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转世他决定不做人了》今我弗思

227、风前蚁（八）

　　鹿幽鸣跟长老们开会，一个会没开完，手下就慌慌张张前来：“不好了！鹿，鹿深雨越狱了！”
　　长老们愣了一下，立刻拍桌怒道：“岂有此理！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他！”
　　鹿幽鸣有些不开心，不高兴人们对弟弟直呼其名，但知道鹿深雨成功从地牢里跑了，他一下子又很开心。
　　鹿幽鸣是希望鹿深雨跑的，毕竟自己不能够当着诸位仙家长老的面帮鹿深雨，而鹿深雨境界虽然还不够，也勉强能够自保了，即使对上一些高境长老有枯木戒指也应无虞。

　　但鹿深雨如果能照鹿幽鸣所想的做，那他就不是鹿深雨了。
　　鹿深雨一举炸掉了地牢，随后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诸位，不必找了，我就在这。”

　　鹿幽鸣心下狠狠一沉。
　　鹿深雨的实力他清楚，这些人的实力他也清楚。
　　所以他知道，没有自己的帮助，鹿深雨是绝对绝对不可能逃出他们联手的。
　　鹿幽鸣下意识地攥紧戒指，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暗暗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之后的一段时光是鹿幽鸣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一堆人打一个，还打得尤其混乱。
　　鹿幽鸣暗暗给鹿深雨放水，但是鹿深雨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能屈能伸四个字怎么写，明明接受鹿幽鸣的好意拿了戒指跑路就好了，可是这个人非要和长老们硬扛，还大放厥词说戒指是自己的小灵偶偷的。

　　在某一个间隙中，兄弟俩遥相对望，鹿幽鸣看见鹿深雨眼睛里充满血丝，但是嘴角勾着放荡不羁的笑。
　　他从他状似癫狂的神情中读出了一种自我毁灭的意味。
　　鹿幽鸣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苦，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想不明白，读不懂，无法理解……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为什么啊。
　　为什么执迷至此啊。
　　只要轻轻放过，不就好了？
　　为什么两方因为一句轻飘飘魔道的评判就能陷入不死不休？不，不应该是这样……

　　再回过神过来的时候，鹿深雨站在悬崖边上，高风猎猎，把他的发带吹得呼啦作响。
　　鹿幽鸣站在人群最前面。
　　他早已褪去了往日懵懂温和的神色，寒风凛冽地向鹿深雨伸出手，但对着鹿深雨，他还是尽可能用温柔的口吻说：“……跟我回家。”
　　在风和血的矫饰下，鹿深雨的笑容竟显得有几分温和，话语却是冷酷无情地斩钉截铁：“不。”
　　“……阿雨，你听话。”
　　鹿深雨只是站直了脊梁，轻若无声地说：“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最终，他摘下了那枚沾了血的戒指，就这么往鹿幽鸣脚下一抛。
　　“还给你。”

　　鹿氏风骨，宁折不弯。
　　鹿幽鸣从来没在鹿家的前辈们身上看到过这种品质，却在他们的对立面，从自己亲弟弟身上看到了。
　　鹿深雨像一只鸟儿似的，向着天空张开了翅膀。
　　但还没等他抖起羽翼，就已经坠落下去。

　　鹿幽鸣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地迈到悬崖尽头：“阿雨——！！！”

　　……

　　“大人，他已经……百尺高崖，绝无生还的可能。”

　　鹿幽鸣神情冰冷，容颜肃穆。
　　他静静站在那，与天地同呼吸，像是一块石头。
　　他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

　　戒指迸发光亮，万千霜花骤起，鹿幽鸣一念破障。
　　可也就在那一念之间，境界又急速下跌。
　　自照，万华，化归，坐忘，清源……一直跌到涤尘方罢。
　　再往下，便连半仙都不是，只能做凡人了。
　　此后再修炼，阻滞无穷，困难成倍。

　　众人已经不敢说话，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他。

　　而鹿幽鸣抬头望着天空，只觉得，悬崖的风很冷。

　　修行境界，他从来也不在乎这个。
　　他在乎的人，事，物不多，但都被一点一点夺去了。
　　刚刚那人……是最后一个。

　　枯木逢春，白骨生花。
　　纵使涅槃，境界得到圆满，可没了珍视的想要保护的人，他再强大又有何用呢？

　　那之后，鹿幽鸣派人到悬崖底的山涧找了鹿深雨很多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终人们在山涧溪流旁的树枝上找到了几块碎布片，有人认出，这是鹿深雨身上的衣服料子。
　　小灵偶摔在地上，僵着身体不动了，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

　　鹿幽鸣把小灵偶捡回了家，似是放弃了。
　　“回去吧，不找了。”

　　鹿家人没有追究鹿幽鸣的“失职”，只是他们想给鹿深雨办场丧事，就迫切地来劝他，非常希望他能尽快走出来，成为千百年来唯一化神的人，好让他们扛起这个活字招牌。
　　鹿幽鸣不同意。
　　对外只说鹿深雨是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真实的原因被隐瞒得非常严实。以至于后来的人们渐渐都忘了鹿深雨这个人，也忘了青城鹿家曾有过两个少爷。
　　鹿家人有心帮鹿幽鸣调理身体治疗心病，然而算命的巫医直直叹气，然后告诉鹿幽鸣，与他有关的所有人最后都会被他自己直接或间接地斩断，他的道注定孤独，然而若不能有坚忍的心性则大道难成矣。可惜可叹！可怜可悲！

　　他闭了闭眼眸。
　　亲缘淡薄，孤独终老……
　　这样的往后余生似乎也不错。

　　后来的事情啊，年岁太久，又不相干，又无聊的很，他也不记得啦。
　　当他被同样失望地注视着，被背后议论着，被有意无意让他听见地指责着，他终于理解了弟弟的心情，只是太迟了。
　　鹿幽鸣终于决定斩断一切尘缘，以修复心脉为借口到流云宫静养，彻底过上隐居的生活，再也不理会凡间诸事。

　　被一同带去的，还有那只没了生气、再也不会蹦哒的围着他跑的小灵偶。
　　他牵着那只小灵偶的手，不痛不痒地捏了一下，好声好气哄了半晌。

　　终是我欠你的。

　　玉澈仙尊之所以有一副鹤发童颜的外表，除了性格纯澈善良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那一头雪发，是他独自一人穿风雪而来的印证。

　　而他穷尽一生，努力钻研仙魔道诸事，只为寻求一个证明。
　　证明仙门对道的理解有误，证明他弟弟走的不是魔道。

　　***
　　鹿深雨听着听着，眼泪不自觉地啪嗒啪嗒落下来。
　　递到他面前的，是一张迟了千百年的帕子。
　　他用手擦擦眼泪：“我，我才没哭呢！都是你！蠢死了！你怎么那么蠢！都给我气哭了！”
　　鹿幽鸣温声道：“都是我的错。还有……不许再说自己没有家这种话了，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你这么笨，都想不到我没有死吗？”
　　“你当时浑身是伤。”
　　“那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嗯，我也信你没有死，只说你下落不明了。”
　　“……哼。”
　　鹿深雨大人有大量地说，“那我也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

　　当时，鹿深雨摔下悬崖，是抱了死志的。
　　只不过落到半空，没有死成。
　　得亏鹿家爱踞高，又正好赶上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的时候，山上云雾大，人摔下去，从悬崖上面难以看见下面的情况。侥幸让早在一旁暗中观察的李风接了个正着。

　　李风本事是有，鹿深雨就剩半条命了还是被他救了回来。
　　鹿深雨这次可不让他，发着高烧也不忘抓着他的衣领问他到底是谁。
　　李风拗不过他，只好告诉鹿深雨他是邪神信徒。还有，他不叫李风，他叫李乘风。
　　鹿深雨这人不学无术，想了半天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最后发现我靠历史人物竟然就在我身边！兄弟你还没死呢？
　　李乘风看着他，嘴角浮出诡异的笑。凑到他耳边说了六个字：信邪神，得永生。

　　鹿深雨他没信，不过他还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邪神信徒。
　　哦对了，必须严肃声明，他们信的可不是离君，而是新垣陌轩。
　　只有小邪神才是邪神，这群被打为还是自诩为魔道中人的家伙可是从来不认离君的。
　　最特么搞笑的是他们想替新垣陌轩争夺邪神之位，最后还总是被正道污蔑，导致新垣陌轩千百年来都只能屈居离君之下，当个“小”邪神。这憋屈找谁说去？

　　鹿深雨就这么被李乘风哄上了贼船，两人按照新垣陌轩留下来的约定辗转找到他的陨落地，打开禁阵唤其回归本世界。之后便有了后来的一切，亦绯天的重生、流云书的失窃、仙凡勾结……桩桩件件都有他们的手笔。
　　从亦绯天出生开始，他周遭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局，但这个局不是某一个人刻意设立的，而是这些人共同造成的。
　　至于鹿深雨和李乘风，这两个倒是最不起眼的了。
　　李乘风恨新垣陌轩，也忠于新垣陌轩。没有新垣陌轩他不可能在三千年前的战争和天灾中活下来。新垣陌轩虽然狠，但也是切实帮过他的，两人算得上知心好友。
　　而对于鹿深雨来说，从小到大没有人赞赏他认可他，他也不信奉离君，他的神明只有一个，就是新垣陌轩。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的神明回应了他的呼唤，于是他自那一天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