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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特训(四) ...

  •   两个斗嘴的影子细细长长地投落在沙滩上,白日里翻搅的浪花此刻倦怠地舔舐着她们的脚趾,咸腥的风卷起陈姝松散的发梢又抛下,这是她们今天赢得的六小时自由时间。

      陈姝并膝坐在浮着余温的沙毯上,透明吸管被晚风衔着,在唇间一漾一漾地晃。乔程作训服裤脚沾了片贝壳碎,虎牙咬住瓶口猛地一撕,细砂簌簌落在那抹银白上。“好O啊你。”她刻意晃动着的碎发,把沙砾往陈姝身上甩。

      “牙医账单最擅长教铁齿铜牙做人。”陈姝摇了摇玻璃瓶,营养液在月光下荡漾成涨潮的浪纹。她望着沙滩上发颤的白贝壳,像在看谁掉落的臼齿。
      “坏了就补呗。”乔程忽然托腮枕着膝头凑近,“哎,其实我挺想整一嘴钻石牙的,bulingbuling的,啧,一张嘴就把别人闪瞎!”
      月光漏过云层摇晃起来,陈姝对着浪头发怔,起落的潮声中突然漏出一句认真,“会卡住海带丝吧?”

      “你真琢磨这个?”乔程此刻方觉沙滩上酝酿的夜雾确实浸人,否则怎会半天摸不透陈姝的思维走向?她的思路好像总在峭壁与浅滩间漂移不定。
      潮湿的夜风裹着陈姝的剖白,“要是津贴足够镶月球陨石款也行啊,记得提前问部队体检允不允许。”沙粒簌簌钻进她卷起的裤脚。

      余音散在突然扑上岸的潮头里,乔程团了个沙球在双手颠来倒去,半晌才把闷笑抛向泛银的浪尖。“你真是挺神奇一人。那会儿你在走廊收拾那帮发帖的,我其实就在十一层的走道偷着抽烟。”
      “嗯?”陈姝跟着团了个沙球,正考虑怎么塞她领子里。
      “你威胁人那么熟练,我当时就寻思,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乔程抛起沙球旋身退半步,望着它在空中炸成金粉,下一秒就被陈姝的沙球砸了个正着,“呃啊!你怎么砸我!”
      “因为我不是好东西。”“你听我说完啊!小心眼!”

      两人又一次扭打成团,各吃了一嘴沙。
      “害,反正吧,夺旗赛时候你们队能够一人不落,一人不变的走到最后,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能这么团结,赢…是实至名归了。我那队虽然也走到了最后,中间却发生了很多次变动。Alpha们多嘛,就总是谁也不服谁,光是走哪条路都够打上一架的。打到你面前时,我们的战力更多是被内耗掉了。”

      “噢~,乔啊,其实你佩服我的优秀可以直白点的,我不会笑你。”
      乔程:“…”
      O的,还是觉得这人有点讨厌。

      “我是觉得你那时候发烧,一整个废的不行,拖累全队进度,你队友们居然没把你给扔了,我特佩服他们!”乔程梗着脖颈朝人影模糊的宿舍楼努嘴,发梢滴下来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海雾。
      陈姝觉得有趣,“这倒是,我的队友们很厉害,他们不会扔下我。”

      路灯下乔程的剪影剧烈抖动起来,活似被烈风抽打的旧旌旗。她突然飞起赤脚踹向沙堆,细碎的沙粒随动作簌簌溅开,仿佛她正站在埋着火星子的焦土上。“我拒绝和幸福逼说话!”这声怨毒得恨不得咬破夜幕。东倒西歪的影子拖着两道刹白的训痕,追着她踉跄的脚步窜回宿舍,木质门框被砸得簌簌掉漆。

      第五个月的特训是武装泅渡。
      后半夜涨潮时分,教官的铁哨撕碎了铁架床上的浅眠。一尾尾冻僵的鱼苗一盆盆栽进墨汁般的海水里,月亮银晃晃的镰刀割疼水面,荡碎了涟漪上的寒光。

      湿透的作训服裹着咸涩的海风,托起数捆弹夹的重量。教官却仍觉不够,抓起扎绳挨个捆住了手腕。队列开始在浪涌间跌撞,暗流翻搅着四肢百骸,教官的船只破开粘稠的夜色在前头引路。月光顺着起伏的舷窗泼进来,笼着船上乌沉沉的目光,像是寒铁铸的鱼叉架在少年人们的脊背上。

      潮涌撕扯着每寸皮肉,脊骨在波谷间时隐时现,像被折弯的钢片重又弹起。浪头卷着银砂拍来,咸涩涌入鼻腔化作千百根蛛丝,绞着肺叶往暗处拖拽,不知是盐水还是汗滴,火烧火燎地噬咬着破口的腕子。
      喝声像铅陀似的往水里坠,“把七十二号往下拽!压持久些!”

      陈姝刚挣出头来换气,后脖颈猛然一紧,穿灰衣的‘蛙人’像青苔里冒出来的水妖,铁耙般的手掌扣住她顶心,直往消融着月色的水底夯去。耳道里胀满湿棉胎似的嗡鸣,她蹬腿时已经辨不出方向,水花歪歪斜斜绽开气泡。那‘蛙人’的力道顺着海水渗进她的骨缝,淙淙缓缓地卸人骨节。
      围网似的咸水里,头发缠着睫毛,睫毛缠着视线,胸腔里那簇星子似的活气儿噗噗地窜着,怦咚,怦咚,一声急似一声。

      “武装泅渡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一项训练?你们明白吗?”扩音器的铁皮嗓子将水雾扎得簌簌作响,“在水下,一旦遭遇特殊情况,如何自救?我们身为军人,除了完成任务,也要学会如何保存自己!你在水下憋得时间越长,在战场上,存活的几率就越大。这就是意义!”

      海潮裹挟着暮色漫过呼吸,陈姝觉出凉意顺着脊椎往上攀,将额角抵在咸涩水波里,任由浪的弧度捶打肋骨,直到教官满意的更改了目标。
      “六十五号,往下拽!”
      “…”

      整片海湾溢满潮湿的呜咽,少年人们搅动的水花里泛着白沫,像溺毙者最后挣扎的叹息。有人被浪头打得歪斜,咸涩的海水便如同无数只冰凉的手掌,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挣扎着向灰影幢幢的岛礁挪动间,陈姝觑见身边人的作训服,像一片片被咸水沤烂的帆布,在东摇西晃的颠簸中逐渐泛灰。

      忽有尖啸刺透风墙,“十二号!十二号在哪儿!”海藻缠缚的探照灯扫过墨色水面,光束里翻涌着细碎的光斑。
      “十二号!听到立刻回答!十二号!”
      “…”

      教官的黑胶筒靴在甲板来回碾动,空气里浮起细碎的冰碴。不知是谁先停下,带起一串连锁的涟漪。“停下,都停下!立刻回船!”断裂的哨音扎进耳膜。陈姝攀舷梯时瞥见教官攥缆绳的指节发白爬,大家哆嗦着扯开勒进肉里的扎绳,吐出的不仅是咸水,还有劫后余生的战栗。

      “现在开始点人,都回应光脑!”
      “是!”

      陈姝的指尖迅速按下确认,远处的应答声沿着海平面次第响起,当最后一声电子蜂鸣隐入潮声,铁锈味的死寂笼罩整片海域。
      一场武装泅渡,居然游失踪了十个!
      “立刻折返!”

      船头撩开的浪沫还未来得及闭合,忽然粼粼波光里炸起万千尾银剑。那些本该柔顺的鱼群正痉挛般撞击铁皮舱壁,嗡鸣声像是有人攥着支生锈的唢呐往脑仁里吹。整艘船猛地歪向一边,所有人纷纷攥紧冰凉的栏杆望去——那块海域下面有东西。
      陈姝额侧青筋一跳,那些海草又在她记忆里游移起来。

      “快!朝六点钟方位的小岛撤离!等待救援!”教官的吼声裹着凌冽的海风剐人耳膜。乔程踉跄扑到甲板中央时,辫梢还滴着浪打的盐粒,“那些同学怎么办!”
      话尾被浪头吞噬,船上一双双眼睛灼亮如星子。教官骨节攥得咔咔作响,所有人都在旋涌的咸腥里听见了沉默的重量。

      如果真的是变异种,被缚手的情况下没有生还的余地。

      “我申请配合救援!”由乔程为首的影子接二连三在晨曦里立成芦苇。
      “我们申请配合救援!”
      “老师,如果真的有变异种的话,整片海洋都会危机四伏,躲到小岛上去的也难安全,不解决大家最终只会被围剿。”
      “我们几个憋气时间都比较长。”携着盐晶的海风灌满肺叶,陈姝也站到了乔程身边,“算我一个。”

      生死攸关,一个命令就决定了无数的命运。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
      “来十人,检查武器,跟我走。”
      教官凝重地将‘激光切割器’和‘水下电磁脉冲枪’分发下去,船身逆着安全海域开始原路折返。

      鸥鸟衔着薄雾掠过暗青色海面,隔着黏稠的水汽,陈姝的发梢正被咸涩的潮风揉乱。她数着船只吃水的波纹,长长短短的倒影漾起来又碎开,像许多个断裂的怀抱。远方的船辙里沉浮着人头,仿佛被浪头随意抛掷的橙子,咕噜噜滚向浑浊的天际线。

      “嘿,没想到这回咱俩一队哈。”乔程口哨吹错了调,弹珠般的眼睛在晨光里碎成锡箔。陈姝的指节擦过对方布满冷汗的掌心,她什么都没说,抬起拳头,两人郑重地撞了一下。

      浪尖上荡着教官艰涩的声音,“我会用光脑通知你们,一旦光脑响你们就撤,禁止任何私自行动,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应答声此起彼伏撞到船舷又弹回,钢瓶与救生索叮叮当当调着弦。

      腕上荧蓝微光忽然洇成月亮,简短的墨字蹦入陈姝突突跳动的血管上:平安回来。
      她仓皇转身,背后的灯光正一片片咽进云层的喉咙,视力蓦地失焦,或许是被咸涩的光斑蛰出了幻觉。
      指尖在光脑上游得比受伤的鱼群更匆促,四个含盐的字乘着碎浪就这么漂走了:我喜欢你。
      这是今天的一遍。

      海里不比陆地,那些搏杀招式入了水全部涩得可笑,双臂甫展便遭万千的蛛丝绞缠,分明是挥鞭也成了抽丝。海洋变异种又都格外庞大,一口下去,千颗人头攒在一处也只如薄脆的海苔片,堪堪嵌在利齿凹槽。

      可总要有人先踏出那步的。
      她若怯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当便要分摊给身后飘摇的朋友;她若退了,那些与她依偎篝火分食过梦想的人就得多咽几口咸风。于此时此刻,陈姝切身体会到了安冉的那句‘和平需要有人负重前行。’
      “噗通!”大家毅然决然地扎进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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