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瞒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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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罗岚见林爷爷说得急冲了，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过分了。
讪讪往屋子里退了一步，放林爷爷离开。
许之夏早已放下了书包，坐在餐桌前，目光跟着夏罗岚的身影转，等她一起吃饭。
夏罗岚拉开椅子坐下，看着许之夏随口寒暄：“上高一了，跟得上吗？”
许之夏缓缓点头，手里捏着双筷子，半天没敢往碗里戳。
她低下头来，声音低得诚实几乎听不见：“理科和英语......都不及格.”
说完，她悄悄抬眸，小心偷偷观察夏罗岚的反应。
夏罗岚脸色果然肉眼可见，沉了下去，才想起自己离开孩子已经有半年了。
母女俩分开整整两年了，想到这，夏罗岚搁在桌沿的手，慢慢滑到桌下，覆上小腹，唇线紧抿，不忍责备许之夏半句。
转而移开视线，在许之夏身后的那台电子钢琴上看了过去。
许之夏三岁生了一场重病，病起得急，夏罗岚和许之夏的爸爸没来及细听医生嘱咐，直接签字同意注射一针庆大霉素。
三个月后，许之夏忽然有一天对声音毫无反应，夏罗岚怎么喊她都不应。
带去医院才得知她忽然丧失了听力，仔细问医院，确诊出“药物中毒性耳聋”，重度听障。
不得已办了二级残疾证，把聋哑人的标签牢牢贴在了许之夏身上。
夏罗岚不甘心自己女儿就这样被命运判死刑，咬定牙关把许之夏送进普通学校，和正常孩子一起念书。
小学六年，许之夏一路磕磕绊绊地毕业了，可周围的目光从未移开，依然有人指着她耳后那副怪异的助听器窃窃私语，有人笑她吐字含糊像大舌头。
更刺耳的是那些所谓大人不知事情发展，就胡乱给许之夏下了定论。
“这孩子聋成这样，将来连到大街都没人要！”
“长大了吃低保的命，别拖累社会。”
夏罗岚隐忍地咽下嘴里□□涩，睁着眼里将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在心里把话反复振作安慰自己：“我的女儿，绝不是别人嘴里的废物！”
她咬下牙给许之夏买了一台电子钢琴：“弹！弹不出声响，也要把音符一个不差地记在你心里！”
许之夏白天上课，夜里练琴，指尖磨成了厚茧，磕磕绊绊考下八级证书。
省里、市里的比赛，夏罗岚都带她都参加了一遍，只捧回了一次银杯，剩下的铜奖和优秀奖状也贴满了半面墙。
夏罗岚的腰杆从此笔直，她倒要看看，谁敢再张嘴说她女儿是“聋哑”的废人，她就把那沓奖状甩到对方眼前。
睁大了你们狗眼看清楚，这就是我女儿的未来！
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夏罗岚心里“咯噔”一下，先瞥了眼对面的许之夏。
许之夏正睁着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夏罗岚勉强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许之夏碗里：“先吃饭，我接个电话。”
她侧身背对餐桌，把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喂......行，我一会儿回去.......就之夏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别过来！”
许之夏低头扒拉几口饭，筷子叮当碰碗沿发出轻微的脆响，她在助听器里，透过夏罗岚打手机窸窣的动作，还是把那句“九点路口等我”听得清清楚楚。
夏罗岚挂了电话，回头只见女儿把脸埋进碗里，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米饭，她夹给她的菜，许之夏纹丝未动。
夏罗岚有给她夹了块肉到碗里，许之夏一口咽不下去。
她等了片刻，没听见动静，悄悄抬头，却见夏罗岚垂着眼，手掌在小腹上缓缓摩挲，目光温柔得近乎让她感到陌生。
许之夏看着看着，眉心忧心忡忡地蹙起来。
一股说不清的阴影笼罩上来。
妈妈的肚子里，像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想毕，有种不好的念头萦绕在许之夏脑海里。
“妈妈，你先吃口饭，你半天没有动，菜都凉了。”许之夏挑了最鲜嫩的一块鱼，小心放进夏罗岚碗里。
“欸，乖。”夏罗岚忙把手从小腹上拿开，拿起筷子刚伸出去，鱼肉还没沾唇，她忽然侧身，一手死死捂着嘴，干呕声闷闷传来，肩膀一耸一耸。
“妈妈，你没事吧？”许之夏心里一沉，生物课的画面瞬间闪回。
老师说过，怀孕初期最常见的就是恶心，闻到油腥就反胃，还普及了怀孕这种反应是正常现象。
筷子当地掉在碗边，许之夏愣愣盯着夏罗岚捂着的嘴干呕，一个念头轰然炸开。
妈妈怀孕了！
夏罗岚用手背擦了擦唇瓣，笑得若无其事：“没事。”
她没察觉到女儿的眼神变得异常敏感，只自顾自地想到她从昨天起，只要一闻到油味，胃里就反酸得难受。
今天一大早，她干错请假去看了妇科，结果还真查出来怀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惊喜和惊慌同时涌上来，肚子里这个小生命来得太突然了，可她又觉得左右为难。
每想到肚子里的小生命舍不得打掉的时候，另一个声音立刻追问：“那之夏怎么办？”
喜忧掺半，夏罗岚越来越不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渐渐地，她也被周围人对许之夏的叹息声同化。
光靠一个听不见的女儿，后半辈子大概只能靠她那点养老金过活。
想到这，夏罗岚有些庆幸。
她幸好早早跟许之夏的爸爸离了，如今她身边还有个肯跟她一起扛的男人。
看着夏罗岚脸上一会喜一会又满面愁容，但嘴角上的笑从没在她脸上消失掉。
许之夏看在眼里，心里瞬间凉透。
从她上小学三年级，她爸妈就闹着要分居，之后她就再没同时见过两人。
之前，她爸妈没少为她的听力和昂贵的进口助听器，吵得无休无止，最终两人惨淡离婚，各自再婚，却对许之夏只字不提。
“妈妈。”许之夏放下筷子，抬眼望向夏罗岚，眼眶钻张，声音颤抖：“以后.......你还爱不爱我？”
夏罗岚抬眸一惊，愣住：“你说什么？”
许之夏深吸一口气，把嘴里每个字的音节在喉咙里一个一个纠正好。
等努力说出口，越发觉得妈妈就要抛弃了自己，声音不受控制抖得七零八落，嘴里的音节瞬间乱得不成句子。
“我说，你以后还会不会爱我？”
夏罗岚先是别开视线，心虚地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随即又转回脸，眉眼收紧，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要把女儿吐出的每个字音节，咀嚼出来检验一遍。
“‘还’子你没发音准确。”
许之夏眼神一怔，赶紧用舌尖抵在上颚，深吸一口气，把刚才那句重新排了一遍。
助听器里，自己的声音清脆落地，她屏息听着。
这一回，她发声应该和正常人没有差别了。
可夏罗岚仍皱眉，感到不满意，一味机械地强调：“‘还’二声，气流要吐出来，你没出气说！”
许之夏胸口轰地一塌，在心里崩溃起来：“这.......真的这么重要吗？”
“当然！”夏罗岚斩钉截铁，一点余地都不留：“你现在说不清楚，将来谁愿意搭理你？谁还会给你机会？”
许之夏眼眶瞬间通红酸胀，泪水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那一瞬，许之夏听见自己心口咔地崩开一条裂缝。
原来夏罗岚挑刺儿的每个字，都是在拿她的软肋掩盖她的心虚。
“妈——”
啪！
清脆一声，夏罗岚倾身，左手已甩在许之夏左边脸颊上。
女孩的头被扇得偏过去，眼泪瞬间决堤，却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狠狠瞪着立在角落的额那台电子钢琴，仿佛那是她曾经的骄傲瞬间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让她顿觉多年以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她坚持了半生，活着的还是让人看不起，还是听见有些人说她不行，让她深感到未来是否还能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没说准就重来！把舌头捋直了在说一次！”夏罗岚板着脸，想过去无数次教她说话一样，用冷硬的训斥逼她把每个音咬得方正。
许之夏垂在桌沿的双手慢慢攥成拳，指节用力死紧泛白。
胸口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屈辱与愤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北城南开一中月底刚考完，卷子隔天就全部判完。
下课铃一响，老宋就把陆楠喊去办公室，紧接着，物理老师也把许之夏叫了进去。
许之夏一推门，就看见陆楠垂手站在老宋办公桌边，旁边还立着一位烫着卷发的女人。
陆楠的妈妈声音拔得老高：“我们陆楠以前学习成绩一直稳在前十名，这回倒好，换了个同桌，直接掉出前二十名排外！”
“宋老师，这事你得负责！凭什么随便给我们家陆楠调座位的？”
老宋端着枸杞茶，连吹两口热水，缓缓放在桌上，抬手往下压了压：“陆楠妈妈，您先悄悄气，咱慢慢说。”
“之夏！”
许之夏站在门口，扭过头去，视线跳到另一方。
物理老师在温声唤她，并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许之夏低着头，从陆楠和她妈妈身边侧身而过。
就在那一刹那，陆楠妈妈扭了下头，目光倏地落在许之夏的耳廓上。
那副助听器晃得扎眼，稳稳钩在她耳背上，不难不让人发现。
“陆楠，是不是她跟你一桌？”陆楠妈妈压低了嗓门，手偷偷拧了下她儿子的校服袖口，往许之夏那边轻轻一拽。
陆楠回头，许之夏已经站到物理老师的桌前。
沈老师抬眼朝许之夏弯了弯眼角，随即抽出一张月考卷，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之夏，这次考得不错，过了及格线！”
许之夏从没敢想过，理综科能及格过。
她眼睛睁圆了一圈，满眸子上写着：真的假的？
“你自己看！”沈老师把卷子摊到她面前。
卷面上头，用红笔大大一个70分，点亮了光芒。
许之夏嘴角止不住上扬，小声确认：“这是我考的？”
“当然。”沈老师笑着点头，“目前全班倒数第三，但已经跨进及格线。你以后再加把劲，冲个签二十五名，有没有信心？”
脑海里一闪而过，许之夏想到了夏知许，那些晚自习课后，他经常等她，把他圈出重点的笔记本借给她看，让她把公式记在了心里。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嗯，下次一定努力！”
陆楠回头，朝他妈妈轻轻点头，手往后一指：“就是她。”
陆楠妈妈顺势望过去，目光先落在那副肉色助听器上，脸色立刻浮出几分嫌恶，声音再次拔高。
“宋老师，您把她调到我儿子旁边，这不坑人吗？原先跟那女同学坐一块儿，陆楠成绩都稳稳排在前十名，现在倒好，换了个耳朵有毛病的，成绩直接掉出前二十！合着我儿子还得牺牲分数来帮她补课？我们家自己都顾不上，哪有精力帮助一个残疾人！”
“陆楠妈妈！”老宋沉声截住，语速放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学校排座按教育公平政策执行。许之夏同学听力障碍，就跟近视要戴眼镜是一个意思，是正常的辅助工具。把孩子学习成绩下滑归咎残障人士，不仅逻辑不通，更有违背做人的道德，请您说话时注意一点分寸！”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瞒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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