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后主》牛肉炕饼

50、第 50 章

　　那天之后，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奇。临渊魔神的威压都没能赶走碧青守在她身边。所以颜七醒来的时候，人不多不少。进去的时候是几个人，出来还是那些。

　　漓都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碧青狠狠的横了他一眼。开玩笑，一个半残蛇妖敢要挟他了，但魔神在，那些逞凶好斗的脾性都压了去。

　　所以颜七看到几个人炯炯有神的询问目光，无辜的眨了眨眼：“我饿了。”

　　临渊的目光复杂，仔细端详她的脸，生怕漏掉她一点表情。如若颜七眼中有一点恨意委屈，他即刻杀上神域。

　　“吃个菜肉馄饨吧？”颜七凑过去指使碧青，一如进宝堂躲懒时候的摸样：“配上芝麻饼夹肉烙饼。都别走，等会一起吃。”

　　好歹都是帮了她的人呢。颜七十分好客。碧青欲言又止，额上青筋跳了又跳：“厨房在哪儿？”

　　半刻钟之后。在雪女的倾力帮助下，所有人都吃上了碧青包的菜肉馄饨，一个个头跟小金元宝似的，皮薄馅多，咬下去汁水四溅。漓都面无表情的将滚烫的馄饨囫囵个咽下去，等着他的还有芝麻饼，一个弄不好满手是油，还有芝麻碎粒——还不如去红海地狱呢。

　　颜七自认“宾主尽欢”，毫不犹豫要将所有人扫地出门，自己要回流冰殿。却被临渊阻了。为她身体考量，先在魔殿内的宫殿起居。

　　时间稍微晃一晃。距离她出水镜已经有半月之久了。

　　“咦，这肉炸的有点老，酥饼里咸味儿不够，还有这汤——”

　　“砰！”

　　碧青把托盘重重一放：“你究竟想干嘛？”守候在殿门旁的宫女侧目，被颜七挥挥手退了。后者穿着一身人族家常中衣，两腿盘坐在床上，无聊的两手托腮：“当然是混日子啦！哎你说说，当初在进宝堂的时候，我想过最舒服的日子就是不缺炎石暖暖过了冬天。眼下倒是不缺炎石了，我也没觉得多高兴。可见人性总是贪心的。我听说云梦的商队就要到王都了，咱俩去看看，能不能碰到少卿。”

　　颜七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让碧青望尘莫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击下颜七的兴头：“你的好大儿派了许多人在内外把守。”后面一句他没说，简直是怕颜七跑了。

　　“派呗，不是雪女的人就是白煜的人。魔宫的守卫可多了。”颜七抱着被子躺下去翻个身懒洋洋道：“看不见的那些更麻烦。我又不会跑，人多人少无所谓啦。”

　　颜七其实严重怀疑水镜是个冒牌假货，虽然临渊已经亲自探查过，大巫也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的魂魄已经补齐，但这身体居然比之前还要破败更甚。

　　好在像这样慢慢温养着，只显得畏寒体弱些，倒是没有再添其他的不适。用大巫的话来说，她的身体之前就像是个漏水的水桶，再用何珍品都留不住。效力也要大减。如今既四角俱全，哪怕只是寻常补品，只消徐徐图之，总有大好一日。

　　“你说，魔界的冬天会不会比镇上更冷？”她用狐裘披风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团，捧了一小盅热汤小口小口的啜着，让碧青想起来颜七以前冬天总是犯懒不去做饭，裹的像个粽子一样连床都懒的下，用她的话来说——呵！滴水成冰呀，除了尚且有余温的被窝，简直哪里都是冰冰凉。后来老安在铺子中间的空地上拢了一圈儿火塘，颜七就把竹椅子搬到了那儿，好家伙，她就像长那里了似的不挪窝。

　　镇上冬天能有个什么好物？无非也就是萝卜白菜之类的菜蔬。然而她又极讨厌萝卜，简直是半点不肯沾嫌。那日雪夜，雪片子扑簌簌的下的像是不要钱的银钞。街上早没人了。铺子关门很早。颜七秉承着除非憋死绝不下床的原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那日在厨房做的萝卜，用的颜七最讨厌的白萝卜，炖上老羊肉，略撒了点盐巴。只有灶头的火舌舔着锅底。

　　自己忍无可忍将她从床上揪起来，此人面色苍白头发蓬乱——他敢说自己尾巴被砍都没这么狼狈。颜七抱着自己塞给她的那碗汤暖着手，坐在被火光映照的黄澄澄的灶台前，也是这样小兽似的慢慢一口口喝着。最后，她还把里面的萝卜挑捡着吃完了。

　　现在，她还是这样把脸埋在热腾腾的雾气里，里面依旧是萝卜羊肉，为了味道对，都是从人界运来的。只不过棉衣变成了轻柔的狐裘，矮凳变成了珍品骨木雕刻的床榻，这上面的人，从进宝堂的颜七变成了魔界的麒后。

　　原先的魔族王女，如今是魔神的母亲。

　　碧青别过头，觉得眼眶有些热。至少那人说的那句话不错，这世事，他经历的确实少。绝望，背叛，那些曾经重逾千斤的东西，跟颜七一比，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碧青叹了口气，坐在榻前低声问。

　　“什么怎么打算？”颜七咽下最后一口汤，惊疑不定的瞧着他：“你那尾巴不是让大巫看了，只待备好材料便可重续，花朵在妖族不是跟着虎嫂的么，回头写信给她，让俩人都到魔界来，老安铺子未必就不添人了。”她瞧着碧青不甚好的脸色恍然大悟：“对，还有八爪和虎三，去是得去，关键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这些都是后话，关键是你，你自己。”碧青有些担忧的瞧着她：“你自己是如何打算的。那个清樾......就这么算了？他究竟知不知道——”

　　“我也没成神，无法窥视上神的心境，我哪里知道。”颜七的手不自觉的划过锦被。“你也是，在水境你不也看到了么。别跟我这装傻。反正我丢人也不止一回了，多一次少一次也没差，至少脸皮练出来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给她作为进入水境成为祭品的人也能看到她所经历的一切。雪女后来偷偷告诉她了。

　　“只是一些片段而已，那你想起来之后，是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颜七瞧着碧青一脸你不用强撑跟我还嘴硬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多想了。

　　“真要有什么，就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抓什么却没抓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颜七实话实说：“但也不算太糟。”

　　如果没有之前那些隐约想起来的片段拼凑出来的现实，可能水境给她的冲击将是无比巨大。可关于当年之事，老安已经给了她答案了。

　　“该说是谁的错呢？就像你生而为妖，我出身魔族没有错。因为预言和体质特殊毫无魔气，被魔界送往人间伪造成夏氏的公主，从人界到上仙界的清恒宗，我都在他们的关注之下。原来我从前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有他们从中推波助澜。魔族，仙族，没谁是清白的。红月是利用了我，他有错，可他是魔族，那是两族之争，动辄生死不是儿戏。宗门有错，让我担了莫须有的罪名，将清樾想要归隐视为罪业归咎于我身上——但那个人同样是仙界的希望。”

　　“可是，我没有错啊？”颜七沙哑着嗓子：“特殊的血脉，不是我错。入清恒和那个人日久生情相恋相知，想要远离是非相守一生不是错，面对诬陷抵死不认不是我错，魔族救我入清恒破牢房杀弟子不是我错。重伤被带回魔族接受新身份不是我错，我只是要活下去而已，为什么不管是仙界还是魔界，都让我不得安生？”

　　甚至于后来清樾心魔愈重，诛杀魔族两族对立，她心痛之余发现自己有了脉息——红月以保全她腹中孩子为条件，让她答应联姻之事。谁又能想到，这距离她和清樾在人间定情，才不过四月之久。

　　再后来，便是那一场大战。清樾的剑毫不留情的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颜七轻轻的打了个哆嗦，似乎又感受到当时分外寒冰的剑刃穿腹而过。自己当时怎样想的呢？震惊，心痛，还是释然？不，不是释然。是不甘。清樾的眼睛平静的比他的剑还要冷。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对待敌人的，那样陌生的眼神。

　　“有点可笑，甚至你应该从老安那里知道，清樾也没错。他只是在修炼中服用了掌门给他的清神丹以求尽早突破开启神域以完成使命，好带我去归隐人间。”

　　颜七抱着膝盖：“老葡的话本子虽然猎奇，却还讲些个道理，你看看这些，哪一件有道理可言呢？既然想不明白，我便不要想了。前尘往事已了，我如今把颜七做好就行了。”

　　“接下来，想想进宝堂颜七的路该怎样走，要过怎样的生活。”颜七抬起头，眼中却尽然是淡定了：“话说回来，怪不得我之前受罪。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气性又大，被几个仙门老家伙连番一激，怎么就自证清白又是搜魂又是入禁地被囚的？清白倒是没证明，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的，结果被红月那厮一救，得，让谁看不是妥妥跟魔界勾结么！勾的还挺深。呔！那是我能干出的事儿？”

　　碧青还没张嘴她自己赶快找补一下：“反正现在我是干不出来。”

　　碧青憋了半天：“算了，谁没干过蠢事。”

　　正说着，殿门外侍女款款而立：“殿下，白煜送了冰玉果来，还有您在流冰殿惯用的一应物什，殿下要召见么？”

　　颜七听到“白煜”两字忍不住伸脑袋，又往后一缩：“算了。”

　　碧青斜眼看着她的怂样子，冷笑：“你没事，躲着白煜做甚？”

　　也就是白煜极会善解人意。他又不傻，这魔宫里白煜来去自如的熟稔，不动声色的为颜七安排好一切，一看颜七似乎有躲闪的迹象，便有事让侍女传报了。

　　连这魔界之主都天天被她揪着每天必陪着去人界晒晒暖，美其名曰：“晒霉气”，白煜她倒是不敢见人家了。

　　“你懂什么......”颜七嘟囔着，手去抠被子：“我就觉得，对不住他。你说他怎么那么认死理？可白煜看着完全不是那样的人啊......”

　　她对这个人的感觉太复杂了。可是到最后，留下的只有心痛。他怎么那样傻，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还要用命去拼。到最后，自己身边只剩了一个白煜而已。连红月都曾对她说过，白煜白长了一副玲珑心窍，却是个死脑筋。始终不肯与他合作，而是牢牢的固守着守护王族血脉的使命为自己筹谋。连颜七自己都觉得诧异，当水镜还给了她完整的记忆，让她最为惋惜愧疚的居然是白煜。

　　“行吧，反正你心里有谱就行。不过以你如今在魔界的地位，谁也不敢违逆你的心意。”碧青干脆坐在床榻一角，顺手将烘好的手炉递给颜七：“千水派，你还记得么？”

　　颜七还真颇费点功夫去想，好像的确有这个门派，清恒别的不说，第一宗门的位置把的死死的，像这种中等门派，颜七还真得费心想想。这还源于白煜当时给她讲仙界的宗门派系，千水千山是两兄弟，各自开山立派，各有所长，当时在外面的名声还是不错的。

　　“现在已经没有这些门派了。”碧青看出颜七想起来了，补充道。

　　“为什么？不是修仙的活的长么？虽然我之前被封在冰晶中有几百年，衰落的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确实没那么快，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差点跻身上仙界的大门派。现在，旧址应该还在，不过大约应该是魔族再仙界的地盘了。”碧青嘴角划过一丝嘲弄：“上仙界和魔族开战，魔族灭的第一个仙门，便是千水派。”

　　这话到现在听起来还是有些陌生。仙门倾覆，危如累卵。如果不是有神域支撑，怕早已经是魔族天下。

　　“不是清恒宗么？”颜七忍不住问。

　　“老葡的话本子虽有夸张之嫌，却并非胡诌。而千水派之所以首当其冲，且孤立无援，是因为他们私藏了一件上古魔器。但这魔气残损，修复所耗费材料不虚，更重要的是，当修复法阵成熟，再以大妖血肉金丹为祭，便可借助魔道飞升。”

　　颜七喃喃道：“总觉得听着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啊......”

　　碧清微微一笑：“我也这样觉得。可是千山派山主信了。恰好，他曾经在妖族历练的时候救了一个大妖，相交莫逆，极力邀请他到上仙界生活。并辟出禁地后的一片竹林给他隐居。”

　　颜七的头不停的往后仰，仔细端详着碧青的脸，的确有几分妖颜祸水的味道，惊疑不定的斟酌：“我怎么觉得，有点人间有点闲钱的花心男人置外宅的样子？还是个抠的！人家都是金屋藏娇啊，没金屋至少也给个大宅子大院子再配点丫鬟小厮啥的——”

　　“你到底要不要听？”碧青露出两颗尖森獠牙。然而并没有威胁到颜七。不过后者还是给足了面子：“听听听......”

　　“后来——”颜七小狗儿似的眼巴巴的等后续，碧青突然词穷不想说了。急的颜七狐裘都不裹吧了，努力把脸凑过去催促他。碧青伸出一根手指给她戳开。

　　“怎么不说了！”

　　“我只是觉得连你这样的人听了一半就直接猜到真相了，那个大妖委实太傻了些。”
　　“就是啊！”颜七一拍大腿：“就说咱俩，虽然人妖有别没跟你住一屋来个秉烛夜谈啥的——你别这么看我，那话本都这么写的。我也没让你上后院菜地呆着啊，虽然又省被褥又不费房。那妖就是太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果然从上古时候就传下来的话是有道理的，仙凡恋人妖恋统统要不得，仙妖恋就更不行了！”颜七一拐子拐到碧青肩膀：“所以......真恋了？”

　　碧青面色微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恋个屁。”

　　“千水守着那东西不能为自己所用都要魔怔了。”他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看向颜七的眼神却很平和：“那魔气需要用大魔，或者大妖为祭才能开启。那个傻妖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就连那一场救命之恩的偶遇，最初不过是为了猎妖而已。”
　　他不耐烦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同情的眼神啊！”颜七喊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虽然能猜到，但是碧青这样嘴硬居然这么爽快的就认了？

　　“你这眼神还是留给别人的好。”碧青接过被喝的干干净净的汤碗，一拂袖展轻挑了眉：“那样一个满腹心计，步步为营却装的纯然良善的人，最后居然也会陷入两难，心魔骤生而发狂，我才有了逃脱之机。”

　　“他爱上你——咳，那个妖了？”
　　“是啊，他可耻的动心了，但是魔器同样重要，他那样狂热的想要拥有更多的力量，怎么会放弃原本的计划呢？但是他发现他一天比一天喜欢那个即将入局的猎物。多可笑。”

　　“还不如就是纯骗子呢！”颜七一脸可惜：“这感情掺杂的，晦气！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受了他暗算，不过他因心魔境界不稳，让我有了出逃之机。再后来，魔主临世魔界出兵上仙界，因为寻找失落神器一事，即便千水派在极西之地，却是魔兵打下的第一个地方。”

　　颜七忍不住问：“是什么神器啊？魔宫可有？”让人癫狂成那样，应该很厉害吧？要不她找临渊问问？

　　“只是残缺法器而已。”碧青摇了摇头：“不说这了。那个清樾，你还想见他么？”

　　颜七没有丝毫的犹豫。碧青见她摇头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毕竟......神域和魔界正开着战......”

　　“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怕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颜七平静道：“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不管是水镜，还是梦中。我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以前我还有好奇，但是现在，我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了。”

　　屋檐上的铃铛轻轻的晃着，发出悦耳的声响。大殿之外血月之下，一袭黑色华服卓然而立，静静闪耀着华光。临渊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告诉雪女，让她开始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