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125、请命

　　水晶吊灯折叠出流金回纹，皇帝起身时袖口鸽的血红宝石在缂丝屏风前牵动一痕涟漪。他擒住陈姝凛冽的手腕，雪茄余烬与白檀香织就的网兜住满地浮光，无法拒绝的怀抱压碎了满地月光。“爸爸被迫签下婚书也是不快，那时候…。”

　　冗长而烂俗。

　　保险栓滑开的轻响惊醒了座钟里的金雀，十片鎏金齿轮应声停在十二点。鳄鱼皮枪套与婚书并置在黑檀木案上，而十枚铜弹头顺着议会厅的孔雀尾翎“吧嗒”滚落。年轻气盛的Alpha踩着小牛皮靴碾过满地霰弹，也碾碎了旧年游轮甲板上为恋人庆生的香槟塔残影。

　　“如果不是爸爸也没了办法，爸爸也不想牺牲你的幸福，违背你的意愿。孩子，你要相信，全世界的父亲都想把自由当作生日礼物藏在绒盒里。”

　　陈姝不语。
　　【如果】从来是枚蘸着晨露封存的琥珀蛹，每颗浑圆的弧光里都必然裹着未成形的蝶骸。当第一缕阳光咬破晶膜，所有被黏稠糖浆延迟的裂隙就会开始膨胀。

　　——“但是爸爸急着给你们定下婚事，是有苦衷的。姝姝，事情到了今日，家国危急，我们也不好再瞒着你们。”

　　不出所料，皇帝端详她睫毛投落的阴影，缓缓掏出了饲养已久的【但是】，让它用几丁质的跫音爬过丝绸腔道的皱襞。五指慢条斯理抚过垂散的发丝，如同梳齿刮蹭过头皮般激起一阵酥麻的颗粒。眼风掠过裹着紫貂毛的沙发靠背，终于施舍给林雨泠一弧余光。可要真是金玉良缘的好事，又怎么需要脱口前千回百转？陈姝后退半步抽回头发，那人却将嘴角噙着半匙糖霜似的温存转了个直角，拇指不轻不重卡上林雨泠的腕子。
　　“你们知道，苏维丝精神是什么？”
　　“…？”
　　“你们该知道这些了。”

　　故事从皇帝手中的大漆建盏开始摇晃。
　　他说起千年前的这样一天——准确地说当时是2024年。

　　【人工智能开始像雨水般渗透进混凝土，AR涂层似的牢牢覆在了现实表面。咖啡馆玻璃幕墙上漂浮着虚拟导游，孩子们对着空气抓取历史课本的动态注解。VR世界像是批量复制的折叠空间，廉价贩卖着无数个幻想乌托邦，让人能用九块九租半小时雪山飞行体验。

　　这些精妙玩具堆出的科技树最终结出全息舱的果，可惜人类没料到，在他们用代码编织着人间天堂时，人间地狱的收件铃声先一步响起。后来的课本上墨迹最重的那页写着‘潘多拉激活日’。星际望远镜阵列像孩子掀开邻居家窗帘，也让银河流浪汉看清了屋里的蛋糕。

　　观测与被观测构成互锁的死结。

　　人类称他们为巨龙族——无关鳞片无关翼膜，记录显示它们直立高度突破三位数，将史前巨体龙化石的2米胫骨数据映衬得像迷你手办。

　　那些百米轮廓移动时，霓虹城市群开始像沙堡般解体。有军事专家计算过，从巴黎铁塔倒塌到长三角工业区陷落，总时长比商务午餐还少十五分钟。早间新闻瑞气千条的国际峰会，午间就被外星武器熔成液态玻璃。流亡车队卷起的烟尘里，国界线化作手机里失效的定位坐标。防空洞墙上新刷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还没干透，角落里就有人用刀刻出派系暗号。

　　甚至在2026年，墙面依然残留着褪色标语：当‘龙’的影子碾过国境线，失业者与财阀变成同样的灰尘。

　　这时基因茧开始酝酿裂变，像有双不耐烦的手在人类DNA上快速翻牌，直到翻出那张镌刻着Alpha的王牌。那些突然能徒手掰断合金梁柱的进化体，瞳孔里都浮着类似‘龙’的竖线。】

　　但。

　　“为首的人名叫克莱尔，是一个专注于生物实验的天才，当然，也是个疯子。他认为人类要想自救就要变得和巨龙族一样强。在世界崩坍、法律崩坏之下，他开始了疯狂的生物实验，并在绝境之中收获大批狂热粉丝，甘愿地加入到这项实验当中。”

　　“苏维丝就是克莱尔的狂热粉丝之一，她极度赞同克莱尔的理念，与克莱尔一拍即合，成为了克莱尔的助手，也参与进了实验当中。”

　　“但要想跨越基因的界限并非易事，背后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牺牲。在无数人奉献而死后，克莱尔和苏维丝亲自勇试药剂，实验才得以成功。随后该药剂被大规模投放，引发人类性别的二次分化，从此有了Alpha和Omega，而那些未受此影响的人，被称之为Beta。”

　　“人类终于拥有对抗外星的力量，也此拉开了巨大的贫富差。这完全违背克莱尔的最初理念，苏维丝站出来掀起了‘平等’的大旗，可惜百姓并不买账。”

　　“在外星物种被击退后，比与外星物种打仗更恐怖的内战全面爆发，苏维丝也在战火中牺牲。人类内战结束用了数百年，才真正形成了现在的帝国。而我们俞家，其实就是追随克莱尔与苏维丝的那批人的后代。我们信奉苏维丝、敬重苏维丝，因为我们爱好和平，我们永远相信，‘分裂’不是人类的出路。”

　　“苏维丝精神，就是牺牲。”

　　茶盏随尾音在案上叩出清泠声响，像银锁链未梢坠着的夜明珠坠地。皇帝指尖凝着雨后龙井的余温，鬓角霜雪被水晶吊灯映成细碎银砂，转瞬已隔着熏香再次立定在陈姝面前。他掌心的茧子被岁月磨成一块石碑，独属上位者的凌厉悄然裹住年轻继承者的耳廓。“Chhokmah的旧实验室诞生了人类首个Alpha。帝国延续基因实验逻辑，用配对将人类文明的灾难变成了数学题。”他声音忽而低下去，“你该知道国内唯二的3S基因序列意味着什么。”

　　等级培育系统里的升级法则很简单，E阶基因夫妻有概率培育出D级基因，D级再复制出C级，直到齿轮般精密咬合的S级序列环环相扣。

　　“我知道被文明绑架的苦，可是留给人类自然进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有能力的滋味、失去的痛苦这些你已经深有体会。想要保护你所在意的、所爱的就必须获得能力，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你是逃不掉的。”他意有所指。

　　陈姝眉弓倏地掠起，指尖如薄刃割开白檀香织就的雾，仿佛洞穿猎物的隼翼刺破云翳，泠泠的腕骨泛着月光下象牙的冷芒。
　　“之后呢。培养出了4s，陛下又打算怎么做？”不待皇帝应声，红唇已噙着冰刃似的讥讽落下，劲腰斜斜陷进身后那团紫雾氤氲的貂绒里，任着华贵皮毛裏住满身荆棘，难挡锋芒外露。“像克莱尔和苏维丝那样，提取4s的基因后进行全人类的等级提升。…呵。用侥幸当普世之法，真傲慢啊。那些没有分化的人，没有成为Beta的人，在实验中都痛苦的死去了——别跟我说进化失败是无痛的。美其名曰‘奉献’时，你们难道没有一分心惊、一毫恶心吗？如果百姓知情，陛下以为，又有多少人是认同的，有多少人愿意去做这个实验品，去承担失败的代价？您想一个策略用两遍，没那么多人够死，也没那么多人愿意死。”

　　“姝姝！”皇帝五指遽然收拢，怒意自下颌紧绷的线条蜿蜒而上，眉峰骤然沉坠，似积雨的云层覆压而来。“不可以说这样不敬的话！”镶嵌鸽血红的袖扣自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撞碎在陈姝膝前棕桐花和叶纹的波斯毯上。那脊背弯出一道新月跌入海面，宛若天鹅颌首触碰滚烫的霞光，托起了那抹绮艳的红，仿佛鉴赏着洛可可时期的皇冠遗珠。

　　“我的话太刺耳，冒犯到您了？那您把我赶出去，剥夺继承权好了。要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可没有意思。”陈姝唇角那抹笑越发像将熄未熄的灰里迸出的火星，攥着鸽血红碎片的指尖缠绕上长发，活似摇曳的火苗撩过黑绸。
　　“人类也不是多么高等的物种，发展过程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疯狂的挤压与掠夺别的物种的生存空间。现在是外星物种，我们能打一打，那要是直接对砸过来一个星体呢？有时候覆灭也是必经之路。等我们像千千万万消失在历史中的物种那样灭绝，地球又会出现新的文明，周而复始。所以现在遇到的一切，也未必不是强行逆转的代价。”

　　“蝴蝶扇动下翅膀，谁能保证实验得到的就一定是更强的人类？‘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我支持人类反抗，也相信人类即便没能打赢外星物种，所做出的牺牲也一样是荣耀的。但这个牺牲不能是基因实验。”

　　“人类最大的错误就是将自己视为造物主。潘多拉魔盒已开，不想着去关，还想着再开大点。您是嫌地球不够热闹，但这场晚会我已经看够了。”陈姝随手一掷，案面震颤着承接这份愠意，那只鸽血红宝石袖扣便顺着浮刻纹路画起月弧。

　　“好！好！好！”皇帝踩着水晶灯投射的碎裂月光来回踱步，棕褐色的皮鞋在地毯上碾出漩涡。忽而侧身时吊灯在他头顶裂成千万片冰棱，嗓音却融着悲悯的温度。“你诚心要与爸爸唱反调，爸爸相信你之后会想清楚的。但有个无法回避的困境你必须直面——”

　　“册立储君有一个秘密规定，那就是只有这一代中最顶尖的Alpha才能继承皇位。所以我从未公开过你的分化倾向和等级，就是为了保持一种不确定性。只有既不明确已经培养出3S，也不明确没有3S继承人，才能让两边保持潜在的竞争状态，这样他们才不会对你太过紧逼。”

　　浮尘在雕花镜框里苏醒，映出皇室中第三道雾蒙蒙的剪影。那位夺走了后冠的女人从未停止对权杖的窥视，皇帝虽然窥破了绣在蕾丝手套里的倒刺铜丝，但彼时青春天真的代价，早已注定要遍体鳞伤。

　　“他们为了等级焦虑暗中基因实验多年，得知你的存在和等级后彻底失控，在飞机上做尽手脚。而抓捕你不仅仅是想要灭口，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获取你的基因进行研究。一旦让他们成功突破基因技术，二次提升，议会就会全票通过。”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我出生就是内定的储君，如果我不肯接受您的庇护，大哥那边也不会放过我，我会白白送死。而您庇护我的条件就是这场婚约，要我们培育出4s。”陈姝挑眉。

　　他后颈堆叠的绀青色筋脉在点头瞬间贲起，皮鞋底碾过流苏边沿时，另一半坠地的鸽血红袖扣被毫无滞碍地轧开。腓尼基工匠编缀的棕金色花束骤然瑟缩，仿佛它们正在融化的蜡泪中痉挛。“帝国面临的问题，远比你想象中要严峻。姝姝，现实不允许你任意妄为！”

　　陈姝并不急于接话，她细细碾过皇帝脸庞织就的金丝绒，连睫羽振翅的间隔都分毫不差地融入瞳孔深处。
　　“皇室之所以能够稳固，靠得就是异于常人的等级。可您到这一步就已经被半架空，到时候大家都是4s，谁都能争一争了，内战也只会再次爆发。”

　　一个信奉基因实验的统治者，将国家视为雕琢毁灭与创生的秘密花园，血样切片的排序远比臣民的饥馑更值得把玩。可如果成功的代价是皇权祭坛呢？

　　“父亲，您也不想女儿继位后就被拉下马吧？如果父亲辛辛苦苦守护的帝国败在我的手里，我也会死不瞑目的。到了地下时因为没有颜面再见您。”

　　她将漫溢的桀骜封进胸腔，膝骨轻轻陷入柔软织毯，低眉垂首成了忠孝节义剧的主角。“父亲为女儿承担了内忧，女儿也愿意为父亲的帝国献出生命，为您解决外患。我，陈姝，承诺击退虫族，清除变异种，让帝国重现辉煌！”
　　目光在空气里凝成琥珀色的寂，皇帝脚步向后倾去的两公分里带着欲言又止。
　　“不行，姝姝。万一失败，帝国就彻底失去了希望，我知道你的心，可我更不能拿整个帝国去赌！”
　　林承孝轰然单膝劈开暖光，“陛下，凛冬军司令林承孝请命，只要虫潮未褪尽，异变种未屠绝，凛冬军永不拔旗归航！此战若捷，求请陛下解除小儿与殿下的那纸婚约。林承孝万死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