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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大变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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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村作为茶涧镇最富有的村子,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有优秀的基层领导,眼光长远,勇于接受新事物,敢于创新,本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前两年,直播行业兴起,村子里没有年轻人,老年人不懂电子产品,在邻村开始直播卖农产品的时候,他们没跟上,一开始,还有全镇唯一的秋椒种植技术,也被邻村攻破,之后村子开始走下坡路,从茶涧村第一富有变成了倒数第一。
秦诗的意思很明确了,景和村,就是这一次公益活动目标乡村,津美娱乐的助农直播,放在了景和村。
据她所说,景和村去年一整年卖出去的秋椒不到三百斤,可种植出来的秋椒,足足有六千斤,这给了全村人很大的打击和压力,这次公益活动是定向支持,津阳对应阳里,领娱传媒作为津阳本地知名企业,要在阳里各乡镇选出一对一的乡村助农直播,景和村,就是在阳里众多乡村中选出来的。
“这次的新品交流会是以云葵的种植技术为主,云葵不同于柏蓝,它的成长环境极其简单,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能生长,当然,这个土一定得是茶涧村的土,云葵的生长期内有两次浇水和除草,平均100株可以存活99株,叶大根细,叶子的形状为窄六边形,秋金色的叶子极富观赏性,种植环境简单,生长容易,更细致的特性,我们会在交流会结束后,由专业人员详细解答,其他......”
没人告诉我,这一次技术交流会的主讲人是程肆,我应该想到的,这些年她的成长和她的成就,我应该想到的,花卉种植技术交流会,她不可能缺席。
一个小时的技术交流会,对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让人不能好好的坐在那里,看见她会自然而然想起过去,就像在津阳无数次路过车站的天桥时,就像每次走在公寓的那条小路上时,就像坐在老宅的长廊上发呆时,就像现在,身处阳里时。
可这一切,在她讲完的那一刻,又如翻涌过后的海水表面,逐渐平静下来。
她下台时,看见了我。她向我走过来,她认出了我,或者,只是认出了我的身份。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庄总好。”
没有回应。
分开之后的这么多年,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她,从未觉得有什么变化,可如今她站在我眼前,却觉得变了许多许多,她沉静的样子,毫无起伏的声音,那种近在咫尺却极其遥远的状态,让我无法做出自然的回应。
她穿的很正式,胸前是耀眼又骄傲的徽章,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而我,西服套装,长发微卷,磨脚的高跟鞋和压住鼻梁不太舒服的无框眼镜,是我以前从不曾有的状态,我们就这样,被时间肆意改造。
她又叫了一声:“庄总。”我依旧不回应,她说:“庄总这些年,变化很大。”
是。
但我不知她口中的变化是这些表象的,还是更深一些的东西。
以为她如今的变化不会被我连续的沉默激怒,却在她再次开口时,听到久违了的,不善的语气。那种只活在我的记忆里,肆意张扬的,不屑一顾的言语味道,终于,立体的出现在我耳边。
“听闻庄总从不出席任何活动,连媒体照片都是工作头像,看来我这业务确实做大做强了。”
那一刻,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出来。
助理见我不说话,准备将人赶走时,我问:“您哪位?”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呆愣住的样子很是新鲜,三个字如同一把飞刀,直直刺向了她,那个呆愣过后的微笑,显得有些刻意,那样的她,并没有让我获得快感,她迟迟不肯表态,我便要离开。
从她身边经过时甚至能听到她气出来的呼吸声,这一副自控不住的样子,和台上侃侃而谈沉稳冷静的人大相径庭,装客气失败,确实可气。
虚假的东西就是这样,特别会反噬。
钟越拦下我,说:“这位是程肆程老师,今天交流会的主讲人。”
我白了他一眼,立马转身,伸出手,恍然大悟道:“原来台上是您,不好意思,刚刚一直在忙,没有仔细听。”
她虽然笑着,但能看出来,很不情愿。
“没关系。”她说,“庄总年轻有为,事业繁忙,应该的,如果庄总有兴趣想了解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
“好。”回答完,准备离去,她却叫住了我。
我以为,她只是客气,没想到,她问:“庄总今天有时间吗?”
我看了一眼钟越,他站过去,我离开了。
回到车上,我问钟越说了什么?钟越说下午五点之前都可以。
“让你拒绝她,不是让你约时间的。”我说。
声音有些大,钟越没有什么反应,他稳得很,说:“好,我取消。”
钟越从前是江胜的助理,江胜去世之后跟了新老板,没多久辞职了,大哥遇到他的时候,正在找工作,我说到我这里来吧,他表示可以,就这么跟着我到现在。
来到阳里,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是平常不会去,只有在特定日子才会去的地方,我没想到交流会结束的有点早,程肆的言语丝毫不啰嗦,她的目的,也不在交流会这一个小时上。
那个地方,遇到熟人,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一个人出现,在她看来显得有些不该,随口解释道,钟越去接庄稳了,她一直都很想去茶涧村,之前没时间,今天终于有机会。
她点点头。
我和柴溪音其实没什么想聊天的欲望,她见的人很多,而我只想来见见江胜。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少年。
江胜没对我提过柴溪音的事,我对她的少年所知道的,就是因病去世。
柴溪音说,他们错过了很多年,她没想过会再重逢,也没想到,是她主动的,再见时,她的想法是,爱上他简直是一件过分容易的事,只要看见那张脸。
她问我,再见到程肆是什么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见到她了。”
“邱蛮说的,她也去了。”
是吗?这些年,程肆和邱蛮倒是越走越近,是基于业务往来,第一批柏蓝就是在邱蛮的花店卖火的。
柏蓝柏蓝,摆烂摆烂,很是受年轻人的喜欢。
但其实,柏蓝的花语,是勇敢、坚韧、重生。
柴溪音很喜欢柏蓝,每次来,都带着,我知道,她现在定居阳里,一定是经常过来看,每次我来的时候,江胜这里都没空着。
那一天,我才知道,这里,葬着柴溪音的四位少年,哥哥,弟弟,男朋友,和江胜。
所以,她才对我言道:“珍惜眼前人,人要是真的没了,就是一堆灰烬,想要做的任何事情,便都是妄想了,那时候最想做的,只剩睡觉。”
我知道,睡着了,就能在梦里相见。
柴溪音是脆弱的,脆弱到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同时,她又是坚强的,坚强到,狂风中屹立不倒。
可是,于我而言,她的话,没什么意思。
眼前人不是我珍不珍惜,是她要不要我。
这次见面,我没有柴溪音那种,看见她就会重新爱上这张脸,在我看到程肆那样近距离站在我眼前时,我只觉得陌生,没有爱意,我还是爱记忆中那个,在茶涧村每条街道穿梭的她,开着电动三轮车飞驰在马路上的她,与我针锋相对牙尖嘴利的她,每一个她,都与眼前的人不相符。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爱着她。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重要。
从墓园离开,钟越送我回茶涧村,庄稳坐在旁边,一路上都往外探着脑袋,新奇飞扬的模样,很是有趣。
今晚还要飞京豫,先带她去看看,因为助农直播的事,这段时间都会留在茶涧镇,索性就住在老房子那里,不知道老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
茶涧村这些年靠着柏蓝活成了优秀乡村,每年的八月份会有一次花展,主要就是柏蓝,慕名而来的人常常将村子堵的水泄不通,这样的茶涧村,才有发展民宿的基础。
茶涧村就是景和村干部口中那个抢生意的邻村,在程肆的带领下,返乡就业的青年越来越多,年轻人想法多,有冲劲儿,没几年,茶涧村的发展在整个阳里市都数一数二,连续四年获得优秀乡村称号,程肆也成为了阳里市乡镇发展的榜样人物,她花店的知名度快赶上她的人,生意红红火火,市里各大活动上必有她家花店的植物在,一边经营花店一边研究种植技术,从没闲着。
这十几年,谁都在忙。
这些年,我没回过村,老房子自然而然由干妈接管,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如今是什么样子。
如今通往我家那条路更宽敞,门口还划分了停车位,别人家都是高墙大院,几净明亮的落地窗和重新粉刷的院墙,处处透着生气。家家户户种植的柏蓝花,盛开在高墙上,是我熟悉的妖生草的模样,可惜,它如今是柏蓝。
柏蓝出现在我家院子里时,并没有意外,意外的是,它居然生长的那般好,比当年我们初识时的样子,还要灵艳,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年,留在程肆那里的那把钥匙,没有生锈。
踏进院子里,发现原本就小的院子现在更小了,只留一条过人的小道,剩下的地方种的都是花花草草,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
我怀疑,那个从小到大陪伴我的菜园子,也种满了这些。
绕过院子,去到那熟悉的小门前,上面没了锁,一推就开,推开后,没有花花草草,还是小时候那样,种满了瓜果蔬菜,现在比不上盛夏时节,要荒一些,不过,用眼睛丈量一下,似乎变大了许多,再抬头看周围,大变样。
很多东西都变了,只维持了一小部分,那一小部分,不变的也只是表面的样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