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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异常 ...

  •   秋刀子刮进十月的时候,陈姝总算是熬过了易感期。硬抗使这副身子骨像是被骤雨打蔫的芦苇,破风箱似的喘息总在颅骨深处嗡呜。

      原本说好在原地多蜷一蜷,五个月的流浪让昼夜裂解成白垩色的碎片,有时她要看着乔程的袖扣,才能恍惚记起潮汐涨退是日历在翻,再停一日还是三日都没有区别。

      但光脑的能量像攀扯在悬崖边的指甲盖,再飘摇两日便要坠入深渊。而信号格始终是死寂的,如同远处被海雾啃噬的天际线,只剩渺茫。如果错过军部的救援,他们就要无期地学荒草枕星而眠,傻等船只,傻等飞机——可到那时,飘至孤岛上空的会是什么?救援,还是谋杀?

      如果飞机失事不是意外,现在正在找她的应该至少有两拨人。咸涩海风里传来指节咯咯作响的声音,陈姝过了半晌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不能再歇了。”两人的嗓音在渗着盐粒的雾里相撞,衣袖扫过手腕时都摸到对方冰凉的骨骼。光脑储存的最后星点蓝光,远不够他们在这儿耗到冬天,时间不多了。

      腐殖土中渗透出芜杂的气息,盘虬老树的筋脉早被青藤噬尽了生气,厚腻的苔藓像暗绿的褥疮,指尖刚触上就渗出湿漉漉的冷,像是要将骨血沁凉了融进树皮缝里。当最后一线天光熄灭,游弋的猩红灯笼在枝桠间浮荡,时而灰影砸落掀起腥风。它们远比寻常蝙蝠肥硕,铁钩似的趾爪没入树皮缝隙,倒悬着注视来客。那些眼珠犹如龟裂的玉石碎屑,浮着层癫狂的釉光。陈姝能听见那些鼓翼的震颤催得耳膜生疼,方世杰的手背上又多了两道血口子。两人不堪其扰地败退,沿浅湾碎石滩盘桓着探路。

      夜幕初降时潮水退得格外远,裸露出龟裂的滩涂如妖类的舌苔舒展,两人指尖探进补给包里捻了捻,所剩的鱼干已经只剩碎末。
      突然。
      “老大,你看…。”月光漂在暗涌上化作满海碎鳞,方世杰喉结滑动时带起半声呜咽。腐藻般纠缠的空气里,千万尾鱼蟹正吮吸着惨青月华,肚皮朝天的姿势好似祭坛供品。礁石穴孔深处渗出蓝莹莹的幽光,时浅时深地与海浪吞吐,将咸涩腐气揉成不可名状的薄雾。

      陈姝忽然揪住领口踉跄半步,铁腥气如同细小倒钩攀上鼻腔,恍惚听见乔程尖叫时的尖利尾音正沉在耳蜗里发酵。“小心,这片海域里很可能有腐蚀性液体。”
      交错延伸的沙线上滩满濒死的荧光,北风吹来潮间带细碎呢喃。两人用光脑扫过斑驳波涛,数字虹膜里叠满了游弋的鱼尸。
      这已经不是不能看见星星问题了。

      “我们走快点。”方世杰嗓子眼里滚着热气,攥住陈姝的腕子往疏朗处引,盘根错节倒似巨蟒褪下的皮,零乱地偻在月光照不见的陷泥里。冷白的光束自方世杰腕间窜出来,颤巍巍舔过苔癣斑驳的枝权。
      “怎么了吗?”“当心脚底——”话音未落,林深处爆开一团狂乱的乌云。千百对肉翅兜着夜风,尖牙碰出铁器相击的碎响,铺天盖地要将人吞进喉管里去。

      陈姝手腕急转,枯枝破空声簌簌作响,在方世杰喉结将将被利齿叼住的霎那,硬生生截断这场掠食。光脑幽蓝的荧火骤然熄灭,两人的靴底错乱绊过盘虬老根,将瘴气压进肺叶深处。
      老蝉在腐烂枝叶深处痉挛,嘶声拖出黏腻的颤音,像是集体吞咽某种汁液的响动。陈姝忽然攥住方世杰小臂,虎口传来两人同步的脉搏,“我们这一路是不是走得太顺了?”

      他们几乎没用上军刀。
      这代表这个岛屿不是原生态。

      “对,老大。”方世杰弓着腰喘,喉头鱼鳃似地翕动,“我刚才观察地上的痕迹,怀疑,怀疑这里是有人的。”
      “那是什么痕迹?难道这儿有其他流落荒岛的人?”
      “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辨别出脚印,蝙蝠就袭击过来了。”话尾荡在阴惨惨的月色里,便愈怕说尽了。两团影子对望着,都从对方瞳仁里瞧见自己发青的脸。

      “小心点,先离开这块地儿吧。”化学药剂的气息胶着在鼻息间,陈姝指尖蹭了蹭风化的树皮,那些腥浊却总也擦不去。月光打树冠漏下来,林间浮着腐草与磷火般青灰的光晕。

      “感觉是拖拽什么东西的痕迹,那个力度不太像动物能做到的。”方世杰靴尖碾过倒伏的蕨丛,不久前压塌的趾痕从暗红土层里化出扭曲线痕,像是拖着千百条蠕虫蜿蜒逃窜。他摸了把后颈凉汗,“…不过也说不定这个岛屿上有猴子,猴子破坏力倒是比较强。”

      火星子骤然熄灭,两片斑驳的剪影凝在生苔的断岩上,陈姝指节抵着木疙瘩,睫毛缀了圈霜似的水雾。有海鸟在枝头踏碎了枯枝,纷扬的碎片坠到方世杰领口抖了抖,凝成盐粒般的冷汗。
      “那么除了人以外,也不排除或许是有巨型变异种。”
      “是。”

      “那我们就不能点火了,说不定会引来那些东西。”她再一次想起乔程,将匕首往苔藓里扎深了一寸,提防着暗影里正支着骨刺窥伺的生物,如同那些液体漫进乔程的呼吸设备时,柔弱的海草正裂开千万张针尖似的口器。

      想着想着,思绪飘到了林雨泠身上。
      红宝石章鱼能达九米长,没变异前就十分可怖,变异后恐怕会直接将小孩子勒死。
      是啊,他们之前怎么就没想过。那么小的孩子,不足六岁,遇到变异种怎么可能还活着?就连二十一岁受过军校特训的乔程都没撑下去。

      老树的刻痕硌着脊骨,陈姝仰看天幕泛着水族箱的微光。层层叠叠的锈色云絮漫漶流淌,恍若海底浮游生物构筑的无垠穹顶。她忽而觉出自己其实只是标本凝固在琥珀树脂里,自以为游过了百尺寒潭,实则连蛙鸣都融着玻璃罩折射的虚光。

      她忽然就明白了老李头的话,贫民区确实是她最安稳的命。只要将颈间藏着3S的信息素融进墙角的脏雪,只要让实验体的身份永远沉睡在废墟的病历堆里,或许真能活成灰鸽子般的影子,趁着晨雾觅食,日暮归巢。

      可老李头又把她教得太好,他滋养了不该在石缝里发芽的种子。当第一个文字在她舌尖融化出甜味,第三个字符就能描摹星轨,那些最初识字时进溅的星火,终在枯井般的眸底燎成灼人的野望。

      好累。
      好累,好累。

      树干粗粝的纹理抵着脊骨,仿佛千百只错齿的贝壳正啃噬着皮肉。陈姝放任自己朝方世杰那边歪了歪身子,发丝垂下时不经意扫过对方卷着盐渍的裤脚。
      “脖子酸得慌。”沙哑的喉音混进遥远的潮声,她将额角枕在方世杰肩窝细微的结痂处。“我要是太沉了,你就说,别逞强。”
      “嘿,老大,我可是Alpha啊。你这点重量我能来十——,咳,两个!”小狗骄傲地昂了昂脑袋。

      沙沙的林叶摩挲声里忽荡开一声闷笑,陈姝抬起手,五指钻进方世杰蓬乱的发丝里游了半圈,顺势滑落在枯叶堆积的泥地上,整个人便如断了桅的帆布簌簌委顿下去。连日透骨的风浪在她眼睑上凝成湿棉花,此刻终于找到一块避风的礁岸,放肆那倦意漫过了鼻梁。

      方世杰抿着发颤的嘴角,将褪色的制服外套浸在潮湿的月光里摆弄平整。起落的动作牵动衣袖,像满林梢头翻飞的夜蛾翅膀。带着体温的布料轻扑在陈姝肩头时,惊醒了半片打着转儿的树叶,又随着他掖紧衣角的指尖,悄然落进盘结的树根里。

      天光在枝权间榨出一线酡红,露水砸着人颈子往下滑。陈姝扯了片阔叶当毛巾抹汗,后面方世杰的咕哝像是从海绵擦里挤出来的,“老大,我感觉我要推翻之前的观点了。”
      “嗯?”未梢神经抽搐着给出预兆,陈姝唇齿间漫开钢锈腥甜。她攥紧刀柄,掌心纹路被铬钢花纹烙得生疼。

      方世杰皱巴着脸,枯叶在军靴底下同他们打着哑谜。“这个印子,你看,脚像人。”
      他戳着树干上新撕开的伤口,狰狞裂口沁出树脂似乎还在冒着热气。“但树上留下的这个抓痕,太深,人又是达不到的,像是某种巨型动物。大概是什么哺乳类的变异种…。”

      “猴子吗?这个高度的哺乳动物,就只能是猴子了吧。”
      “可要是变异种猴子就有些棘手了,猴子这种物种本就智力高如小孩,不变异的时候都贱嗖嗖的,破坏力极强,一个加强版的猴子那还真挺难说的。”
      “要不就换条路?”陈姝望着脚下舒展的沙土路,碾着石子往后退了小半步。方世杰拂落肩上沾的鳞状树皮,跟着点头。
      “唉,看来在荒岛上开店也不容易。”
      “还是学校好对吧。”“不,老大,我觉得是1202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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