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牡丹》玉岭北

37、泥水

　　“我是管理亡魂的阴官。”
　　“活人不能见到我。”

　　“尧天华，对不起。我只会让天雷更狠地劈向你，剔除你的妖身，削去你妖魂，等待十日后神官再次降临。”

　　尧天华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杀我？！”

　　“沈曦华，我们都需要你。”

　　“我是尧天华，我不是沈曦华！放过我！我不想死！”

　　倏地，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尧天华忙偏头去看，这一看正巧看见一道天雷劈在马上的人身上，光亮让尧天华看清了马上的人。

　　茶盛浓骑马而来，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在黑云雷雨轰鸣的夜里，像一个降世的天仙，她手里拿着一把浅紫色的弓，对着按着尧天华的人，就射来一箭，茶盛浓喊道：“姚齐钰！”

　　“放开我的朋友！”

　　姚齐钰信手一握，抓住了茶盛浓凶狠的箭，箭尾上的法力，还未散去，箭已折断在地。

　　姚齐钰又是一掌法力，狠狠地打向尧天华，尧天华吐出一口血来，血挂在幽蓝色的花上，粘稠地滴下来，惹得花向地低头。

　　尧天华昏死过去了。

　　“你混蛋！”又是一箭，这箭完全不能近她的身，化为粉末散去了。

　　茶盛浓翻身下马，拿了剑就去挑开姚齐钰按在尧天华身上的手。

　　姚齐钰躲开，对茶盛浓道：“听话，回去。”茶盛浓持剑就飞过来，逼姚齐钰飞着连连后退。

　　茶盛浓持着剑的手，极用力，手腕手背筋骨线条分明，她怒气冲天：“不回！那些人本就该死，凭什么要她担罪责？！”

　　姚齐钰绕过一旁，站定：“我没有选择。”

　　茶盛浓的法力攻不过去，忍耐着，试图跟她说话：“我向来不赞成神界这种做法，我不是维护天威的卫道者，我只认人。”

　　“这世上，尧天华只有一个！”

　　“我要你活！她不过是沈神君的一个转世罢了！”姚齐钰甚少发怒，却也压抑不住，吼出这句话。

　　茶盛浓有半晌沉默，又道：“下地狱，又如何？我做错了事，我本就该下地狱，何必在此苟且偷生。”

　　“你是仙格！晋仙成神才是你的正途！”

　　“……那又如何？像你一样冷冷清清地守在高位上吗？我喜欢凡俗，我不上九重天。”

　　“你没有退路。你要上九重天。”
　　“你下凡俗，是飞蛾扑火！”

　　茶盛浓不满地吼出一声：“你不必管我！”

　　“你上任的文书，还是我写的，你只是暂时卸下身份，我仍有权管你。”

　　姚齐钰注视着她，迅速攻过来，要过来打掉她的剑，奈何茶盛浓跳飞起来，躲过了，反用剑对着她，倏地姚齐钰却突然从眼前消失了，等茶盛浓反应过来，手里的剑已经被打下了，姚齐钰靠在她身后，掐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道：“身为前十一王殿正殿十四使，孔淮，你莫辜负苍生。”

　　茶盛浓快要不能呼吸，姚齐钰钳制着她的脖子，同时也束住了她的法力，她一点法力也使不出，哽声道：“呵…哼我管它什么苍生，我只要我的朋友！”

　　姚齐钰冰一样语气又道：“看来，你晋仙的觉悟还不高，有些记忆，我要收回去了。”

　　茶盛浓惊恐地要从她的钳制下逃脱出来，后脖子上受了一掌，茶盛浓昏过去了。

　　一道天雷劈下来，冲茶盛浓而来，姚齐钰一掌挡下，有道天雷打下来的时候，却冲破了姚齐钰的神力阻拦，往人身上来，姚齐钰用神力将雷引来，不偏不倚，整个击中姚齐钰。

　　这是罚人的天雷，一共三百六十五道，只会往有罪之身劈去。

　　姚齐钰躬身护住茶盛浓，替她受了三百六十四道天雷。拿来寒怜剑，挡在尧天华身上，护住她的神魂，眼睁睁看着三百六十一道天雷一道一道地劈在她身上。待天雷散去，姚齐钰取走了今日二人所有的记忆。

　　.

　　尧天华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废人一个。只能调动一点灵气养命。

　　她仍想活。

　　天空乌云团团，翻滚凝聚复又散去一些表层的云。

　　尧天华望着视线尽头的地平线，隐隐看到一个树影。

　　往那儿走。
　　翻过这个山坡。

　　她闪过一种直觉。
　　她想活，就要往哪儿走。

　　尧天华站在原地，双手虚握交叠在腰前摩挲着手指，眼神带有猎杀的攻击，注视着前方，一边盘算着一击灵气能将路开得多远，一边调动着体内的灵气。
　　她一拳头大小的灵气拍下去，一道闪电正好闪过，好似是这一掌灵力召唤来的白龙。

　　雷雨天里，白色是轰鸣的前兆。

　　乱而无序的幽蓝色花，在闪电的白与周遭的黑包裹下，显得骇人。它们来的时间前后不一，近的早已扑在眼前，远的尚在飞跳。

　　再一掌打出去，细细微微的灵气，仅能将三两朵花化为灵气，一点用也没有。

　　尧天华放弃用法力的想法，走在不怎么松软的地上，思忖着，此时天空电闪雷鸣，也不知道等会儿下的是雨还是雪，下的又是什么样的雨，什么样的雪，还会不会有东西随着雨雪而来？

　　连接着天与地的那条地平线，就在那边。

　　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走，只有这一边，不知东南西北的这一边，有一条长长的凸起地平线，将视线分割开，完全不知那边是何光景。

　　尧天华直接抓起地上的石头，打出去开路，石头上的黑气灼伤了她的手。

　　很快，尧天华眼前已经不能看路，她看到的尽是黑色绒毛状的“眼珠子”，不近看还不知道，这些花蕊的中心竟然还长有细细的毛茸茸的小钩子。这些东西一层又一层往尧天华设的威力极弱的结界上堆，靠着数量的优势，一层一层向中间压去，倒让尧天华设置的结界生生缩小了一圈。

　　灵气一补充进来，尧天华又快速地将其推出去，注入至结界中，身体在不断被消耗着，承受着超过自身承载力的灵气。

　　尧天华一边费心护住身体，又一边费心护住结界，真是两头难。

　　“你们长得真的很难看。”尧天华骂了一句。她说罢又紧接着补说了一句：“比人界屠宰场堆积的血腥内脏还难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终于能看到外边儿的黑天了。

　　数道蓝色闪电从空中闪过，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声惊雷，再然后就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雨珠极重，打在身上极疼。

　　“坏了！”

　　尧天华当即提裙跑起来，奔着地平线的方向冲去。结界像黏了胶水一样，妥帖地跟着尧天华移动，然而越跑，尧天华的视线就越模糊，倒不是因为眼睛进雨水的缘故，是再次被幽蓝色花团团围挡，看不见路了。

　　雨越下越大，花越来越多，细长绒杂草已被雨水打塌，浸倒在泥水里。

　　尧天华眼睛看不到路，耳朵反而更敏捷，就在刚刚，尧天华耳朵捕捉到一些稀稀疏疏的声音，夹杂在雨中雷声中，脚步轻重都有规律，只是速度有所不同。

　　尧天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就这一时的不注意，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向前扑去，额头鼻子嘴巴都覆到泥水里，前襟、衣裙全都浸了泥水。

　　“要是师母在，一定会批评我行走不端，跌倒狼狈……”在摔倒的一瞬间，尧天华下意识地就迅速撑地爬起来，将滑落到身前的已经湿了的长发抓至身后，再用手撇开挡住眼睛的头发，一点一抹擦掉嘴上脸上的泥，抹到一半发现这泥水实在是又多又脏，怎么也抹不干净，“不整饰好仪表会有失四大门弟子的身份”，她想着，责怪着，紧张着，埋怨着自己，一边不断地想要擦掉衣裳上的泥土，然后，突然愣住。

　　“我纠结的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她们能看到吗？有谁能看到？谁会在意一个在雪寒林服刑者的笑话？”

　　“我还是四大门的弟子吗？”

　　“到底是她们给我的身份还是我自己要来的身份？”

　　“我一直谨小慎微，苦苦维持的体面，到底是谁的体面？”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明明，每一步都认真走了，按着大家的要求，按着大家的期望，按着妖界的妖，大家都认可的一条路走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就连，最普通的，安稳的生活，我也得不到……”

　　她喊着这些，绝望的，目视着这一切，形如黑眼睛的幽蓝色花蕊真是难看得要命，它们稀稀疏疏地慢慢散开了，是的，散开了，它们正在去向别处。

　　啃咬着别的活着的东西。

　　尧天华顺着结界外的，一只黑黢黢的细长光滑的腿看去，向上看，借着一闪一闪的闪电，在黑与白中间，看清了来物——爬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八脚长毛黑蜘蛛。

　　幽蓝色的花正盘绕在它立在泥水地里的八只长脚。

　　花跳爬上去，又滑下来，滑下来又再次爬上去，无意识的，只想咬到食物。

　　那蜘蛛倒是不管脚底边的花，转而把目标望向更远处：在重雨水砸出的泥泞地上生长的一大片幽蓝色花海。尾部吐出粘性极强的蛛丝，向着花生长的地方，用力一刮，刮断之后，再吐出数不清的蛛丝，织成一个网，网住乱飞狂跳的花，将其绞杀，然后再看，就是蛛丝化成一团泥土，掉落在泥水地上，融为一体，不一会儿，泥土落地的地方，长出细芽来。

　　细芽叶片上有两条不拘生长方向的细黑色虚线，尧天华认得这叶片，这就是拦住尧天华去路的幽蓝色花的花苗。

　　尧天华看到这个花苗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总之就是想将这些新苗给杀死。

　　她上门牙与下门牙相抵，重重咬着，一吐一吸的气也是重重的，好似要将自己的肺折磨一番才足够撒气罢休，而她的右手已经不知不觉的聚集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