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途》宋禾

43、离开2

　　天亮了，然而沈敏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她依然保持着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的姿势，明明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她的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任何被阳光包裹住的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短短又漫长的一夜，她任凭自己大脑放空，可原本洁白如纸的天花板上，却像是一块硕大的幕布一样，放映着她和余诚川的相遇、重逢、相爱、分别、再重逢。

　　她不受控制，她默默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累了，想闭上，可闭上了之后，她的脑子里依旧在一遍遍循环着刚才看到的景象，一时间，她连这些画面是在墙上还是在脑中都分不清楚，不过这些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论是出现在哪里，最终都会被她埋藏在心中。

　　它们有它们独属的地方。

　　就像之前与余诚川不曾相遇的那漫长的七年里，她与他的记忆就被她好好的、妥善的安放着。
　　只是如今，这个记忆，虽然增添了些许，却又只能被久远的掩埋了。

　　或许，不止七年、

　　或许，是未来漫长的一生。

　　沈敏无法做到忘记余诚川，也无法做到忘记那个点亮了她暗淡无光的童年的诚川哥哥，她能做的，也许只是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打扰，也不再去期待。

　　或许以后的日子会变得行尸走肉了些，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因为，她不敢去欺骗自己，她仍然还爱着他。就算他欺瞒了她，就算他有孩子，有家室，但是，他依旧是她爱了那么多年，记挂了将近大半个人生的他。

　　或许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诚川哥哥，但他一直是他，一直都是余诚川。

　　她像是在规整自己的记忆空间一样，直到默默和诚川哥哥告别后，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异于平常的高。

　　毫不意外得，她发烧了。

　　四肢无力，肌肉酸痛，感觉到很疲惫很疲惫。

　　沈敏自嘲地笑了笑，这幅身子，怎么还是像以前那样的不中用？
　　记得她第一次找不到诚川哥哥时，也是自己大病了一场，呵呵，现在，又是病了。

　　沈敏努力撑起上半身，愈发的感觉自己好像烧的不轻，身下的床垫在这时好像出奇的软，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从像布丁一样的床上支撑起来。她两只手柱在床上，一点一点忘床沿的方向挪。

　　床脚的桌子上放着她的手机，沈敏坐在床沿边，伸手够向自己的手机一旁的瓶装矿泉水，她觉得好渴、好累、但是她却不困。

　　幸好她还能拧开矿泉水。

　　沈敏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微凉的矿泉水顺着她的口腔进入她的食道最后流进胃里，片刻降低了一些她的体温，她觉得自己好受了不少。

　　意识也渐渐重回大脑，沈敏看向桌子上的手机，犹豫了片刻才拿起来，很多很多通未接来电，很多很多条短信。

　　有小赵的、有陶主任的、有成岩的、有田芳的、还有几个她没有备注姓名的陌生号码。

　　会是他么？

　　沈敏承认，她就是这样的没出息，她依旧希望并幻想这里面的陌生号码是诚川哥哥的，可她看着未知号码拨打的时间，毫无自觉的叹了口气，不是他。

　　因为那时——他就在他的身边。

　　沈敏摇了摇头，这时，仅存不到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再一次震动了，来电的人是——向宁南。

　　沈敏终于想起向宁南还在自己家里的事情，她赶忙接起，电话一接通，沈敏就听到了向宁南的哭声，还有极其大的风声，在风声的对比下，向宁南的哭声倒不是很大。

　　“敏敏。”

　　“宁南？发生了什么？”

　　向宁南边抽噎边说：“敏敏，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呵呵，我想了很久，我好像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嫁给他，如果我不嫁给他，我就不会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

　　“宁南？宁南？你怎么了？”

　　“没什么，敏敏，我就是和你抱怨抱怨。”

　　“宁南，果果怎么样了？”

　　“果果？果果……她应该再也不会不舒服了吧，敏敏，谢谢你，谢谢你这样的帮助我，谢谢你让我和……果果有个地方住，我已经把你的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得了，我本来以为等果果病好了以后，我就能活的松快一些了，看来是我想多了，敏敏，我其实不想打搅你，我知道你家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还帮不了你什么忙，明明昨天我还和你说我要去你那里的，现在……我只能食言了，对不起，敏敏。”

　　“宁南？宁南你在胡说什么？你告诉我，果果究竟怎么了？”沈敏冲着电话里大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缺氧令她觉得头很晕，眼很花。

　　电话的另一端，她们的通话还在继续，向宁南却不再回复她，突然间，沈敏听到了很多很多人的叫喊声，还有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的心突然猛烈的跳了跳，这不是一个好的预感。她的脑中浮现出种种可能，直到电话里再一次传出清晰的人声，只是这个人声不是向宁南。

　　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您好？您还在么？”

　　沈敏再一次感觉到浑身发冷，她冷的很想找个被子将自己包裹住，但是她却根本动不了一点，她像个雕塑一样，握着电话听着电话另一端的陌生男人严肃又冷静地说：“请问您方便来龙城中心辖区派出所一趟么？刚才与您通话的……女士，刚刚跳楼自杀了。”

　　···

　　向宁南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只是因为，她别无选择，她不想糟蹋了沈敏的一番好心，她也不想再去小姑子家里，万一死不成，更麻烦。

　　半夜，医院突然通知她果果可以进行手术了，不是她们之前沟通过的保守的手术，而是移植手术。

　　一颗和果果各项指标都完美匹配的心脏，她等不及，心脏也等不了。

　　向宁南知道手术费高昂，知道手术又大又困难，但是当有一个能让果果接下来的生活更加趋近于健康人的可能性摆在她的眼前时，她做不到将这个机会放走。

　　向宁南看着果果被送进手术室，看着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她彻夜难眠，她向着天上的神仙、菩萨、佛祖、耶稣都拜了又拜。

　　她祈祷着手术的顺利，幻想着果果顺利康复，果果像其他健康的小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去公园游玩，去世界各地，去连她都没去过的地方，果果可以毫无顾虑的品尝她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尽情地拥抱这个世界……

　　手术灯亮了又亮。

　　她等了又等，当手术灯终于熄灭时，她等来的却不是那句——“手术很顺利。”
　　而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怎么可能！！

　　向宁南抓出护士，抓住医生，抓住她能看见的每一个人，只求他们再试一试、再试一试。不要这样放弃，那是她的果果啊！是她一直当做珍宝一样呵护的小小人儿。

　　“对不起，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果果就晕倒在冰凉的地板上，那时，她已经心如死灰。

　　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于是，向宁南醒来后，先是去了沈敏家里，将自己和果果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又将沈敏的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

　　她满意的看着仿若不存在的窗户，笑了笑。

　　这是一个终于可以解脱了的笑容，向宁南拿着自己和果果的东西，她将备用的钥匙放在了之前沈敏一直放着的老地方，离开了沈敏的家。

　　向宁南选择了在医院顶楼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想的很简单，果果在这里离开，那么她自然也要在这里离开……

　　···
　　沈敏僵直了好久，她微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电话里的男人还在说着什么，只是她却根本做不出一点反映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死亡真的是解脱吗？活着就真的那么难么？

　　沈敏很想找个人问一问，为什么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她，她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原因，先是她的父亲母亲、再是诚川哥哥、现在……又是向宁南。

　　“女士？您还在么？请您赶快来龙城中心辖区派出所一趟……”

　　“是龙城中心辖区派出所。”

　　“喂喂？女士？”

　　手机不足百分之十的电量终究是支撑不住了自动关机了，电话也被自动挂断，沈敏依旧握着电话，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慢慢的、静静的红了眼，红血丝密布在她的眼睛里，发烧使她脸颊也红红的，如果她这个样子被熟悉的人看到，一定会被取笑像一个熟透了的山楂。
　　只是，这里没有她熟悉的人，也没有人能拉上她一把。

　　沈敏晕倒在酒店的床上，人事不省。

　　已经过了退房的时间，208房间却没有任何退房的征兆，沈敏昏迷了整整一夜，再醒来时，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人，她努力看清周围的一切，发觉这里不是酒店，而是病房。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轻轻发出一声：“谁？”

　　面前的男人见到沈敏动了动，眼球也在睁开，他以为沈敏想喝水，就手忙脚乱的给沈敏倒水。

　　沈敏看清了面前的男人，她好像见过……，好像是这里的警察，沈敏皱了皱眉，她努力回想着他的名字，郭铭见沈敏皱着眉，以为她的身体还不舒服，便在一旁小声询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

　　沈敏摇了摇头，她视线下移到男人手里捧着的水，虚弱地说：“你是……那个警察……？”

　　郭铭见沈敏认出了自己，立马开心的笑了笑，他露着一口白花花的牙齿，一手捧着水杯，一手挠了挠脖子说：“嗯，对，你记得我了，那就是没烧糊涂。医生之前还和我说，你有可能记忆力出现暂时性的错乱，害我担心了好一阵子。”

　　郭铭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他以前上学的时候有口吃，说话总是结结巴巴，也就养成了他不爱说话的性格，现在虽然口吃已经好了，但是他依旧不怎么爱多讲话，他已经习惯了用简单的“嗯。”“好。”“行。”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刚刚一定是太开心了，才会让他一口气说那么多。

　　只是，沈敏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吵……或者很傻？

　　郭铭有些忐忑，他一紧张就想挠自己的脖子，总是改也改不了，郭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沈敏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水杯，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郭铭觉得不那么尴尬了，但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刚才都要吓死了，接到酒店的报警电话后他见到昏倒在床上的沈敏时，天知道他被吓走的多少魂魄。

　　他压根没有注意到沈敏早就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等着沈敏喝完了水后，接过水杯，对床的小姑娘小声和自己的母亲取笑道：“妈妈，你看，那个傻兮兮的大哥哥。”

　　郭铭愣了愣，沈敏仰着头看了眼自己的输液瓶里还有多少药水后，对郭铭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酒店经理报的警，因为你迟迟没有退房，她们派人敲门打电话屋子里都没有人应，她们就进去看了看情况，谁知你……”

　　沈敏一点一点记起，她想起父母的后事、想起向宁南的后事、也想起了诚川哥哥的离开。
　　她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干，她撑起身子，也许是输液的缘故，她现在有些力气了，比之前好了很多，她看着郭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可以再麻烦你一下嘛？”

　　“当然可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

　　沈敏扯出一丝微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郭铭说：“可以请你给我弄点吃的么？我有些饿……”

　　郭铭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

　　郭铭起身的一瞬间，又停住了，沈敏看着他面露不解，说：“怎么了？”

　　郭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将手伸到自己的兜里，当着沈敏的面，从里面掏出一只手机，他笑着说：“刚才都忘了给你了，已经充满电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是xxxxxxxxx。”

　　沈敏接过手机，听话的输入了郭铭的电话，她刚输入前面的几个，就发现郭铭的电话号码和之前自己未接通的那个陌生电话一模一样……

　　这时郭铭已经走了几步，但并没有离开病房，沈敏叫住他，问道：“你之前给我打过电话？是有什么事情么？”

　　郭铭站住，他忍着挠自己脖子的冲动，清了清嗓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就你家的事……”

　　郭铭已经不用再多说了，沈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郭铭的眼睛，说了声：“谢谢。”

　　郭铭尽力维持着冷静的模样，他深深的呼吸，片刻后才说：“我去给你买吃的。”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出卖了他，就连对床的小女孩都发现了，她大声笑着对她妈妈说：“妈妈快看，那个大哥哥……走路同手同脚诶……像是动画片里的人物！”

　　小女孩的妈妈连忙捂住女孩的嘴巴，并小声说：“嘘，医院里不许大喊大叫，也不要背地里说别人的是非。”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后，她的妈妈才松开了捂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果然听懂了妈妈的话，换成小小声说：“可是妈妈……我没有说是非，我只是觉得那个大哥哥很可爱啊。”

　　小女孩的妈妈很是无奈的告饶道：“行行行，小祖宗你有理……赶紧把药吃了。”

　　沈敏听着对面女孩和妈妈的对话，觉得郭铭应该也走远了，她便十分熟练的拔掉了自己的输液针，从病床走下来，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