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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所向披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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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哈哈笑了两声。
“年轻人迷茫也是很正常的……还想不明白,就多花点时间,先努力生存,再慢慢思考人生。”
“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你所能做的无外乎两种选择,要么适应环境,要么改变环境。”
宁初心说,如果可以,谁甘愿做胡萝卜,不愿做咖啡豆呢?
改变环境……说得倒是容易,可即使拿到了名校文凭,到了更高的平台,还是会被洪流裹挟着往下走。
太多事情,不是他想如何,而是人们想如何。这种东西即使和再多的前辈、老师聊,所得到的答复也还是一样的吧。
凭才华一路走到黑,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太少太少了,大多数人都还是从最普通的做上来。连他这种程度,都算是抄近道了。
“谢谢您,创作始终是我自己的事。”宁初说。
老人看出了他的坚持,点点头。宁初往门口走去,手正搭在扶手上,忽然听到身后老人说了句话。
“有时候做得对,有时候做得好,有时候做了,就可以了。”
宁初倏然转过身,看到老人眼里温暖的笑意。
门口的风铃轻轻作响。
我会的。
宁初看向自己的手心,而后,缓缓握紧。
一个人走自己的路的时候,总会反反复复地产生自我怀疑,不仅是内耗的问题,还存在着现实的压力。
动摇产生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在力证你是错的。
逐渐地,你就会开始思考,是不是不应该花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去做某些事情,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用处的知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技能。
有时候,宁初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可以轻易地从娱乐中获得快乐,有很多热爱的东西,所以可以忍受现实的残忍与无趣。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反正他们可以用赚到的很多很多钱去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而宁初,他唯一的热爱仅有文字。别的东西无法让他产生快乐的情绪,他只有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但有时候,宁初也很庆幸是这样的自己。
他早就将自己的一生许给了文字,便比任何人都坚定。
别人可能仅有三天,三个月,三年的时间试错,而他有六十年。
这样一想,无论是风铃,还是路边的绿草坪,都好像变得可爱了起来。
有个老爷爷坐在花坛边上,旁边一只小狗狗乖巧地窝在老人家身边。宁初走过来,它就把尾巴摇得老快。
宁初不自知地露出温和的笑意,弯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狗的脑袋,抬头老人家也对他很友好地笑着。
“今天天气很不错吧?”
“是啊,我带小家伙出来晒晒太阳。”
宁初和小狗玩了一会,然后离开。
他常背着梦想,与悲伤同行。又比谁都热爱生命,总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美好,然后被阳光、被花草、被猫猫狗狗,被一切治愈。
网络上锲而不舍地质疑他的声音,被一出《飞絮满平洲》彻底压下去了。
【那些说宁老师文艺功底不行的,没有内涵的,打脸了吧。】
【笑死,如果这都叫水平差,就根本没有水平好的了。】
【呜呜呜柯子期,我哭死了。你才不是什么平庸大学生,你是百姓的英雄啊。】
《飞絮满平洲》在《骤雨》《风化之蝶》《花火》后隆重登台,柯子期这一人物形象深入人心,获得了官方、甚至历史学教授的广泛关注,甚至有知名教授给予长篇文章的分析和好评。
宁初这次火得彻彻底底。聚星的运营自然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大肆宣传了《飞絮满平洲》的影视化合作,同时,还推出了宁初本人的历程。这篇传记式的文章看哭了无数粉丝和仍在追逐梦想的路人。
“呜呜呜,我的宁哥,他真的,真的太励志了。”
“这一段封个神不过分吧?”
“同意。”
“华国文娱终于要出现新神了吗?”
“十年老粉看他一路走来,真的很感动。请收下我对您的钦佩。天不生老师,万古如长夜。”
……这些言论,实在太夸张。宁初看一眼也就算了,他知道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遇到公司不知道第多少个人跟他道贺之后,他走进卫生间,点开微/信群,找到齐思扬,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齐思扬,我们聊聊吧。”他说。
……
齐思扬阴沉着脸,坐在对面。
宁初依旧习惯性地倒茶。
他倒茶的手法已经很熟练了,以至于给人一种感觉,无论面对的人是谁,他都会这么游刃有余。
这感觉真令人不爽。
“宁初。”
他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你希望我过得好吗?”宁初依旧在慢慢倒着茶,没给对方一个眼神。
齐思扬勾起唇角,他抬起头,伸手抓住了宁初的手,凑到他的脸侧,极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没有人希望你过得好。”
宁初蓦地愣住。
他没有察觉,那红褐色的滚烫茶水便顺着壶倒了出来,砸得瓷碟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思扬笑得猖狂,将他细瘦苍白的手腕掐出红印:
“宁初,你真是碍事。初中时候就碍事,到现在还是碍事。”
他凑近看着宁初痛苦的表情,满意极了,于是松开了他的手,重新坐下。
“乔玥不是我害死的。”宁初的嗓音又轻又哑。
“有哪个杀人凶手会承认自己杀了人?宁初,你根本就不配活着。”
“我说了,不是我。当时的监控你们明明都看见了!”
“宁初!你根本不明白!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知道吗?!”
宁初握着烫伤的那只手,退后几步。
“别人不知道,但我们很清楚,不是吗。宁初,那么多人喜欢你,可是你凭什么?”
“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华,就可以质疑体系。仗着她们不会怪你,就对欺凌视而不见。宁初,你只是高贵的利己主义者,你根本不关心你周围的人,喜欢你的人,追随你的人,相信你的人……你把他们当什么呢?实现你自己野心的工具吗?”
“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齐思扬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只是一心追求自己心中的世道,但你也是助纣为虐的一员啊宁初。”
“你现在做的事情,又有什么不是加固了你不喜欢的体制呢?”
宁初眸子里溢满悲伤,几乎要化为实质。
“齐思扬……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工具人什么的,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他的声音带着哽咽,“那些事情,都是你在背后做的吧。我从来没想过,你真的想弄死我。我们曾经那样的情谊,他们说的时候,我都不愿意怀疑你……”
“好,你说我是在作秀对吗?那篇文章你一定也看到了吧,如果我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只顾着自己,那么,我坚持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证明当初的自己是对的吗?”
“是故意走这样一遭弯路吗?”
“是喜欢一个人孤独地颠沛流离吗?”
“是希望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曙光的黑夜永远属于我吗?”
“如果你是我,你愿意走这样的路,过这样的生活吗?”
“你也清楚,大多人都会妥协吧?”
宁初想说,其实他已经尽力了。
他还想说,对不起。
然而,对于多年惯用文字表达的、内敛话少的作家来说,他急于去证明自己解释自己,反而在情绪和表达上显得可怜。
齐思扬看着他,忽然感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正如宁初说的那样,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伙伴。一起吃饭,一起唱歌,甚至要好得可以睡同一张床。他们还约定过一起结婚,生子,永永远远是一家人。
宁初告诉过他他母亲的事情,也说过自己实际上很喜欢唱歌,但……有很严重的厌恶倾向。
为此,齐思扬有事没事就逗他去KTV唱歌,就两个人,一唱唱一下午。
其他男生玩滑板踢足球在网吧开黑的年纪,只有他俩不厌其烦地去唱歌,阅读,交流。
他们聊什么都聊得不多,唯独梦想。
齐思扬一直坚信着,他的宁哥会如天上熠熠生辉的明星一样,成为很牛很牛的大人物。然后呢,他就当宁哥的小弟,给他端茶送水,能跑跑腿就心满意足了。
齐思扬是个很快乐的人,宁初是个很专一很随遇而安的人,他们相性是出名的好,没有人会觉得这两个人的友谊会不长久。
……然而,当初果然只是当初。
后来的后来,齐思扬只后悔自己没有早日将宁初挫骨扬灰。
这十年,把两人推得越来越远。太多的误会太多的话没有早些说明白,后来,该施行的怨恨和恩仇,都这样随时间尘埃落定。
现在的现在,已经为时太晚,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
齐思扬心想,其实,他这么揪着他不放,兴许心里只是想他服个软,认个错而已。
如果当年宁初把事情解释清楚,而不是出了事就不告而别,他也会认真听完,然后继续把他当大哥。
可宁初只是沉默寡言地当他的高岭之花,一句话都不肯说。
齐思扬失望透了。
现在,他看着宁初眸里的悲伤,手腕上烫红的一片,茶水弄湿的西装,嘴唇动了动。
高高在上的你,原来也会祈求谁人的垂怜,形如丧家之犬?
他忽然觉得无趣起来。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要说痛快吧,也不尽然。要说痛苦吧,却也真的有种大仇得报
费尽心思想要的,突然轻而易举地得到,他非但不高兴,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怅然。
他曾经仰慕的那个人,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装可怜吗?要引起我的共情吗?”他莫名有些气愤,提高了音量,一开口,却觉得疲惫不堪。
“宁初,如果你今天是想来说服我,与我和解。那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
齐思扬闭了闭眼,起身说道。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做回你的朋友。”
宁初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抽出早就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手背和衣服,一言不发。
与任何人重新成为朋友?
不,他早就不奢望这个了。
他只是希望你别再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了。
齐思扬,你还是没懂。
……
半年后,《打点计时器》作为网剧开始在合作平台线上独播,获得了15亿的播放量。
两年后,《飞絮满平洲》电影正式上映,首映两天直接冲上院线排名榜第一。
三个月的排档期,终究还是没逃过各地区影院爆满的情况。
之后转线上,不少人守着零点,宁初当然自己也在看。
《飞絮满平洲》上映的那一刻,平台的在线人数达到了夜间史上最高。宁初抿着唇刷新页面,打开弹幕,无数人不约而同地刷起了几年前他那篇文章下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新神。】
看着满屏幕铺天盖地的弹幕,说不感动是假的。
宁初眼睛模糊了一瞬,随即闭上了眼睛,流下一滴泪来。
才三部作品出来,他就已经感觉到心血仿佛已经被耗空了。
飞絮满平洲,他可能再也无法写出这样的故事了吧。
那日滚烫的茶水,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好像有什么悄然改变。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从前不敢想象的大成功,开始眷顾了他。
宁初把稿酬的两千万还给了周诚和巩慧秀。
两年半后,宁初悬疑类新片《鬼雾》再创新高,国家放宽了相关政策。越来越多的人才涌进行业,影视和出版迎来了百花齐放的时期。
同年,巩慧秀与赵孤招宣布结婚。宁初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然而现场还带着笔记本记录灵感,巩慧秀把花束扔到了他怀里,众人都笑:“宁老师和文字过一辈子吧!”
宁初只是笑着点点头。
这件事被大家当成了玩笑,没有人放在心上。
次年,宁初捐款为Z城建了个电影院。Z城终于告别了露天电影的年代,大家都很喜欢宁老师。
又一年,宁初开始正式从事纯文学的创作,这一次他的书名叫“沧舟二十七年”。
当年腥风血雨似的热度逐渐退却,他的粉丝大多是书粉而非剧粉。
偶然间,他有点不知道这辈子自己做出了什么成绩。开始有点想死。好笑的是,他这样的精神状态,竟然还总是被聘请为讲师,到各个高校开讲座。
而从第五年开始,他就解除了与聚星娱乐的协约。然后母亲逝世,临走前,宁女士清醒了片刻,哭着要他最起码领养个孩子。
然而,宁女士离世后,他仿佛丧失了赚钱的动力,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日子。然后受到几个后辈的邀请,让他去坐镇他们的创作协会,宁初同意了。
十三年后,宁初想回聚星剧院看看老朋友,却被一张陌生的面孔告知,边城老师早就不做这一行了,去向全无,号码也打不通了。
之后,聂怀真也溘然长辞,将五百万的遗产全部转让给了宁初,让他帮忙照顾一下已经成年的女儿。
聂导的女儿叫聂长安,眉眼间有八分像聂导,脸上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甜甜的。
宁初于是只好继续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