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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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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茶跟普通的毛尖茶不同,像这样的特级高山茶菁,采摘回来,要先严格做到‘七个分开’,按照晴天雨天、上午下午、大小,等级……的不同筛分出来,再进行摊放。”
“摊放的茶菁,一定不能直接放在地上,要放在阴凉通风处的摊青架上,根据晴天叶正午下午或是雨叶,选择厚摊还是薄摊,摊晾时切记要避开阳光直照,一个小时翻动一次,动作要轻,直到……”
梁淮青筛分出鱼叶碎叶,站在摊青架前,轻轻翻动了最后一次单芽,触手不再沾黏,嫩芽已经变软展开,入鼻一股清香,他端起竹匾朝炒锅走去。
朱大爷站在炒茶坊门口,背手抽着旱烟,话还没说完,就远远看到梁淮青和他心中想的那样,站到生锅前,把茶叶都下了锅。
他惊喜的说:“对对,就是你这样!”
“生锅杀青,熟锅做形。”
虽然他们互相说好了,谁也不能看谁采下来的茶叶。
但朱大爷看梁淮青拿着茶把子,被人盯看着也丝毫不受影响的快速挑翻锅内鲜叶,转入熟锅后更是心无旁骛,从容的裹条赶条,动作熟练地像茶把长在他的手中,跟随他视线观察到锅内茶叶的每个变化,随时切换用法。
传统手工毛尖茶的制作,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精细的过程。
需要学艺者非常耐得住性子,受得了一遍又一遍在锅前的失败与磨炼,两年学制茶烧火,三年学杀青揉捻、理条烘干和茶叶提香,至少六年才能学有所成。
对于他才二十出头,能把制茶技艺掌握的这么透彻精湛,首先这人的悟性就不是一般。
其次朱大爷看他是第一次接触大山茶,细节要领,他基本还没说几句,甚至还没说完,他就立即领悟诀窍,跟着调换了节奏。
朱大爷抽着旱烟,可惜了半天,他怎么不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又实在没忍住心里的痒痒肉,跑过去指教了几句。
“大山茶的炒制,不论生锅熟锅,火候一定最重要,特别是你看你采摘的茶菁,鲜嫩度很高,芽叶水量充足,一定不能用偏大的火量炒制,中火最好,要让每一片茶叶都均匀吸收锅温,才能让所有的芽叶充分挥发出香气。”
但他走到熟锅边,看着梁淮青蹲下身,顺条的全程茶叶都没有和锅面进行任何擦磨,一等到茶条的香气散发,变得鲜绿紧细,他就全部清扫出锅。
摊放到竹匾上的茶叶光润圆直,一看就是锅温和技巧都把握得当。
朱大爷不再说话,他两眼锃亮看向梁淮青专心收完茶叶,就端起竹匾去往烘焙间的背影,连连满意地点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夸他什么好。
他看到了还乖乖等在桌边的许听榆,词穷的过去摸着他的脑袋,说了两声:“好啊,好啊。”
他边嘬吸着烟,吐出几口大烟圈,边想着,要是把他手上的两样东西教给他,是不是他渴望了一辈子的发扬光大,就算是有了希望。
许听榆似懂非懂的转过头,看着朱大爷忽然变得激动又欣慰的脸。
朱大爷想了想把旱烟一放,赶紧去了烘焙间,拦下梁淮青上烘的手,说:“等我一会,先别上烘,我拿个好东西给你!”
说是要和他比划,但梁淮青被朱大爷关在炒茶坊外边半天,等他用完了炒茶坊,把茶叶炒完都上了烘蓖笼,半点采下来的茶叶都没让他看到,才被放进来做茶。
又听他在旁边叽叽喳喳半天,还以为他只会说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梁淮青把烘蓖笼放在一边,接过他宝贝似的递来的炭,问:“这是什么炭?”
“没见过吧,这些都是冬天刚出的全新果木炭。”
朱大爷见他终于理会自己了,自豪的说:“你用我茶园里本地大山茶菁,打毛火就也用上咱们本地山上的果木炭。”
“你别小看这东西,我不知道你师从谁家,但我师父在我入这行的第六年,学有所成后才告诉我,要真想做成一锅精美名茶,一是茶菁好,二是木炭好,三则是技艺好,三者不可缺其一,才能做出一锅真正的好茶!”
“这果木炭,它烧起来不仅没有一点烟,拿它烘茶,果木炭本身的特殊香气,也能跟着渗透进茶叶里面,激发毛尖原始的香味,出来的茶叶滋味更纯正。”
“我就拿这炭做了几十年茶了,你拿去。”
梁淮青拿过他提来的一袋子炭,放进炭火盆里,把茶叶均匀薄摊到烘蓖笼,罩在上面,等到温度升高。
他手掌在笼上试了试,随后轻拍笼顶让茶叶自然落下后,再从下向上翻动。
“记得把茶叶均匀撒在烘头上,一刻都不能离开……”
朱大爷这句又想教他的话,在看到他的动作后,全部憋了回去。
想来想去,他这把年纪才通悟的技巧,梁淮青早就已经熟练掌握,他想教,竟然没什么再好教的了。
他感慨地把别在腰后的长杆烟抽出来,吸着嘱咐:“你都能听懂,我也不细说了。”
“你要把特级大山茶炒出来,外行看只有摊放、生锅、熟锅,烘焙四大项,但细里说有十几道工序,你的技艺纯熟,只要再往上精益求精,每一道工序都再往里钻研精进,不说畅销,往后在Y市你都能享有一席之地啊。”
梁淮青快把茶下烘时,闻到了一股熟香味,他转头看向还沉浸在谆谆教诲里的朱大爷,说:“你的茶叶快烘焦了。”
朱大爷一听,立即把烟杆放下,急哄哄的往着烘蓖笼跑,他赶紧把茶下了烘,看着茶叶形状,喘口气说:“还好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但我刚才那话的意思,不是说你有了这两样就什么都没问题了。”
朱大爷接过梁淮青下烘泡好的茶,喝了口,满意的点着头,“好喝。”说:“但跟我比你还差样东西。”
他把自己做的茶泡给梁淮青,问:“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梁淮青喝了两口,没有回话。
他知道Y市茶叶类型分大山茶小山茶,其中大山茶产量稀少,最优质,很多高端特级毛尖,都采用大山茶菁。
茶种又分三大类,本地茶种,引进的大白茶,还有生长在山野的野山茶,其中本地茶种产量最低,出产的茶叶口感最佳,香气也是最高深。
但他手中这泡大山茶,不仅回甘强烈,口感鲜爽,还伴有淡淡的兰香气。
他仔细观察着茶缸里的茶叶,回想着他刚才在茶园采摘时的芽叶形状,有些像……
他问:“新梢初展?”
朱大爷像是发现了天大的宝藏,激动的眉毛都飞了起来,说:“这你都能看出来?哎呀,好,太好了,教给你我就放心了。”
“我保证你有了这个东西,做出的茶叶更上一层楼!”
他把茶缸放下,说:“想不想知道,你留到明天早上,我就告诉你。”
苗大娘眼看着天都黑了,两个人还没出来,她刚进门就听见这句,骂着说:“你撞了哪门子的邪,这哪有招待人睡的地方!”
“怎么就不能睡了!把稻草铺在地上,家里不还有一床棉被拿出来,凑合一晚。”朱大爷和她较着劲,说:“要想学真本事,这点地方都睡不了怎么成,我们那个时候去师父家学艺,那是每天都跋山涉水走几十里地!不照样过来了。”
梁淮青看着趴在桌上,越等越蔫吧吧的许听榆,点了头,说:“那就留一晚。”
在苗大娘家吃完晚饭,瓦房里的灯都熄了,梁淮青躺在铺了几层干稻草的堂屋地上,闻着身上棉被时刻都在散发的淡淡霉味。
他侧过身,把不停从斜对面木门灌进的寒风挡住,看着安安静静躺在怀里的许听榆,问:“睡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听榆手指捂放他的身上,摇了摇头。
但梁淮青感受着身下凹凸不平的干泥地,连他睡都能感觉到硌人。
他沉吟了一会,还是问:“是不是留在店里更……”
本来留宿在陌生人家里,只是有些不习惯,一听他又要把自己留下,许听榆委屈地晃着他的胸口,哼声都带上了哭腔。
“好,我不说了,你睡。”
梁淮青手掌放在许听榆的后背上慢慢拍着,等到他的眼皮慢慢闭合,他翻身把许听榆抱在身上,让他压着自己睡,尽量不接触底下。
梁淮青裹紧身上的被子,稍微暖和的还没睡上多久,一阵手电光照到了他的眼皮上。
朱大爷披着衣服,边穿,边喊他:“走走,这个点刚刚好,还能让你看到形成过程,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梁淮青刚从被窝里出来,还没起身,就看到许听榆睡熟了,手还在紧攥着他的衣服不放。
朱大爷看他回头盯着许听榆,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在担心那孩子一个人,说:“没事,有那老婆子在呢,他醒了就能听到,走吧,走吧。”
朱大爷都打开了木门,看他还在那墨迹,催着说:“赶紧走啊,你还去不去了。”
梁淮青看了会沉睡的许听榆,他伸手将他的手从衣服上扯下,放回被窝,起身跟着朱大爷走出去,掩上了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