地揪着梁淮青的裤子抹眼泪给糊弄了过去,医生说他这病必须得按时吃药才能得到有效控制,梁淮青不可能再任由他耍赖。
他颠了下手里的药,催着,“快点过来。”
许听榆不情不愿的从房间的门洞边露出头,他牙齿咬住下唇,眼睛边观察着梁淮青的脸色,边把身体靠在墙上往前把一步当成三步滑着走,企图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转机。
但梁淮青那双始终没得商量的眼睛,让他只能磨磨蹭蹭站到了他的跟前。
梁淮青不知道让他吃个药怎么那么费劲,掌心里放着七颗药,他一颗一颗拿着往嘴里分塞了半天,水都喝下去大半缸,从他嗓子眼咽下去的就只有三颗。
许听榆忍了好一会药粘在嗓子里咽不下去的干呕,两手捧着茶缸往嘴里闷灌好几口水,好不容易给顺下去结束了这难捱的折磨,睁眼就看到梁淮青手心里还躺着那么多的药片。
他瘪着嘴巴没敢哭出声,但吸着鼻子的眼泪又开始一滴滴的往下掉,拿药的手指放在梁淮青的掌边拖拖拉拉地点着,就是拿不起来。
梁淮青现在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想在这耗到最后就以为能不吃了,他不是医院里那些为了喂孩子吃药,好言哄着出院以后什么都给买,或者三言两语不和就伸手去打的父母。
他是完全不理会,就这么把手摊平和许听榆僵持着,然后感受着没完没了滴在手腕上湿热的眼泪,不烦也得烦了。
不看着他,他就不吃,逼着他吃,他又哭个不停,像这病是他自己生的,只不过远比他自己生病看得重要的多。
他记忆里病的最重的几次都是靠自己熬了过去,这两年发烧感冒吃药也都是一把捂嘴里,喝两口水就咽下去了。
像眼前许听榆这样吃个药都能把自己吃委屈的泪脸,梁淮青看着,是觉得他娇气。
但他也知道,他难受。
梁淮青把手掌里许听榆戳着的药片一握,说:“出去玩。”
这话说完,梁淮青看许听榆眨下睫毛上一大滴滚落的眼泪,抬头看过来的眼里剩下的眼泪没再往下掉,像在进行确认。
他知道这话奏效了。
他把手掌里的药片再次摊到许听榆眼下,说:“吃完带你出去玩,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