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乘舟》安安Silent

4、烛火星芒-1

　　前一天的晚饭吃得杜川没太有干劲，回公司看了两眼就把崽子都打发回家了，自己开着办公室的空气循环，叼着烟磨了一会儿方案，顺便把一天没清的消息过一遍，就这样等他回去也挺晚了，今早名正言顺迟到一小时。

　　楼里已经相当热闹，新进的实习生搂着抱枕聊昨天电视剧更新进度和今天下午一定要试试新出的奶茶，走廊里一字排开几块大板是隔壁组被甲方催着赶紧定材料，看见杜川走过来还不好意思打声招呼。

　　“不好意思啊，其他地方摆不开。”

　　“没事。”杜川挥挥手试图绕过去往里走，小碎步混着大跳刚过险滩，大办公区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我草我傻逼点了否。”

　　当事人就是今年住宅组制定香饽饽秦酒秦工。大半年过去，秦工凭借自己能喝能熬已经新签下两单合同，基本上属于整个公司里横着走，别人都得让道的程度。

　　更别提他现在还裹着护腰带，一整块钢板一样衬在后腰，秦工左手扶着腰，右手把鼠标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独立完成了全部怒火的自我消解。没办法，谁让现在行政说节省开支，耗材报销一次比一次严格。

　　一个抬头间就跟杜川眼神对上了，暂时放弃拯救自己的模型，眼看试图挪过来找他聊几句。杜川低头就要溜，想起来估计是昨天开会的事情又停下，靠着玻璃门等人过来。

　　“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杜川转着玩的手机滑下去半寸，控制了自己表情才开口：“哪里奇怪。”

　　“一般这种情况下你都是低头假装看不见，然后直接进办公室，或者喊个崽子过来假装自己很忙。”

　　“而不是像这样还站在门口等我。”

　　秦酒说得有理有据。

　　“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不是过来说八卦的，问昨天开会情况呗。”

　　杜川说的很坚定，也没管秦酒是不是还在琢磨，接着开口：“昨天挺顺利的，住宅我不太懂，不过最后结论基本上是沿用我们提的方案，江总说他再确认下其他条线，统一给下一轮推进意见反馈。”

　　“哦哦，那就好，不大改了就好。”秦酒顺着往下想，也放过关于杜川是不是有点奇怪的话题。“那我们组两个汇报的小朋友咋样？”

　　“十分吧。”

　　“这么好？”

　　“满分一百，顺利念完PPT可以算十分。这么说吧，最后甲方基本上帮他俩重说了一遍平面指标结论什么的。”

　　“……”

　　“行吧，幸亏江总人确实不错，多少是个专业的。”

　　杜川还想就“多少是个专业的”发表点自己的看法，两人手机一起弹了消息，江行雪在项目对接群里发了段话，肯定了住宅方案暂时不变，但报规启动暂缓等他通知。另外就是晚上售楼处方案这边开个远程会，沟通下方向和时间安排，接着弹了会议链接。

　　“哎江工啥都好，就是太拼了。”

　　杜川对秦酒的发言不置可否，转而问了个他更关心的问题。

　　“你之前怎么跟江总介绍我的？”

　　“那还不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们杜工深耕公建多年，中华大地遍布落地项目，来做售楼处和示范区就是降维打击，更不要说杜工本人更是盘靓条顺，整个人跟效果图似的。”

　　“谢谢你了。”

　　转头杜川就走进办公室关了门，晃晃悠悠的玻璃门把手差点撞上秦工气得翘了一半的鼻子。

　　“诶我说你好话呢，又不是到时候售楼处的产值不分你了。”

　　成也产值，败也产值。杜川入行的头一年还尝到了些甜头，从那之后就只是悬在头顶挥不掉的阴云，有的时候觉得还不如流水线上按件收费的小工。公建项目周期长，节点切分细一点还能多吃两年，杜川想起来路南在他对面吃饭，筷子上夹着豇豆跟条烟似的晃，然后说没事公建组不会这么随便撤。

　　总之他就是抛在沙滩上的鱼，真退潮到他这儿也没办法。

　　杜川想得非常光棍，眼睛瞅着玻璃隔断外面公建组硕果仅存的两个小孩儿，朱停造型能力好点儿，顾心然跟过两个落地项目，空间逻辑好一点。其他人手上都有活儿，杜川想定了就手机上敲他们俩进来。

　　“川哥，啥事。”

　　“秦工那边有个小售楼处，就你们俩商量着做起来，咋样？”

　　“别不说话啊，说说你们的想法，还是有其他顾虑？

　　杜川手上不停，每天早上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路南点流程，登上账号之后不出意外又是一摞审批，同事上礼拜的出差和报销，老早的外立面改造项目从公司材料库拿材料，前一个酒店项目节点请款财务开票……路南刚把账号丢给他的时候点同意还有点战战兢兢，想着最好确认下事实情况，到现在除了看见大数字还过一眼理由，不然都闭着眼点。

　　“商量出来了么？我这儿快点完了啊。”

　　顾心然扣了扣手机壳背后的小熊，要是以前的团队她就直接上了，可禁不住就是怕杜川。过来大半年最惊心动魄的事情大概是她正一边摸着鱼，一边耳机上挂着和业主开会，业主本身是国企，喜欢问细致点但没多深入，她正常回着手上在跟别人聊天吐槽。

　　“哟基础挺扎实。”

　　杜川从背后走过去听了一耳朵，感觉回答的都不错，有些是施工图才会深化到细节也说得有模有样就夸了一嘴，然后眼瞅着小姑娘显示器一键清屏，整个人都坐直了接着回电话。难得挺有耐心多听了一会，等人挂了电话正襟危坐转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杜所。”

　　总而言之顾心然从那以后躲着杜川走，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坐她隔壁的朱停跟杜川一个学校毕业，有的时候还敢喊着“学长”开两句玩笑，总之她下定决定等朱停先开口再说。

　　“行了别墨迹了，反正我也不是征求意见，本来想换个委婉的说法你们好接受一点。”杜川处理完审批关上界面，伸手掰了掰显示器，顺着支架归拢到一边，把桌子背后的两个小朋友让出来。

　　“我先把你们拉进群，等会儿把前面的会议链接转你们，今天先跟着听一听，服务器上的位置去找秦工要，大概情况熟悉下。”

　　“还有，项目既然在本市就还是抽空去看下，有点远，地铁过去再打个车，打车给你们报销了。”

　　“哦对 ，公建组项目库里售楼处少，去找秦工的时候一起多问点案例来。”

　　杜川噼里啪啦布置下去，不太放心还是多问一嘴：“听明白了？”对面两张脸带着点恍惚点了点头，杜川一口叹气生生咽了下去，把自己憋成反向打嗝。

　　“没事，这不是还有我么，拿不准来找我就行。心然你多带带我们停哥，他跟甲方接触少，别造型一杆子支出去走歪了。”

　　“行了出去吧。”

　　杜川挥手赶人，自己也站起来往外溜达，一手揣着口袋拐去了余判办公室，隔着磨砂玻璃估摸下没别人就敲门进去了。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顺便把前一天在咖啡店拿到的卡扔桌子上。

　　“这卡哪来的？”

　　“昨天你准备给江行雪的，昨天不是让你们先走么，就是他喊我留下，我也没想到是这么个事儿。”

　　“哦？”余判脑子里转了三圈，好像抓住一点关窍：“你们以前就认识？”

　　杜川不置可否，可惜对面比秦川还是要难骗一些。

　　“不认识怎么可能直接把柄送第一次见面的设计师手上。有故事？我记得你毕业就直接来我们公司了，项目没交叉，那就是老——”

　　“情人？”

　　杜川接了半句，就看见余判手上的白杯啪挞抖了半杯出来，笔记本键盘惨不忍睹，可怜商务老大站起来一把翻过自己的笔记本，抖得好像重度帕金森。

　　“老同学！老同学！”

　　“我俩一个学校的，怎么说也是固定业主了，你怎么连这点背调都没做过。”

　　杜川解释两句还顺着补刀，坐在访客椅上好整以暇。余判终于觉得甩差不多了，放回桌子上小心翼翼点了开机，看见屏幕顺利亮起松口气。

　　“他们这种地产里的换那么快，我有空，调调工作背景就差不多了，哪管学校。早知道你们认识昨天我就不去了，不收算了，本来昨天听你们开会，感觉他也可能不会收，我去请示下老板，你没啥事儿了？”

　　“没了，我就送个卡。”

　　“行，业主要是你们学校的估计要求也不低，好好干吧。”

　　余判敷衍两句，杜川本来还想试探下知不知道路南要走的事儿，都赶人了也不好开口，只能先出去。

　　晚饭时候杜川点了份外卖，没想到送过来慢了，就只能在朱停一言难尽的眼神中捧着外卖和他的老年人保温杯走进预定的会议室，顾心然开着会议室电脑连上会议开了投屏，坐回来就是肚子咕噜两声。

　　“还没吃饭？”杜川抓紧往嘴里倒腾，分出几秒钟关心一下组员。

　　“刚到，先放桌子上了，一会儿出去吃。”

　　杜川听完噎了一下，也放弃了拯救自己的形象，埋头吃着正好听见视频会议另一头传过来江行雪的声音。

　　“大家都到了吧？”

　　杜川举着筷子比划，让他们俩随便谁先应着。

　　“嗯我们这边到了，杜工在旁边。”

　　江行雪觉得有点奇怪，总不能是昨天给自己气着了这会儿赌气不说话，按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后他把文件投到会议上。

　　“那我先讲一下示范区的要求。”

　　“场地本身比较局限，用地原则上不能做永久性建筑，这块沟通过后期拆维护改景观构架，所以基本思路上，整体造型要简洁，外维护有拆除可能性，原则上用钢结构。功能参照一般售楼处就行，这些根据空间构成有调整余地。”

　　“室内团队已经确定了，也在线上，景观团队后面确定了再拉群里。”

　　“大概情况是我上面介绍的这些，大家看下还有什么问题。”

　　江行雪说得比较简洁，但项目基本情况有点复杂，展开也说了快半个小时，最后收尾的时候嗓子有点跟不上，咳了两声还是问完了，举起手边杯子不过喝了个空，开着会也懒得再站起来去接水，反正估计开不了多久。

　　杜川听见两声咳嗽下意识去摸自己保温杯，拧开了才反应过来视频会议只能自己喝一口。他有挺多问题的，这个点吃饭了么，喝水杯子是不是空了，眼睛瞄到视频会议在线的长长列表，转了三圈说：“放心吧江总，这个项目我们肯定会做好的。”

　　江行雪听着莫名其妙表决心，只当在人多的时候商务人格上来了。

　　“嗯，我相信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