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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约定盖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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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三点沉睡的丁家老宅被敲醒,赶来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碎花睡衣。她今年快五十岁了,家里人无论男女、无论多大年纪都叫她一声“雪姐”。
女人的双眼皮很宽,眼睛微凸起,看上去像牛眼。山根高,鼻子宽厚多肉,双唇丰润,用敦厚老实来形容她的长相再合适不过了。
十四岁出国留学前,丁善的饮食起居都是由身为管家的她亲手料理。
“哎哟,我的大善,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你弟弟还骗我们说你不回来了。”
女人粗壮的手臂,将丁善纤细腰身搂在怀里,胳膊还重叠了不少。
“是不是又瘦了啊……”
“在外工作吃不到您的手艺,可不得饿瘦了嘛。”
丁善知道说什么能让对方开心,他从来不吝惜表达,但是否出于真心,也不尽然。
“快随我来,老爷最近还念叨你呢。孩子,工作的事别太在意。在雪姐眼里,你就是最优秀的月庭判官。”
女人握紧丁善的手,加重了力道,希望借此给以他支持和鼓励。
“时间太晚,您别忙了,直接带我去客房对付一晚。”
雪姐看丁善行动缓慢,每走一步路都皱着眉头,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便不再提,只是心疼的牵着他在一旁引路。
这个骄傲的,无暇的美玉,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委屈,想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丁善察觉到手背一丝温热,却没有戳穿,自己的任性让很多人失望了,这也是他该承受的。
“今天……丁杰他有没有带人回来?”
进入正门大厅,东西有两条通道,东楼是他的父亲和弟弟丁杰主居地,西楼是舅舅一家和访客暂住的房间,他会在哪里呢?
“可不是带了嘛,好俊的一个狼人孩子。高高瘦瘦的,像是演电影的明星。”
雪姐提起他时眼里都带着光。
“安置在哪儿了?”丁善顺势询问。
“就在东楼二层。”
还真是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二层住的是丁父丁母,三层是他和丁杰的房间所在。
“只有那一层尽头的房间带锁,小少爷说怕以防万一。也难怪他多心,您那件案子里的狼人发疯起来,连自己的父亲兄弟都不放过。可不是得小心嘛。”
即便丁善被变相处罚,即便江册已经被保释出来,大家还是宁愿相信他们相信的错误版本。丁善为自己的影响力感觉可笑,似乎能稍微体会到一点江册的无力感。
“最近遇到了一些工作上的困惑想请教爸,我想早上等他醒了就第一时间去给他们请安,在二层随便给我开个房间。”
想见他,哪怕只是在同一个楼层,近一点也好。
雪姨做事很利落,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管理的井然有序,空置的房间像这样长时间不住人,也不会有丝毫的异味和憋闷。
她站在门口,看丁善躺下,闭上眼睛,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听着电梯间下行的声音,丁善穿上鞋,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不需要打开手电筒,丁善轻而易举得走到另一侧走廊的尽头。若不是因为尾椎骨的伤,跑起来都是可行的方案。
这是一道铁门,有一道智能锁,里外都能打开,还有两道是阀门,上面用市面上最常见的挂锁锁住。只能从外面打开。
中间有一个方形气窗,隔板被去掉了。朝里面放眼望去,只能看见距离最近的一块白瓷砖空地,连床角都看不到,别说床上睡着的人了。
丁善双手扒在门上,垫着脚身体朝前,蹬了几十次腰锥位置的伤更疼了。
就在他叹气,眼皮下垂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缓缓升起出现在方框里。近在咫尺,似乎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激起了火花,麻醉了神经,迷乱双眸。
谁也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对方。
就在丁善尝试时,门里的江册一直维持半蹲的姿势,怕对方看见自己。
早在丁善踏入这栋楼之时,正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月光黯然伤神的江册突然坐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为了我而来的吗,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等在门口。期盼着他能走过来打开这扇门。
然而他没有过来,他的脚步声从电梯出来去到了另一侧,这是他的家,他回来的目的是给父亲过生日。从来都不是为了你。
绝望这一词对他来说已经不够深刻,江册只是木然的背靠在门上。这才是他生命的常态。
突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动了起来,一深一浅,缓慢但越来越清晰。
江册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贼一样,感觉只是大声呼气就会被老天发现,然后拿走这不属于他的东西。
听着一次次脚尖的踮起,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我没有钥匙,明天开门。”
丁善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先脱口而出的话是一个保证,大概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期待。也或者是自己打从心底里觉得他理应是更自由的。
“你的腿怎么了吗?”
门里还是门外对此刻的江册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出于本能的关心。
“这是一种舞步,找一天我教会你。”
丁杰白天突然抽风也是为逼他现身,如果告诉他伤了,这小狼崽又要多想,丁善,索性胡诌了一句。
“我想学。”
从梅老板的咖啡开始,丁善总是有意无意的给他希望,仿佛他们总会再见。现在他真的想尝尝他口中那美味的咖啡滋味。
江册原本就十分明丽的眼睛突然熠熠生辉,像是一团火焰,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吞噬烧成灰烬,揉进骨血里。
喉咙干哑,背后发热,丁善头顶的每一根发丝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放肆地呼吸,温热的、痒痒的感觉在耳后蔓延。
“这么晚没睡,又在忙着包床脚吗?”
气窗高度对于江册来说正合适,这么近的距离,丁善不需要垫脚,抱着手臂自然的姿态调侃。
“听到是你来了,不敢相信是真的。”
不对方是出于愧疚,还是心底里有那么一丝不舍,这都是江册现在能抓住的仅有的温暖。
“把手伸给我。”
原本浑身带刺的小狼崽嘴不硬了,变得乖顺,丁善本以为驯服他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实际上心里没有一点痛快的感受。
江册挪开离门半步远,忐忑地将手臂举起,穿过气窗伸出门外,摊开手掌放在丁善的面前。
从前摆出这个姿势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抽血,过程中感受到身体的温度慢慢流失,全身肌肉像是瞬间被捶打千万次,松散脱力,心脏缩紧快要窒息。像这样无数次的濒死体验,是他最深的恐惧,然而这一次,他只感觉手心凉凉的。
“好了,收回去自己看看。”门外清亮的声音像是风铃,听得人莫名心中畅快。
江册忐忑地打开拳头,掌心交错的纹路上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红色痕迹,用篆书写下了丁善的名字。
“无论你被什么人带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你被我盖章了,约定文书署名后即可生效。”
丁善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姓名章,毫无疑问这是他签署过的最草率的文件。
突然空气仿佛凝结一般,门内没有回应,久到丁善担心他已经睡着了。毕竟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要天亮了。
用手指轻敲门扉试探:“你还在吗?江册。”
“我在。”少年声音闷闷的,这次回答的很及时。
“那怎么不说话,好像我在自言自语。”要是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孩子嫌弃幼稚,这可以称得上他出生以来最糗的一次经历。
“你说话声音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听。”从提审室第一见面他就这样觉得了。或许是听了太多扯着嗓子咒骂。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三年前刚刚到这城市,江册提着行李在证法楼前的广场上等着办理教师证件的继母,广播站里正要宣布几条新修正地关于狼人买卖的律法。侧耳倾听,一个清爽的、雅正的判官操着一口纯净如山泉的嗓音娓娓道来。
像是有一束光洒在自己身上,江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那之后,有意无意的他总能从不同的渠道得到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然而就像是生活在不同时空下,原本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在那个黑暗的小房子里初相识,彼此都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并不美好。
看着手机时钟跳到七点整,丁善立刻出门,这是雪姐早上巡房的时间,她会随身携带各个房间的钥匙。
果然不出所料,丁善将叮叮当当的雪姐赌在了二楼中间的主卧门前。
丁善正要开口,左侧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了一个男性长者。看皮肤状态年岁不大,但头发花白,身材魁梧挺拔,手里盘着两个光滑的核桃。
“阿善,我正要去找你,快进来。”
说话的正是丁氏的一家之主,也是原柔然市教育局最高领导人,丁进朋。
丁善看向走廊尽头的铁门,门后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着。丁善轻叹,低头随着老人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