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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芦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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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越轩把蒋洁送到家门口,见她脸上毫无喜色,心里微酸,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
“这是?”
“送你的礼物。”安越轩不自然地别开脸,讲着别扭的情话:“我们之间本来相隔万里,你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里,最后一里让我来。”
蒋洁扑哧笑了,“安越轩,你吃错药了吧!”
果然她一开口气氛全无,安越轩冷着脸把纸盒塞到她手上,“打开看看。”
蒋洁拆开纸盒,里面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白色翻盖手机。
在华阳镇这种连电视都未普及的地方,手机这种东西简直比外星人还要稀奇。
蒋洁把这个“稀罕物件”装回盒子里,“我不要,你拿走。”
安越轩捞起她的手把手机塞回去,“不是给你,是暂时给你用,我家老爷子去世了,我得回去一趟,明天就走,这段时间咱们就用这个联系,等我回来你再还我。”
见蒋洁还是不说话,安越轩无奈一笑,“我妈的为人你知道,放在家里被她发现只会惹麻烦,你就勉强替我保管一下吧。”
蒋洁无法拒绝,只好收下。
说是保管就只是保管。
回到家,这只手机连包装都没拆就被蒋洁直接锁进了抽屉。
寒冬腊月,蒋老太腰疼的毛病犯了,这次尤其严重,弯腰都费劲,割芦苇的活儿自然落在了蒋洁头上。
一大早,蒋洁就骑着三轮车出发了。
芦苇从生节变绿到开花飞絮,经历了春夏秋三个季节,此时遍地枯黄,成片芦苇随风摇曳,有一种颓败萧索的美感。
这里曾是蒋洁和许垣的秘密基地。
但也只是曾经。
说干就干。
割芦苇是一项重体力活,以前这些活计都是蒋老太来做,从来没让蒋洁碰过镰刀,但蒋老太毕竟年岁大了,常年做体力活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近来愈发严重,蒋洁说什么也不让她干这些重活了。
但祖孙俩常年靠这门手艺吃饭,一个太老,一个又太小,想另谋生路谈何容易。
年初的时候,蒋洁想过退学出去打工,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蒋老太抄起扫帚痛打一顿。
以蒋洁的脾气,只要决定去做的事,谁能拉得回来?之所以没行动,归根到底是因为她不想退学,至少也要混个初中文凭再考虑其他。
这就是现实,无比残酷的现实。
割芦苇需要全身肢体配合,绝对不能穿得太多,而且必须要在清晨进行,此时的芦苇杆较脆,可以被镰刀轻松割断,一旦太阳升起,芦苇杆就变得尤为坚韧,收割会变得异常困难。
眼看天光微凉,蒋洁不敢再耽误,一咬牙一闭眼脱下棉袄,全身瞬间被寒风浸透。
“真冷啊!”她从三轮车里抽出镰刀和绳子,哆哆嗦嗦下了芦苇地。
这片芦苇荡有三米多高,芦苇杆有拇指粗细,蒋洁艰难地割了一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才勉强割了一小捆。
眼看太阳就要出来了,她心里着急,可体力就像流沙顺着手中镰刀源源不断地漏出,直到筋疲力尽。
太阳初升,朝霞铺满了东边的天空,蒋洁躺在芦苇垛上,抬手挡住脸,透过指缝看向河边。
一定是她太累了,累出幻觉了,否则怎么会在岸边看见许垣在写生?
明明还是那个地方,只是记忆中那张稚嫩的小圆脸变得棱角分明,眉眼间那抹温和笑意被冷漠取代。
是许垣,又不是。
她沉浸在似是而非的幻境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惊醒,使劲揉了揉眼,岸边的人影还在。
靠,真是他!
蒋洁从芦苇垛上跳下来,拄着镰刀走过去,听到动静的许垣连眼都没抬。
刻意被忽视,蒋洁有些不快,拿话刺他,“大冬天跑到河边写生,您可真有毅力!”
“彼此彼此。”
蒋洁盯着他,刚才割芦苇的动作肯定被他看到了,莫名有些臊得慌,梗着脖子说:“我这是干正事。”
许垣往那小捆芦苇扫了眼,“没看出来。”
蒋洁咬紧牙关正要开骂,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记得某人在运动会上输给我一个赌约,还没兑现呢!”
许垣这才抬眼看过来,“现在想好了?说吧。”
“我要你帮我割三天芦苇。”蒋洁说。
她知道许垣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哪怕让他跳进冰窟窿里游一圈也绝无二话。
果然,许垣放下铅笔走过来,抄过她手上的镰刀,进芦苇地忙活起来。
他的动作相当熟练,仿佛做过千百次似的,不到一刻钟就割了一大捆。
“你怎么会干这个?”蒋洁有些好奇,她知道许垣不靠这个挣钱。
“又不是没见过。”许垣说。
镇上靠编芦苇制品讨生活的人不少,他常年在这写生,对割芦苇自然不陌生。
蒋洁回三轮车拿外套穿上,坐在芦苇垛上看着他忙活。
许垣一直是镇上最漂亮的男孩,这是公认的,当然安越轩也不差,就是输在了身高上。
而且许垣身上有一股劲儿,是安越轩这种三好学生不具备的。
具体是什么劲儿蒋洁也说不清楚,直到多年后,她在网上看到“性张力”这个词,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许垣。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苇毛和苇杆上的霜化了,随着许垣的动作簌簌落下,淋在他后脖颈上,寒风一吹红了一大片。
许垣正忙着,当然不会费事去擦,可割芦苇最怕“抱杆霜”,久而久之脖子上会形成冻疮,往后每个冬天都会奇痒难忍。
蒋老太就是这样。
毕竟是帮她干活,蒋洁不想他因此落下什么毛病,从兜里掏出手绢往他脖子上擦。
许垣动作一顿,“你傻了?抱杆霜擦得净么,别白费力气了,去那边坐着。”
这命令的语气真让人不爽,蒋洁能听才有鬼,往他后脖子重重捏了一把,“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许垣不说话了。
手绢很快湿透了,蒋洁就把围巾解下来给他擦。
芦苇根折断的“咔嚓”声混合男孩粗重的呼吸,单调、沉闷,落入蒋洁耳中竟十分好听,不自觉哼起歌来。
刚唱了两句,就被许垣冷着脸打断,“换一首。”
“为什么?”
蒋洁哼的是刘德华的《暗里着迷》,她用这首歌追到了全校最难追的男生,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战歌”,当时许垣在政教处挨批,大概是没听到,为此蒋洁还有点失落。
“许垣,我也有对象了。”蒋洁得意地说。
回应她的是沉默。
“我追到了你们班的安越轩,他昨天跟我在一起了,我厉害吧,这世上就没有我蒋洁做不到的事。”
男生依旧不说话。
蒋洁也觉得没意思,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休学?”
这回许垣答了,“赚钱。”
跟她想的一样。
蒋洁来了兴趣,“你找到工作啦?”
“我还没成年,找不到正式工作,帮水果店送水果,挣个辛苦钱。”许垣说。
“送水果?”蒋洁问:“挣得多吗?”
“不算多,一天二百多。”
“这么多?”
蒋洁瞪大眼睛,她和蒋老太编芦苇席累死累活一周才赚七八十,他一天就能赚二百多,暴利呀!她眼巴巴地看着这尊活财神,“要不我也休学跟你一块儿干吧。”
许垣毫不给面子,“你连芦苇都割不动,能干得了体力活儿?”
一盆冷水浇下,蒋洁不服,可事实在这摆着,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你想挣钱?”许垣突然问。
“嗯嗯嗯。”蒋洁疯狂点头,“我奶奶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我总不能让她一直割芦苇、编席子,我想赚钱养她。”
许垣说:“这样吧,我缺个算账的,你来吧。”
“算账?”
“我干一天活,累得够呛,实在懒得算账,你要是愿意干,我给你开工资,一天二十。”
“真的?”蒋洁把围巾甩到一边,抓住许垣胳膊,“你没骗我?”
许垣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点点头,“可别算错了。”
蒋洁冷哼一声:“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初中生,算个账还能算错?”
“是啊,毕竟年级第一,有这个资本。”
听他提起这个,蒋洁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
她跟安越轩的约定,只有冯倩知道,许垣应该不知道她冲刺年级第一的原因。
转念又一想,他知道又怎样,她蒋洁追个男生、谈个恋爱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么荣耀的战绩,她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才好呢!
许垣割了整整十大捆,两人把芦苇搬到路边,许垣从不远处开了辆小厢货过来,蒋洁都看傻了。
“这是你买的?你就用这个送水果?”
“嗯。”许垣把芦苇搬进车里,连带蒋洁的小三轮也塞进去,钻进驾驶室,“上来。”
“哦哦。”蒋洁赶紧爬进副驾驶,好奇地打量,内饰很旧了,但很干净,明显是辆二手车。
见许垣发动车子,忽然想起什么,“你没驾照,怎么上路?”
“就这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