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火》一个存稿号

12、幼年的书与笼

　　花甄庭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知天纪年四十九世纪，也就是两个世纪以前。然而R.S所使用的装修风格只是那个时代的其中一种，和“巴奈特”相似，与融合进四十九世纪及以前大量风格的花甄庭园截然不同。
　　所以在离开花甄庭园自己居住前，布拉德利并不知道R.S主要探讨研究的方向甚至有着自己的装修风格。那是近代最为光辉灿烂的其中一页，其装修风格源自历史上庶民研究相关组织的第一个活动室，复古而不华丽。

　　他在花甄庭园内打开一本又一本书的时候，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件事。而在他自行搜索时，许多信息也并不是通过网络就能简单找到的。
　　花甄庭园收录的庶民研究相关文本仅仅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那是由于庶民研究具有极高的理论价值，夏普家才会勉为其难地收录一二。

　　然而这极小的一部分足以引开幼年的布拉德利，让他走向一条杜鲁都看不明白的道路。
　　不过杜鲁没有阻止他。
　　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要比许多同类家族的子女幸运。

　　花甄庭园的藏书室属于现代与比R.S更早时期的风格结合，这是布拉德利幼年最常见到的一种。恒温的玻璃房外形像只鸟笼，花叶攀爬在“笼”上，阳光和花叶削减内里精致繁琐雕纹的华丽，变成融入自然的精巧。

　　知天纪年的人类幼年心智成熟更快，灰蓝色眼睛的小孩又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他切换藏书室的颜色模式，去掉深色的厚重感，然后退到门口，满意地看了看更加融入环境的清新色彩。

　　这是他鲜少出现的情绪。毕竟除了自己冲自己偶尔这样骄傲片刻，没有人给他一个向大人展示可爱幼小的骄傲，并换得夸赞的空间。

　　见过其他同龄人有人陪伴的小孩丝毫没觉得沮丧。他养成了自娱自乐的习惯，在门口观察了一阵这次改变的收获。
　　基本合格。

　　布拉德利小时候的发色还有些浅，看上去又软又毛茸茸，蓬松倒还是很蓬松——幸好没和伯里斯那样蓬。他抱起一卷毯子，踉踉跄跄地踩上第一级台阶，相当熟练地边运毯子边把自己扑腾了上去。

　　“嘿咻！”

　　顺着台阶沿“笼”转了一个大圈，布拉德利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然后气喘吁吁地拖着两个布拉德利高的毯子走到一边，铺开，瘫成饼。

　　只要不出现特殊情况，假期期间在花甄庭园，这样的场面每天都会上演一次。

　　瘫软片刻，这一艰巨的搬运工程还没有结束。布拉德利继续“嘿咻嘿咻”，走下楼梯，又把一本几乎要抱不动的书摇摇晃晃搬上去。

　　咚！书落进毯子里。十分钟过去了。

　　藏书室没有专门做过隔音，外面的鸟啼模模糊糊。玻璃房内很安静，再次瘫成饼的小家伙闷了片刻，翻个面，爬起来，兴致勃勃地打开书。

　　夏普家在物质和资源上对他不差。自己玩了一上午后，中午就有管家喊他去用餐。

　　管家知道他们二少爷多半在花甄庭园的藏书室里，每次都直奔目的地。

　　随着他长大，他的午餐慢慢不需要人照顾。布拉德利就自己坐在加高的椅子边，礼貌拒绝掉佣人的陪伴，拿起刀叉。
　　夏普家的管家和佣人向来与布拉德利谈不上亲近，不过还算友好。
　　但是布拉德利从小习惯了一个人。而且这样多几个人并不会改变他的生活，只是往他自己单独的空间里塞了几个存在感过强的大人而已。

　　下午有特聘家教，有时学习各种课程也会被换成出去旁观社交和见见其他家庭的同龄人。在假期中，为了保证夏普家孩子的见识和各种能力，上午的看书时间有时也会替换，被带出去学习更多课程。有的假期会被抽出一半，夏普家差人带他出去旅游和进行户外活动。

　　上学期间则在学校、家教课程和藏书室三头打转，有时确保他成绩合格后，花甄庭园这边会有人根据安排向学校请假，让他上夏普家安排的课程。

　　夏普家确实给了他极好的资源。大部分家庭的孩子远远比不上他享有的一切，这是斯帝莫上流社会的常态。只是夏普家仅负责提供资源，对他的要求不高，布拉德利是自己成为了同龄人中最成功的一批。
　　但他拥有最好的资源、最丰富的信息，在其中寻找着有关庶民研究的文本，却怎么都只找得到藏书室和部分图书馆的那些书籍——这些书籍的数目远远不够他读的。

　　布拉德利在无人陪伴的幼年坐在藏书。室，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反复思考，又受到庶民研究的相关记载影响，开始剖析自己的内心，也开始思考该去哪里寻找相关信息。

　　有天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家庭教师提前到了，正在摆教学仪器。

　　布拉德利慢慢咬着烤饼干走神，家庭教师问：“布拉德利，在想什么？”

　　布拉德利咽下饼干：“想我之前看的书。”

　　“这样呀，”老师蹲下来和他对视，很温和地提醒，“那布拉德利要注意，不能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注意现实的事物，多留意你身边的人和事。”

　　布拉德利思考片刻，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于是他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见过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的孩子。他不关心自己的未来，不关心和他对话的人，”老师知道布拉德利能理解自己的话，不需要将语言处理得更加容易理解，“但这都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现实对他的幻想没有任何约束力，而他只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根据斯帝莫历史上的案例，这种人甚至会有极大可能将某些违法犯罪视作浪漫。”

　　布拉德利心说这位老师说话好像不够严谨。如果不注意谨慎使用措辞从而带来不必要的警惕与排斥，那么就算有这种可能性，没有走到这一步的人又是否会受到这种言论的影响呢？

　　他不想以这样的标准要求所有人——他人随口说出的话并非他能够干涉，有时也确实只是无心之举，不该受到超出合理范围的责怪。
　　但他从小尽量以这样的标准约束自己——即使他并不认同老师口中的那类做法，因为不同于从书中走入自己的幻想世界，他是从书中走下台阶，认识这个现实世界。

　　尤其是庶民研究带给他的。
　　庶民研究带给他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布拉德利想到这里，问：“什么是庶民研究？”

　　“庶民研究？”

　　老师的脸色一变，而后叹了一声，神情里有那时的布拉德利看不懂的遗憾：

　　“布拉德利，不要随意向人打听庶民研究，千万记住。
　　“庶民研究的价值值得肯定。可惜我们在斯帝莫，而战争刚刚过去。”

　　“好了，”老师急于避开这一话题，拍拍手，“今天我们来了解两个圈层——斯帝莫真正的上流社会与新兴的名流圈层……”

　　但是布拉德利的思绪脱离出杂志封面、咖啡、社交、宣传，他不在乎夏普家能否保证地位不被撼动。每当不必学习大部分他视作工具的课程时，他便回到真正在其中度过幼年时期的书与笼。书籍铺往他向往的现实世界，而且是远大于他在花甄庭园能看见的世界。

　　在布拉德利的印象里，代表十五岁以前生活的正是将书摊开放在毯子上的一幕。他手边的其他物品从盘子装的食物、最简单的纸面作业，到综合机上的项目报告与经营作业，花朵与枝条的影子在手边起伏，他渐渐从扛一卷毯子爬几分钟楼梯，到搬得动一大摞书。
　　一本接一本，连烹饪书籍都拿出来反复阅读，甚至拿到厨房去尝试——数次尝试都没有人从旁指导的结果是厨房的三分之一都被机器涂满了面粉。

　　血缘上的兄长与妹妹弟弟，连在夏普家安排的出行旅游里都是和他分开。他的记忆承载着藏书室教给他的东西，他独自在高空的飞机上拍摄致命却壮观的云海，心满意足，拿回去之后却对着摄影书删了大半，下次坐上飞机又对着曙暮光条继续狂拍。

　　一个人都能活得鸡飞狗跳，他自记事起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玻璃房带着一笼的书籍，静卧在花丛中。

　　斯帝莫标准时间·文森特区：
　　05：00：00

　　室内安装的系统检测到房间主人睡醒，自动关掉闹钟。

　　正值夏季，五点的天已经亮起来。阳台的门窗被拉开，斯帝莫的首都劳彻斯特不属于政治职能的这部分区域彻夜未眠。

　　R.S这天早上没有活动。布拉德利确认完纸质邀请函，自己吃完早餐看了下排课。
　　上午的课是满的。

　　布拉德利果断选择中午去食堂。

　　拉普拉斯大学的食堂装修一个比一个奇葩。比如一个像面包房，一个像图书馆，一个像自习室，一个像讨论室……
　　食物本身则难吃得令人发指。

　　“我还指望你自己带了午餐分给我点，没想到你也来感受拉普拉斯的食堂了，”伯里斯挑起酱汁，“你知道让一个从汉华回来的人忍受拉普拉斯的午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吗？？？我现在只想去挖冰淇淋球吃！”

　　“你知道斯帝莫的大学食堂有多恐怖吗？这是人吃的吗？冰淇淋也是，燕云的冰棍都比它好吃你知道吗？！”

　　标准流利的汉华语和伯里斯的斯帝莫语同时响起。

　　伯里斯猛回头反驳：“胡说，明明只有拉普拉斯！密尔食堂的午餐就特别好吃——”

　　角落的桌子边坐着三个人。

　　两个汉华人，还有一个利里克。
　　利里克饶有兴致地看着其中一个汉华人跟伯里斯面面相觑。

　　伯里斯：“……”
　　伯里斯飞快回头：“当我没说。”

　　见鬼，汉华燕云十六州的人确实有资格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