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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池中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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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洒在水面上,有人躺在清浅池塘边上,大概本意是看会话本,却一不小心睡着了,话本搭在脸上,杨柳疏疏扬扬地在纸面上撒下一片错落有致的影子。
在停战事项商议妥当之后,东皇终于在三月中旬带领一干朝臣回到京都。这年冬日冷得漫长,好在还是迎来了春天。
亦绯天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蹭着国师府的供给,懒洋洋度了一个相对已经很长的假日,无度地挥霍时日和美好的日光,安详而静谧地一直睡到午后,等尘无咎议完了事找过来。
长袍一一拂过绿叶,看清眼前人的睡样,尘无咎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把人脸上的书拿下来。但还未伸出手去,那人就自己动了动手,把话本扔到旁边草地上。
尘无咎又不动声色收回手:“怎么醒了?”
亦绯天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过去满心满眼都是笑意:“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这都能分出来?”尘无咎微微勾起唇,心情如春光明媚。
“你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很漫不经心的语调。
尘无咎爱死了他这种漫不经心的调调,单膝跪地,拉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亦绯天被他哄得咯咯直笑:“阁主大人怎么这么含蓄内敛啊?”
尘无咎抬眼:“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亦绯天软绵绵的,简直就是撒娇,“拉我起来。”
尘无咎看着他,眼眸逐渐染上暗色。
见他没有动作,亦绯天抬头:“尘阁主?”
尘无咎若有所思:“有点想白日宣淫怎么办?”
亦绯天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那当然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谁管得了他。
绿意绵亘千里,万红争奇斗艳。
眼前屋檐上燕儿飞旋,耳边是微风不燥,清风不绝。
春日生机盎然,人躺在日光里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这样的时光能够永恒,此情此景永远不会老去,身边与自己一同耳鬓厮磨能够在春光乍泄中长厢厮守。
亦绯天没休息许久就醒了,醒了,就看着尘无咎的睡颜,用目光一点一点描摹他的嘴唇,一根一根数着他眼睛的睫毛,一笔一笔画着他的黑发。被窝里的手被对方死死攥着,每一次亲吻都令人心神悸动。
亦绯天想着他和自己白头偕老的模样,想着阁主大人的黏糊劲儿,不由咯咯笑起来。
然后成功再次把阁主大人吵醒。
“又这么开心?”
阁主实在是辛苦了,这么说着,也只是勾勾手指挠了挠亦绯天的手心,连眼睛也没睁开。
“我一看到阁主大人,就忍不住心生欢喜,怎么办?”
阁主大人忍不住笑了,松开手,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
“哎,也不知小青小白怎么样了。”
“应该也差不多了,虽然我没见过那孩子多喜欢过一个人……除了你。”
“那是我心善。”亦绯天哼了一声,“尘大人,感情不是一个人单方面执着就可以,青敛确实是不到目的不罢休的人,但还是得看小白怎么想啊。”
“好,你最人美心善。”尘阁主无奈宠溺,“不过那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有信心。”
亦绯天安静一会。
尘无咎顺手给他顺顺毛:“怎么了?”
“我本来不担心的,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尘无咎:“……怎么说?”他追人的方式有那么不堪???
亦绯天话锋一转:“我是不是……还没把他的流云书收上来?”
尘无咎:“……”
他忽然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另一边。
与两位亲爹担心得不同,青敛完全不知道流云书有定位导航之功效,人是死死的,白瑕还活蹦乱跳的。
就是他一不小心,还是铲平了浣溪的土匪寨。
然后又一不小心,受到了南屏县百姓的爱戴,两县人一看春天来了感觉自己又行了,于是试图用他们尚不富饶的物产贿赂当地乡绅,准备给白大人捐个官。
白瑕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强制爱,心惊之余跟邢枫连夜跑了。
三日过后,隐姓埋名在客栈喝茶的俩人听到南屏县的传闻:那些人见恩公走了,扭头把目标转移到了郭双身上。
白瑕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妥了。
“白瑕,就这么摘下兜帽,没关系吗?”邢枫提醒道。
“应该没事。”他闷了好几天了,青敛应该也不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吧。
就算被发现了也只是被抓回去而已,没事哒,没事哒!再说他其实已经有点跑累了,不想再去哪里游荡了,如果不是身边还有邢枫陪着,可能早就自己认输了吧。
他,也不是很讨厌师兄……仔细想想,青敛一直很尊重他的意见,也没对他怎么样,不是吗?
如果鼓起勇气好好跟师兄聊聊,也是能够解决问题的。说白了,他只是不敢面对师兄,不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经历了郭双和卫子商的事情,他反倒觉得两个男孩子相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是双方真心喜欢就好了。
爱情不是洪水猛兽,同性相爱……也是很美好的事,师兄喜欢他,也不是……呃,不行不行,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敛啊!
看别人谈恋爱他觉着很好,轮到自己怎么是这么恐怖的事啊!
“还好吗?你看起来很苦恼。”
“不,你吃,你多吃。”白瑕说着,把一盘几乎未动的大肘子都夹给了邢枫。
邢枫低头看了一眼那上面滋滋冒油的肥肉,把眼中的疑惑摁了回去,面不改色加起来入了口。
不知道白兄为什么知道他喜欢吃肥肉,但是这肘子看起来真的很奢靡。
啊,香!
好久没吃上这一口了!爱白兄!
邢枫想想,觉得好处不能他自己一个人占了,于是给白瑕递了把剑。
正吃着饭呢,白瑕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叫他拿剑砍师兄的意思吗?
邢枫咳了一声:“你是剑修,我看你手里没把趁手的兵器,正好手里有,就送你了。”
他给的这把剑灵气缭绕,一看就不是凡品,得亏是在桌底下悄悄送过来的。
白瑕咽咽口水,大受震撼:“这么好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确定不留着自己用?”
“嗯,反正是试炼结束后流云宫送的,我又不是剑修,这东西给我没用,不如去它该去的人那里。”
邢枫很无所谓,在他看来,这把剑本身就是要奖给白瑕的,自己只是代为保管而已。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白瑕不再推脱,接过来,放在腿上摩挲了一下。
这把剑很有质感,摸起来很舒服,有点凉,但不会有冰冷的感觉,像玉一样是温润的。
靠近剑柄那里刻着两个字:定霜。应该就是这把剑的名字。
“定霜……”白瑕心里默念。
真是把好剑,他一下就爱上了。
“对了,听说这剑是双剑来着,但是另一把我不知道在哪,流云宫只给了这一把。”邢枫继续啃大肘子。
“双剑?”
“嗯,还有一把叫压雪,有传言说,当双剑合璧之时,能借天地澄澈之力,持有者将战无不胜。不过一把也是可以用的。”
“是吗?”白瑕暗暗记下,流云宫没有另一把,兴许是流落凡间去了,他正好可以趁机找找。想毕,他看向邢枫的眼神认真起来,又给他夹了点菜,“此番多谢邢兄,邢兄多吃一点。”
吃完了饭,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邢枫瞅着白瑕对定霜爱不释手,了然地一笑,对他抱拳道:“白兄,此去山长水阔,万分珍重。”
白瑕挽了个利落的剑花,转了一叠后极度文雅地背在手后:“谢谢,你也是。”
邢枫看他白衣飒飒,不由心中一动。
他不算多了解剑修,但他知道,这一套动作既是江湖人又是文人的礼节。
……玉挽仙尊教的两个徒弟,都是顶好的人啊。
目送着人远去,白瑕笑容忽收,慢慢靠着围墙,蹲下身。
他捂实心口,等那极其紊乱的心跳过去。
从南疆事毕以后,他的心脉似乎就经常异常。
但他没告诉任何人。
流云阵之后,好像愈加严重了。
抓紧的衣袖很快被冷汗浸透,两把剑蠢蠢欲动,似是非常担心,只要主人一有什么就要立刻去寻人。
“……我没事。”白瑕安抚了一下它们。
这天旋地转,视线昏黄的十几秒总算挨了过去,白瑕很庆幸自己没当场晕倒。
定霜灵剑自动在他周身环绕,问他怎么了。旧日的剑还好,只能在地上发出恨恨的哀鸣,新来的定霜没见过这阵势,简直吓坏了。
白瑕哭笑不得,摸了摸它:“好啦,定霜,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好歹是走苍生道的人呢。”
定霜震了一下,好像骂得很脏。
白瑕:“……”悻悻地收回了手。
不过这来来回回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撞见定霜飘在空中,为了定霜的安全着想,白瑕还是将它掯在手里。
他不知道的是,隔着一条街,青敛正站在客栈门口,对着客栈牌子痴痴伫立。
李乘风问:“在这站什么呢?想吃进去吃就是了。”
青敛不知道在怀念什么:“小白最喜欢吃他家的肘子了。”
李乘风:“……”
李乘风:“您上次路过浣溪县黄泥岗的时候,还说他最喜欢吃土匪窝里的烤山鸡,路过藤山葡萄架的时候,说他最爱吃你喂给他的蓝莓果……恕我直言,白大人喜欢吃的东西是不是过于多了?”
闻言,青敛悲从中来:“你说,他喜欢这么多东西,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儿都能让他欢喜上半天,他怎么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呢?”
李乘风:“……”
他觉得白瑕不喜欢这个神经病是有原因的。
以前大人只是作风邪,现在连脑子也开始邪起来了。
走了几步,青敛忽然转头问:“嗯?你怎么在这?”
李乘风几近崩溃:“大人!您这一路已经提了很多很多回了,我不是您亲手救回来的吗?!!”白大人是把您的心连脑子一并带走了吗?!
青敛想了想,一拍脑袋:对哦,是鹿家俩兄弟冰释前嫌之后他亲口允许把李乘风放回来的。
他感慨道:“岁数大了,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年龄已经算他三百倍的李乘风:“……”
白大人!您到底在哪里啊!求您赶紧把这家伙的智商还回来吧!!!
青敛放李乘风回来当然是有原因的,也不是看他可怜。
而是新垣陌轩确实还给他留了点不算刻意的烂摊子——他得把四海之内的阵点给拆了,不然日后有点居心叵测的人发现这些东西,一时兴起又开了回能杀天下人的大阵就完了。
鹿深雨被鹿幽鸣领了回去,兄弟之间上千年不见,有好多旧要叙,他就不打扰他们了,算来算去还是李乘风好用些,于是又召他回来替自己跑跑腿打打杂。
缘分妙不可言,青敛和白瑕两人最近的时候只隔了一道墙,然后便一个往南,一个往北,错肩得正好。
明明心里都是盼着相见的,但就这么错过了。
白瑕想了想自己无处可去,西北有段七缘,东有师父和尘阁主,只能往南疆走,但南疆又是邢枫老家,俩人才刚刚分别,去南疆是不是太刻意了些?
于是兜兜转转去了南疆西,而青敛则要去东北之巅的一个山洞里,卸掉那里的一个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