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乘舟》安安Silent

5、烛火星芒-2

　　可能是江行雪开会那句话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励作用，杜川第二天上午就撇开其他事情，地铁上晃悠一个钟头下来，打车直奔地块转了两圈。说实话，用他做公建这么多年养出来的习惯，周边形象实在惨淡，住宅方案做完，留给售楼处的位置偏狭长，沿街面窄，不容易出效果。

　　围挡里面杂草丛生，还有两条给不知哪里来的人开垦成田垄种了菜，再远一点的地方堆了土，杜川一边举着手机一边踩着土往上走，希望勉强站高一点抬下视角。

　　脑子里还过着昨天会上提的要求，踩空好几次。杜川甩着脚上的泥，一边过了自己脑子的几个想法，有大进深就得有几进节奏，之后要改构筑物就不能太封闭，那中心的聚场应该用什么主题来搭建。

　　前一晚开会的时候业主营销提了几个想法，基本都是现在热门的主题，都市露营，要么城市公园，再或者轻奢会所，杜川听下来就是既要又要还要。江行雪当时没说什么，只说主题部分会纳入考虑，不过功能上营销同事看一下。

　　直觉叫喊着那一刻的江行雪肯定皱着眉，转着笔戳了两下自己太阳穴，默不作声叹口气才说出这句话。

　　——他这几年脾气好了这么多。

　　杜川忍不住想起来很久以前的江行雪，他好像一直不喜欢太过宽泛的命题，学校里住宅、博物馆、城市设计之类的作业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应付办法，唯一一次被杜川逮着蹲在方案教室发呆，当时杜川靠在前门放任自己欣赏了半天”江神“两眼放空面对一块方泡沫。

　　”哟，江神也有做不出作业的时候？“

　　咚咚敲了两下门框，杜川走进去拼命压着自己语气里的嘲笑。之前模型完工他一头扎进作品集和申请材料里，回过神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欠江同学一顿饭，找过来就看见难得一见的发愁雕塑。

　　边缘坑坑洼洼的灰色泡沫堆叠在一起，杜川回忆半天，也没从一片混乱的时间轴里翻出这到底可能是哪个小作业，喊了两声还没看见江行雪抬头，他也没想太多直接走过去扒拉人的卫衣帽子，刚提溜一下还揣着手臂的人好像被吓到一样往后一蹬，椅子晃晃悠悠几次稳定下来，江行雪伸手摘耳机转头就想骂人，抬眼就看见杜川好整以暇后退半步。

　　杜川从俯视角度看人，眼睛瞪圆了还有点可爱，从用眼神骂人到看清人开始惊讶，再到椅子往后晃了晃瞬间慌乱再勉强镇定下来，脸色转换了一轮之后看着人咽了下口水，杜川后退半步，正好打算听一下江同学准备怎么掩饰。

　　”咳，川哥。“

　　江行雪打定主意直接忘记过去一分钟发生的一切，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表情。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这不是突然想起来还欠你一顿饭么，给你发消息没回，室友说你还没回去，我就来教室碰碰运气。“

　　杜川说着眼神往桌子上的泡沫那儿撇了两下：“咋了你还有在教室想方案的时候？哪个作业啊。”他后半句斟酌几秒还是只在心里念了——总不会是地形雕琢练习。

　　“空间构成。”

　　“课题就是十米立方体内空间构成，主题是相遇。”

　　江行雪倒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他已经在这里对着一片空白发呆一下午了，有免费的脑子撞上来不借白不借。课题要求说得清清楚楚，下一句就该接上死线在这周五。

　　“哦——”江行雪说完杜川大概明白了，低年级的时候老师确实喜欢出这种小课题，说是培养空间感觉，可是那个时候对十米到底是什么体验都想不清楚，做到最后就变成讲故事大会，谁把故事线串圆了就高分，汇报的时候最好加点人见人爱的表演，老师是懂明星建筑师的。

　　“然后呢？没想法？”

　　“显而易见。”

　　杜川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警惕起来：“怎么我脸上写着方案么。”

　　“现在还没写。”

　　“之后也不会有！你自己想！”

　　坐着要方案的人反而端得理直气壮，也不盯模型了，整个人转过来一副躺平的样子。

　　“川哥不是还欠我一顿饭么。”

　　杜川简直气笑，相顾无言十几秒，还是他自己顶了顶腮帮子，叹气走过去伸手颠了颠泡沫，“所以呢，相遇，什么想法都没有？”没等回答，杜川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也不用很特别的相遇，这个解题路子挺多的，简单点就比方你们报道，大包小包进寝室，那个空间感受是什么样的，第一个到的人觉得全世界都是他的，最后一个到的想行李要怎么进去。”

　　“空间组织关系你们要经过漫长而狭窄的走廊，压抑的门洞，门口的空间被均值切割，但地面总是不够，天空永远不满，让这个四方空间拥有了两重喇叭口意向。在外侧看来这些洞口藏在被统一混乱的影子下。”

　　杜川拿美工刀切割着模型，泡沫端在手上不断被掏出空洞，江行雪看着目瞪口呆。杜川大概说着说着也有点得意，还不太满足一样又拿一块泡沫。

　　“所以你呢，相遇实在很好编故事。”

　　“我想不出来。”

　　都讲到这儿了，杜川想左右不差最后一口气，继续尝试循循善诱：“不要那么死板，你这辈子到现在还能没新到什么地方吗，追星没追过？追现场也叫单方面相遇嘛，再不行你想想分离，反意向到时候故事编得过去也算……”

　　“分离有过。”

　　杜川滔滔不绝被打断，重新捡了下自己思路才跟上。

　　“啥场景？”

　　“游乐场。”

　　那一刻杜川不知道自己心率有没有突破上次回头看见江行雪晃了晃就要闭着眼睛往下倒，脑补八百个故事并自我谴责两千次之后才听见江行雪说话。

　　“我没抓住气球，让气球飞走了。”

　　杜川非常确信自己送了江行雪一个气壮山河的滚，但日后他们俩的这一段回忆不太对得上，根据另一方的陈述，他只是像在西班牙斗牛场中被鲜红披风惹急了眼，可惜没多久就自己把自己按住了。

　　“气球向天空飞走也是足够构建空间的场景。”杜川手上转着另一块水泥颜色的泡沫，还是伸直了腿靠坐在桌子上，江行雪停留在自己的椅子上两手揣在衣兜，半仰着头看这位学长变戏法。

　　一手从桌子上摸到支不知道是谁的红环，毫不犹豫笔直扎了下去，拿开笔之后，泡沫中央出现坑坑洼洼的狭小隧道，杜川把泡沫举起来，隔着扎出来的小孔和江行雪对视。

　　“你看，你以为天上是毫无阻碍的，可是受限于行动力，你无法触碰也无法验证，明确已知的只有气球上升的这一条通道而已。”

　　“而你在地面左支右绌，好像只有平面维度的纸上蚂蚁。”

　　饶有兴味的表情穿过小孔在江行雪的视网膜底部成像，他分辨了一会儿混乱思绪里无用的物理原理，把对这位学长的评价从脑子里只有专业课的白痴，上升到无可救药的建筑学白痴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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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川站在基地里土堆最高的地方，挨着两棵交不上名字的树杈给自己洗脑一览众山小。又举着手机四周拍了一圈才点开聊天界面，心虚得好像说服自己只是顺便想跟甲方交流设计想法，也不知道是这一套是演给谁看。

　　对话框里还停留前两天加上的时候，江行雪不咸不淡让他在楼下等等，他拧着气打字发出去。

　　“正好来了趟基地，有点想法方便电话沟通吗？”

　　打完多少有点唾弃自己，跟电视剧里非要恶心人的前任一模一样，但对面毫无花巧回了个好的，接着电话就打过来。杜川手机拿远瞄着电话号码，心想果然是混甲方社会人，号码早就不是他不敢删的那一个。

　　“杜工。"

　　电话接通，对面噪音很轻微，只有键盘打字的霹雳吧啦一连串不停。杜川嘴再次比脑子快，内心哀嚎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你啥时候换号码的。”

　　“……”

　　“工作之后就换了，不然名片放出去之后，来的电话乱七八糟太多。”

　　“哦。”

　　土堆上郊区的风吹了两下总算让杜川冷静下来，把刚才自己看基地之后的几个想法都说了说，重点讲了下比较深的流线关系。

　　“这个你不用太担心，售楼处说白了还是关门打狗，进来就别轻易走的生意，跟那些商业流线不一样，先按你的想法来，等之后营销功能需求明确了再往里面装。”

　　“那行，我对售楼处不算特别有概念，还得是江神呢。”

　　杜川盘算着后面的工作安排，嘴上还想再试探试探：“明天请江哥喝个咖啡还是看电影？”

　　“杜……师兄。”称呼出来之前迟疑了半天，电话那头能听见办公椅后推的滚轮、走道上电话回声、会议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师兄两个字才飘进杜川的耳朵。江行雪想说别这样，又想问你究竟想怎么样，怎么能当过去几年不存在一样跟他聊天。

　　“你……”

　　“我追你啊。”

　　杜川听完那声师兄之后破罐破摔，他想这不对，他想再听一声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