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楼的猫》七耐

5、付费树洞

　　从那一次醉酒之后，李远程和简阳之间的磁场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起初，简阳并没发觉，日复一日在图书馆写论文，准备考公，只是感觉到李远程经常在问她论文的进度，不过临近毕业，老师要关心论文进度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有一次和同门聚餐，李远程不在，说起论文，大家在一起吐槽，说李远程只看结果，不关注过程，从来不过问论文进度，简阳本想说李远程有指导她的，但所有同门都说李远程没有管，她反而无法开口了，只是存了个疑惑。

　　也许是觉得我的水平最差吧，所以要多看着点，简阳这样解释这件事，倒也没有很放在心上。

　　真正让她觉得李远程对她确实不一样的，是第一次论文答辩。李远程叫简阳提前一周去给他汇报答辩内容，她以为是这一届毕业的全体学生，结果到了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

　　“李老师，这是我的论文初稿纸质版，电子版我昨晚发到您的邮箱了。”简阳言简意赅，把提前打印好的纸质版给了李远程。

　　李远程没动，看着论文初稿出神，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这不太常见。

　　“您，您没事吧？”简阳觉得李远程有些不对劲。“如果您今天有别的事，我也可以先回去，您线上发指导意见给我就好。”

　　“不，我有事。”李远程终于抬眸，简阳看到，深黑的眸子带着疲惫的红血丝，李远程像是一夜未眠。

　　“那我……”简阳在斟酌自己的措辞，“是不是我的论文很难改？”

　　李远程难以置信地抬头，嘴角是压不住的微笑，“我的学生，也不至于这么差。”李远程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这两天糟糕到极点的心情有所缓解。

　　简阳直视他的眼睛：“都是自己人，您有什么也可以和我说，我嘴很严。”

　　“自己人？”李远程今天再次惊讶，他没想到温婉长相的简阳说起话来，有时也带着江湖气。

　　“我知道，这有套近乎的嫌疑，不过我们都清楚，我们都是被别人抛弃的人，谁也别瞧不起谁了。”简阳发自肺腑说道，她其实不知道李远程对这句话有什么理解，但是凭借直觉，她认为李远程一定是因为黄一一的事烦恼。

　　他可真爱黄一一啊。

　　简阳心中出现这样的感慨，原本她以为李远程和黄一一只是家族联姻，可又觉得，如果只是那样，李远程应该不至于表现得如此心痛。那是只有深爱，才会有的心痛。

　　比起他来，简阳觉得自己说不定是冷血动物，她的确有过被背叛的愤怒和伤心，但是罗易已经死了，她的生活还要继续，她不太会耽于这样的情绪，她给自己的人生清单加了很多内容，都还没有实现，在此之前，她没时间去恨罗易，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值得她这样去恨他。

　　也许是怜悯，也许是理解，也许是惺惺相惜，总之，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动机，她说出了刚才的话，试图缓解李远程的痛苦，显然，从他逐渐舒展的眉头，简阳知道，他听进去了。

　　“昨天，一一，就是你师母，吃了很多安眠药，彻夜抢救，今天才脱离危险。”李远程开口，他确实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这件事里的唯一知情人，也是他刻意拖进这件事的知情人，就是简阳。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李远程把自己心里憋了太久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我不明白，罗易已经死了，即使她爱他，也已经阴阳两隔，为什么，我对她这么好，她还是看不到我的好，还是……想去死……”李远程的声音里有罕见的落寞，这和他一帆风顺的仕途完全不应共存，简阳眼前的，只是一个受伤的男人。

　　“没什么不明白的，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人。”简阳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您去看甄嬛传吧，甄嬛为什么赢不过纯元皇后，因为纯元皇后，死在皇上最爱她的那年。”

　　“你是说，我没机会了？”李远程抬头看他，眼中是不解和悲伤。

　　“你已经和她结婚了，每天朝夕相处，你还要什么机会？”简阳生气了，这人起码可以看到活的黄一一，这难道不够吗？至于黄一一不喜欢他，想着罗易，只能说明黄一一生活得太好了，情情爱爱，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她们的存在，衬托得自己无比悲惨，无比落寞，无比可笑。

　　“我只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就不行？”李远程再次低下头，眼睛无神，盯着简阳打印的论文封面，似乎是在看论文，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您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如果什么都想要，就什么都得不到。”简阳扔下这句话，有些鄙夷地走出了办公室。

　　什么东西啊，这些话，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本来她可以不知道这件事，留下关于罗易美好的回忆，李远程不仅粗暴地把事实丢在她的面前，还把求而不得的情绪倾倒在她身上，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连前夫情人的老公，都要找她诉苦？她到底是什么菩萨？

　　念及此，她心情无比烦躁，对李远程这种没有边界感和尊重的行为感到厌恶，她想，论文就线上辅导好了，她再也不要去办公室听他抱怨了。

　　李远程感受到了简阳的不快，可是他没有歉意，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想用其他方面补偿简阳。

　　于是，简阳刚回到寝室，就收到了李远程的转账，七后面，三个零。

　　……

　　简阳无语。

　　“什么意思，您把我当付费树洞吗？还是心理咨询师？”简阳讥讽，“您知不知道，心理咨询师，并不负责骂人。您是有什么受虐心态吗？我那样说了，您还准备找我倾诉？”

　　“骂人加钱？”李远程没头没脑回复了这么一句。

　　“一次加一千。”简阳更生气了，发完这么一句，甩开手机就开始看剧。完全不想理这个疯子。

　　疯子，没错，李远程在此前三年的研究生时光，从来都是老成持重，对学生放养归放养，可绝对没有丝毫越界的。

　　可今天，简阳觉得，他像是被逼到了某个悬崖，开始向这件事唯二的另一个受害者，就是她，发泄他那些无处释放的坏情绪。

　　手机振动了一下，简阳没在意，看完了剧，才点开——支付宝到账，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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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预付十次。”李远程的微信消息紧接着过来，“你也可以向我发泄情绪，我们是平等的。就受害者而言，我们结成联盟比较好。”

　　呵，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还以为这是什么复仇者联盟？

　　多少岁了，搞这种事情？

　　简阳突然又惊觉，李远程其实不算很老，三十五岁，也算是男人“一枝花”的年纪，此前因为是破格晋升的副教授，又破格提拔为副校长，总觉得他应该是个老学究，实际上呢，他算得上青年才俊。

　　这坐火箭的晋升速度，当然也离不开他那“金”力十足的老丈人。

　　那么，黄一一对他来说，就是无法割舍的吧，黄一一的家世，相貌，无一不是顶尖的，她有在同门那里听到过，李老师的豪宅在本市最顶配的别墅区——九曲河。

　　果然，这样强劲的关系网，他难以放弃吧。即使自身才华横溢，也不能放弃到手的捷径，人类总归是贪婪的。

　　想到这里，本想退回去这钱的简阳改了主意，她觉得，自己最近应该去星星福利院看看孩子们了。

　　从本科开始，简阳就经常在星星福利院去看望那里的自闭症孩子们，也会节约一些钱给孩子们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这次拿到了李远程的一万块，她大手一挥，给福利院购置了一架电钢琴，孩子们围着她开心疯了，她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孩子们很想念她。

　　李远程并不知道简阳拿那一万块做什么，他只是很高兴简阳接受了这钱，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稍微坦然地向她倾诉自己的烦心事。

　　他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有时候是微信，有时候是当面，总之，他那坏情绪好像越来越多。

　　李远程坦然地对着简阳说自己和黄一一过去相识相恋的故事，无非就是家里联姻，相亲，本来他不想这样结婚，可是见到黄一一就改了主意，开始觉得家里安排也不错，反正都是要结婚的。

　　再后来，他们就开始频繁见面，吃饭，聊天，旅行，应该说按照时间线来看，是罗易首先放弃了她，黄一一才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和李远程相亲，结婚，走入婚姻。

　　“你婚前不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嘛？”简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当然知道问这个没什么意义了，可是，这是一直盘桓在她脑海中悬而未决的问题，从罗易那里，她没有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简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不再称呼李远程“您”了，可能是他现在也有把柄在她的手里了，简阳觉得自己对他原本的畏惧，减弱了很多。

　　“不知道，一一只是说自己有个初恋，校园恋情，后来她出国，就分手了。”李远程淡淡地回答，“你呢？罗易有说过吗？”

　　“当然没，他难道会说自己爱一个女人爱得要死，但是不得不和我结婚？”简阳被李远程气笑了。

　　“那他就是从来没提过一一？”李远程好像非要从这些细节里发现一些证据，试图证明黄一一和罗易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简阳有些烦躁，“你是不是一定要自己骗自己？”她有些口不择言，“虽然你给了我一万块，可是我不喜欢听重复的问句和无意义的自我欺骗，我也不是你的心理咨询师。李老师，我的论文，你还没给我最终稿修改意见呢。”

　　她觉得李远程这样纠结，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她可以看在一万块的份上听一听，可是一下午已经两小时过去了，如果没完没了，她也是有承受的极限的。她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转移话题，试图结束对话。

　　李远程见好就收，“好，这次就这样，你的终稿没什么可修改的。”

　　“不是吧，李老师，我这个论文水准，不用任何修改？”简阳佯装不解。她是有点阴阳怪气在身上的，她总觉得李远程对待她的毕业论文修改，没那么认真，虽然事实上，李远程对其他人的论文，更不上心。

　　“你是文科生？”李远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当然。”简阳摸不着头脑。

　　“那你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李远程抬头看她，嘴角带着戏谑。

　　简阳心中有预感，他应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果然，下一秒，李远程开口，

　　“天下文章一大抄。你只要有自己的创新点就行了，难道还指望你做出国家级重点课题成果？”

　　……得了，自己找他改论文，算是指望错了人呢。

　　“好的，李老师，那我就先回去继续创新了，毕竟我不是抄袭的，是自己写的，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简阳怼回去，把办公室门摔得很响。

　　办公室内，李远程一声轻笑，他好像越来越摸得清简阳的性子了，如果她趾高气扬怼人，就是发了气便会顺了，如果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就是真的气了且一段时间不打算理人。

　　这个认知让李远程突然心里一惊，他恍然间觉得，连黄一一的个性，他都是没有琢磨这么清楚的。

　　一丝丝烦躁从内心升起，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生发出来，他不能探究，也不敢探究，他喝了一大口水，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有以往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