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13、刻板or自由

　　阴湿的空气自门扉渗入荧白光的世界，周峥在尼龙网吊床上虚浮着身子，墙上的投影上演着第十万零一次作茧自缚的罗曼史。隔着屏幕林雨泠都能回想起那些黏哒哒像吐丝一样的台词。

　　“你回来啦。”周峥目光也被黏住了，移不开片刻。
　　“又在看那个。”军靴碾过脚下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融化的雪屑洇在他炭灰色羊毛领口。他拿出陈姝给周峥的那盒饼干，塞进周峥怀里，哄孩子般拍了拍，“好了，难为你欢迎我了，吃吧看吧，这是陈姝给你的谢礼。”

　　“陈姝？”周峥终于有了反应，尾音微微上扬的疑问在空气里打了个旋，“是有几天没跟她打招呼了，你俩不是进入冰河期了吗，这是和好了？”
　　“嗯？什么冰河期…。”
　　“很明显啊，我真是装了好久的聋子！”周峥一骨碌从吊床上爬起来，指尖勾住帆布边缘，半个身子悬空，“所以你们俩怎么回事啊，她说错话了？”

　　“没。”羊毛围巾在林雨泠咽喉处松垮地绞住了声音，他撇开脸，转身将大衣悬起时肩胛骨在毛衣下划出紧绷的弧度。

　　“没什么？没吵架，还是没和好？”周峥不停眨巴的眼睛催促着他往下说，竟舍得丢电视剧在角落兀自吵闹。

　　林雨泠屈起指节轻叩在净巡机器人颅顶，那只被擦拭得过分光洁的圆脑袋骤然亮起两颗荧光豆，拖布齿轮咬合声混着细微电流声开始蚕食地板上的雪痕。

　　于是这么一圈事情做完了，才倚在自己的小书柜旁再次开口，“陈姝这人，叫人生不起气来，你要跟她吵架，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身上有一种以前我只在二世祖身上见到过的劲儿，太自由了。但是不一样，就像第一性别和第二性别一混合，男人变成了三种男人，女人变成了三种女人。那种自由，和二世祖也不是同一种自由。”

　　“噢！就是随性是吧？”周峥拨弄着饼干盒盖，窸窸窣窣在空中剖出条弧线，摸起一块丢进嘴里，“我觉得，最神奇是，她看起来就像会和你打起来的样子。而且论坛的事儿你知道吧，那天晚上她可把传视频的家伙牙都打碎了。”

　　“你觉得我俩会打起来？”睫毛翕动时拂起细小的风，低垂处暗火沿神经脉络游走，兴奋地与心脏一同跃动。那是枚透明的骰子，横制在他和陈姝之间，他单方面要赌，轻压下一枚看不见的筹码——看，周峥站在了他这一边！
　　“嗯——不好说！”周峥拉了个长音，竟给出一个or的答案。
　　“怎么又不好说了？”

　　“嗯~，你看，造谣跟风的人那么多，她只打了一个，这也算是一种好脾气了。而且吧，我跟你对陈姝的感觉正相反，我觉得她特别老古董。”周峥开口时饼干屑簌簌地从天而降，林雨泠忙退开两步开外，曲起足尖朝向净巡机器人的屁股一点。‘机械仆人’迅速吞下食物残渣，向桌底逃跑去了。

　　“咱学校还是有背景的比没背景的多，所以大家怕，也不是那么怕，最多是怕疼。就算陈姝松手了，大家没一个人想出解决办法的，又有什么关系？维莉老师压根不可能放任我们出事。我们心里也会有一个概念，‘这是在帝国军校，对我们保障最高的地方’。但陈姝太认真了，对课堂认真，对根本算不上什么的帮助认真，完全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所以哪怕是个好人，也早晚因为思想传统跟你起冲突。可是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不先动手，她这样的性格，恐怕也很难主动跟你动手。”

　　“为什么？”林雨泠撇撇嘴巴。
　　“因为——”周峥故意慢悠悠地说，“传统思想里，好A不跟恶O斗啊~”
　　“去！恶心死了！”林雨泠被恶寒出一身鸡皮疙瘩。周峥沾着饼屑的唇角仍在张合，下一秒被塞满的腮帮将未尽的戏谑囫囵成咕哝。
　　“还是吃你的饼干吧！”“唔唔…！”

　　胡闹的最后，两张床板同时发出喟叹。
　　“不过…，这事儿嘛…，倒是，嗯，让她在论坛口碑好转。…校方出面那个删帖，跟搅屎一样，显得欲盖弥彰。特别蠢。”周峥将身体陷落进柔软的鹅绒，细碎的呓语在哈欠中断了尾音。

　　林雨泠盯着床头的小夜灯，暖黄的光斑与正攀上她的鼻梁的那一簇相似的恰到好处，刹那间抖出记忆里发丝舒展的弧度，和彼此睫毛颤动的频率。

　　奇怪的人。

　　容器合盖的金属声在夜里被放大十倍。他小心翼翼蜷起手指，任由香草奶油的气息刺穿味蕾深处的旧痂，喉结本能滚动着抗拒的弧度，熏红了眼尾。住在储物柜里的糖果盒你推我搡，用棱角互相切割，最外的那盒就快要失足踏空。辗转反侧，将饼干存储进了书柜。

　　1202里的不寻常始于银铄旷掉的那节走进异种。
　　陈姝、方世杰、罗斯三人回到寝室时银铄已经蜷缩在床角，失去了以往‘月亮不睡我不睡’的精神，像一块融化的冰雕，一动不动。
　　血色从她青白的皮肤下渗出来，没有持械斗殴的创口，仿佛是遭了谁生踢硬踹。但就算是林雨泠，在打人这件事上也十分有把控，这些伤痕的主人明摆着却是要银铄的命。

　　三人吓了一跳，方世杰更是被骇得要魂飞魄散，双手发颤走到床边试探银铄鼻息。她睫毛兀地一颤，在倒吸凉气声中缓缓支开眼皮，株蔫巴巴的植物突然抖擞起精神。

　　“你，你没事吧？”
　　“害…。没事，这都常有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战斗疯子’是个戏称，我又不是真战神，挂彩多正常。行了，别围着我了，伤痕是Alpha的勋章！”

　　这是陈姝印象里她第一次说这么长串的话。
　　无论神情还是姿态都过于活跃，手乱七八糟地挥舞着，多动得像方世杰。于是滑落的袖管露出一截小臂，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偏这一处淤斑令陈姝联想起医务室里的药水瓶。

　　罗斯和方世杰作证，“她确实经常这样，估计这次踢到铁板了。”

　　但那种精神抖擞只是一种回光返照。
　　浑噩到罗斯也看不下去，陈姝也加入劝说，银铄被医务室三个字狠狠刺痛，显出野生豹子被逮进猫笼的神情，连指尖都在抗拒地抓着空气，“不！我可是‘战神’，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多丢脸！我不去！”

　　事情就这么拖到周五，陈姝食指擦过光幕：明天周六，别忘了。

　　军校采取全封闭管理模式，学生每周只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只是出不去的学生从不是因为制度严密，而想出去的学生也总能找到狗洞。

　　方世杰绝望地抬手比划了个ok。

　　睡觉前陈姝又拿出那本《厌女》。
　　两个殷红的字烫得几欲挣脱封面，像钝感的神经需要凿穿烧红的钢钎才能窥见暗室。

　　思绪飘忽着回到某个午后，老李头砸吧着那一口酒底子，耷拉的眼皮透出熏态。“知道吗孩子，人和兽的习性很像，最大的区别啊，是因为有灵智所以能自控。但现在嘛，兽的灵智越来越高，人的欲望越来越大，反而兽更像人，人更像兽了。”

　　陈姝想，像尊重一个‘人’一样尊重其他性别，不受信息素、社会环境的操控，这会是种终身课题。

　　第二天。

　　黎明的第一缕雾色刚爬上窗棱，陈姝先舍友们一步醒来。五指在方世杰的鼻翼上一捏，捉住一只妄图挣扎的雀鸟。她比划出‘走’的手势，大衣窸窣声在天光里游走，走廊顶灯忽明忽灭，照着两道凌乱人影。

　　“唉！”快乐小狗叹出一口绵长的白气。陈姝绕过他后脖颈，松松垮垮地搭着，“怎么了，咱俩都出来了还叹什么气？”
　　“就是因为出来了，我才叹气啊，老大！我怕你误入歧途。”
　　“就瞅一瞅。”她抬起四根手指，煞有介事，“我发誓。”
　　方世杰更是绝望，抬手给她掰下来一根，“发誓是三根手指，老大你故意的吧！”

　　“我真的很缺钱，安老师接我的时候，说我信息素等级很高，帝国需要我，我算是半自愿半强制地入学的，结果我都这么稀有了，还得自费一半学费。”说到这个，陈姝猛地后反劲。不对，帝国需要她，那就应该帝国全力出资培养啊！牛不喝水强摁头，还要牛支付水钱，这是哪来的道理！

　　“要是有一天我有能力了，一定得改了这政策…。”陈姝小小的励志了一下。
　　“所以老大你就是要去打黑拳！”
　　“哎，不亲眼看看当然不死心。”

　　悬浮列车停在南郊。

　　方世杰循着儿时的记忆路线，在小巷子里找到一处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门头。他拿出那张从未使用过的副卡，在墙上刷了一下。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组闪光的字母：Abyssus。

　　“好熟悉的单词。”陈姝站定在红光里，突然想到那本讲玄学的《生命之树》。

　　【生命之树由十个数字组成，以三个一组的圆圈形式表现，1.2.3为正三角排列，是真神的世界。
　　真神想要创造，于是向下演化，4-9是天使、精灵或幽灵等没有实体的东西所存在的空间，9意味着蓝图的丰满，称之为星光界，到10也就成为了‘人间’。
　　从4-10的构造是两个倒三角，而1.2.3所构成的正三角与4.5.6的倒三角中间所拉开的距离就是深渊，意味着，不可逾越。】

　　深渊，Abys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