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崩塌的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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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风只是看起来年轻，但他的身体的确是在走向衰老的——两百多岁的年纪若放在山精鬼怪身上只怕还很小，可他毕竟还是个人。
只要是人，不管年轻时多么强横，到老了，都难免衰弱，跟年轻人动起手来，更没有他们身手灵活。
所以近二十几年来，楚行风已经不会再跟人比拼招式了，也没有必要，内力倾轧下，任何对手，光是站在他面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很费力。
如今，他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又废了双腿，武器只有一把匕首，而想杀他的人，正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青衣楼最顶尖的杀手，每一个，都跟楚行风有着刻骨的仇恨。
于是刀光与血肉齐飞，变了调的呼号惨叫声此起彼伏。
上官飞燕站在楼上，依偎在老者的怀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楼下仿佛炼狱一般的场景。她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早已见惯了流血和死亡，也杀过很多人，其中就有她的表姐。
表姐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毒药痛的她面容扭曲，在将要断气的时候，两只眼睛凸出来，歇斯底里的诅咒着，上官飞燕只是含笑看着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等着，等你的冤魂来索命。”
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为了死人而恐惧，直到今天，她怕了，这场围杀让她恐惧的浑身震颤！
好多血。
人的身体里，居然还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她拉了拉老者的衣袖，几乎是哀求一般道：“他死定了，我们……我们先走吧。”
“我还没有把他的头割下来，怎么能走呢？”
回应她的，是老者略显冷酷的声音。
老者名叫霍休，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有钱人之所以能成为有钱人，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放过任何能刮到钱的机会，在钱还没有真正落入口袋时，比谁都慎重。
天下谁不知，楚行风的人头可以让一个穷光蛋瞬间变成有钱有名有地位的王公贵族？
这些杀手不单因仇恨而聚，也是因利而聚。
霍休敢肯定，自己若不在这里，那么等楚行风彻底动弹不得的时候，也就是这些杀手们自相残杀的时候。
他一向很懂人心。
楚行风是不是真的死定了？
他的身上至少有十几处致命的伤口，右手已被削掉了两根手指，左肩的皮肉完全撕裂，伤可见骨，那张白玉一般俊秀的脸几乎被一刀劈成两半。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眼睛尽管还瞪的很大，瞳孔却已涣散，所有人都以为他马上就要死了，连霍休都从楼上跃下，笑吟吟的从手下人那里接过刀，打算收割这颗值钱的脑袋。
然而就在刀举起的刹那，霍休的身体突然痉挛、抽搐，后胸冒出两寸带血的刀尖！
楚行风手中的匕首已脱手。
他的眼珠转动了两下，咧了咧嘴，眸光重聚，那张脸顿时狰狞起来，鲜血也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里漾出。
“凭你，也想杀我？”
他躺在地上，眼球转动的看着那些杀手，喉咙里挤出一点嘶哑的笑声：“你们，更不配。”
“大家一齐上！”有人说：“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们一人砍他一刀，还怕杀不死他吗？快上！快上啊！”
话音一落，霍休的尸体正好倒了下去。
随着那一声响，杀手们有人高声大叫，举刀朝楚行风脑袋砍下、有人拔足狂奔，头也不回的往出跑、也有人将手中的兵器袭向了身边人。
这些人在一瞬之间都死了。
残肢断臂四散而飞。
楚行风喘.息的更艰难了些，强行催动内力让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好似变成一摊烂泥，轻轻一戳便要掉下来。
“楼上的小姑娘。”楚行风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怕，勉强撑起一个微笑的表情，声音也尽可能温和道：“麻烦你翻一翻这个老头子的衣服，看看有没有解药，拿来给我”
上官飞燕简直抖的像只刚从水里跳出来的猫，软着声道：“解药……解药不在他身上，你等我回去拿，好么？”
她当然不敢说，这种毒根本没有解药。
楚行风当然也听得出她在说谎，对此，他也只能深深叹了口气，眼珠子动了动，看向窗外。
已经是下午了。
就快要到艳春归发作的时间了。
“那就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只要你肯帮我，我也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楚行风诱劝着：“任何事。”
上官飞燕的眸子动了动。
她换了身厚实保暖的衣服，然后按照楚行风的吩咐找来一辆板车，将楚行风抱到了板车上，又将他准备的东西也一并放上去。
见他衣裳单薄破烂，又早被血浸透了，难得大发善心的从包裹里拿出条狐裘，正要给楚行风盖上，不料楚行风瞪圆了眼睛，激动道：“放好！包仔细！”
“那是……那是他要盖的，不要弄脏了。”
上官飞燕连忙放好，又仔细地卷了两层厚油纸在上面。
楚行风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只是这笑在那条巨大的伤疤下，显得无比狰狞：“我要在他盖过之后，再抢过来……”
在上官飞燕不解的目光中，他又发出几声痴笑，道：“快些，快些，把我送到山脚下就好。”
客栈离雪山脚下只有十几里的路程，上官飞燕迎着风雪，身子佝偻着，艰难地拉着车，两行车辙，两行深深的脚印。
楚行风则抓紧一切时间来调息——只有催动内力，才能让这一身伤快速恢复，而催动内力无疑又会带来新一轮的伤情。
就相当于一个破木盆，一边往外漏水，一边往里蓄水，就算蓄的越多，漏的越多，但只要一直蓄下去，盆里就永远有水。
板车走了一路，血就流过一路，到后来，寒风已将血冻住，凝结成了血冰。
上官飞燕有好几次停下来探一探楚行风的鼻息，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么重的伤，明明死了更好受些吧？可他仍固执地活着，尽管呼吸很微弱，到底还撑着那口气，不肯咽下。
天色将晚，风雪未停，板车已到了山脚下。
“楚公子，已经到了。”上官飞燕缩了缩身子，仰头看向那一座座巍峨的高山，黑风刮过，里面仿佛藏了个吃人的妖窟。
“上山的路已经封死了，你要怎么办？”
楚行风睁开眼，竟慢慢地从车上爬下来，道：“劳驾，把车上的板子卸下来，再用那条绳子把车板系在我身上，一定要系的结实些。”
“你……你莫不是想……”
“烦请快些，我不能叫他久等。”
上官飞燕抖着手做完了这一切，一双手在这严寒的天气里冻的又红又肿，她呵着手，眼睁睁看着楚行风拖着木板和那些衣物吃食，仅靠两条胳膊，爬进厚实的积雪中
他竟是要这样钻进雪里，一点点爬上山？
“疯子……我竟然帮一个疯子做这些，难道我也疯了不成？”
……
西门吹雪站在风雪里，站在一座巍峨的高峰下。
暮色将他笼罩，寒风带雪，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若是寻常人，即便不冻死，手脚也必定要冻伤坏死，西门吹雪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不单是因为楚行风往他丹田内打入了一股内力，也因为神照功在他经脉中流转了一圈，已将这力量完全激发出来，这股强悍的内力在他体内畅通无阻，流转不息，因此，即便他伤重，也不至于冻毙在风雪中。
他在等楚行风，他知道楚行风一定会来。
楚行风的确来了。
他匍匐着，浑身是血，像条穿行在夜幕下的白狗，从一个小小的圆点一点点移动到近前。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离得老远就听见他在絮絮念叨：“你是在等我吗？你的伤好些了吗？你的手康复了吗？”
“我我我……我该死，你一定等了很久对不对？艳春归是不是已经发作了？”
西门吹雪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刹那之间，所有的憎恨和厌恶都达到了顶点。
“楚行风。”
楚行风浑身一颤，拼命仰起头，眸光颤抖的看着眼前雪堆玉砌的神明。
他的神明也在看着他。
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冰冷、蔑视，无论那是什么神情，总归他是在看他。
然后他拔出了剑——楚行风发誓，在那刹那之间，他是很想就这么被他杀死的，一剑斩断头颅，后世会像传唱“紫禁之巅，一剑破飞仙”那样传唱他们。
朔风积雪夜，剑神斩邪魔。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然而剑光落下的瞬间，楚行风却改了主意，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活着有多么贪恋。
“西门吹雪，你……你离我近些，求求你，离我近一些好不好？”
西门吹雪没有靠近他，只是剑斩虚空，内力附着在剑上，一并斩出。
刹那间，剑光浮野，剑气纵横，连雪山冰冷的空气也仿佛被一剑斩碎！
轰隆隆——
大地震荡不止，白茫茫的浪潮从山巅奔涌而下！
楚行风瞳孔骤缩！
雪崩！是雪崩！
“不，不要，你快逃啊！你也不想活了吗？”
楚行风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撕心裂肺：“你杀了我还不够吗？你何必……你何必……”
他不懂西门吹雪的绝望，明明已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却还能复活过来，他是不是个杀不死的怪物？所以，就让千百万斤的雪将他们一并掩埋吧！
积雪奔涌而下，楚行风大叫一声，发了狂一般扑到西门吹雪身上，在被掩埋的刹那，任凭那把剑再一次穿胸而过，用双臂支撑起积雪的重量，将他好好的护在身下。
骨头噼里啪啦断的脆响，好歹是撑出了一小片天地。
万籁俱寂，黑暗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复苏，先是一阵嗡鸣，跟着，是呼吸与心跳。
随后是痛。
楚行风感觉到刺穿了胸膛的剑正在伤口里搅动。
“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用有些哀伤的语气慢慢道：“客栈里，有人给我下了压制内功的毒，又有那么多人围杀我……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像条狗一样爬到你面前，你就这么对我？”
说着，他又闷声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两件事。”
西门吹雪连一点知道的兴趣都没有，他只希望埋在他身上的雪再多些，再厚些，最好千千万万年，他们的尸体都不会叫人发现。
偏偏楚行风一定要说给他听。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被你杀死了，我想努力活的更久些，跟你一起活下去，我想待在你身边。”
“因为，我爱上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崩塌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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