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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有个江湖人称百晓生的把堂前燕的身份来历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我——报酬是我帮他干掉了几个追着他不放的苍蝇,于是我笑语盈盈地拎着谈资去找堂前燕聊天看笑话去了。

      我又拍开一坛酒——只是店家的女儿红,堂前燕不高兴,骂我小气,嫌我要听故事还不给他好酒喝。

      我就说好酒只有好故事才配得上——听说你们家还是个富贵人家?

      百晓生说堂前燕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里响当当的公子哥儿,当年一家百十口人住在乌衣巷里——就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那个乌衣巷,宅子是前朝王爷一掷千金买下来养外室的宅子,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琉璃碧瓦富丽堂皇,庭院里姹紫嫣红开了满园红粉——春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夏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秋天又有了满城尽带黄金甲,到冬天便是一家青年才俊股肱之臣拥炉观雪,看一树寒梅压过一院翡翠银装。

      堂前燕七八岁穿着蜀锦玩金弹珠的时候,他爹入了阁,成了最年轻的阁臣,上面有前辈提携,下面有晚辈想帮,春风得意就要雁塔留名。只是得意一久便不知明哲保身为何物了,二龙相争的时候嚷着道义在我天道在我,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隐太子身后给他遮风挡雨,一遮就遮没了金带玉缕,歌舞升平——今上清君侧的时候,清的就是他爹,到头来他爹在锦绣宅子里赏了最后一次梅花,缢死了发妻和女儿,想杀堂前燕的时候看着他双目澄澈如明镜,下不去手,对着堂前燕泪眼婆娑让他好好做个市井小民,此生莫入朝堂。

      他爹说完转身去了刑场,千刀万剐,堂前燕在边疆大哥待罪之身领着八百轻骑进了突厥的大营,亲卫只捧回来一把卷了刃的铁剑,再后来,他们家又被打成了投敌叛国死不足惜的叛徒,满门抄斩也平息不了天下人众口咻咻。

      堂前燕被老仆人带着逃出了京城,风餐露宿,在市井里欺猫逗狗,称王称霸。老仆人死后,堂前燕吃上了百家饭,今日偷东家二两面,明天摸西家两吊钱,此消彼长终于惹怒了一条街上邻里街坊,被毒打一顿赶出了那他和老仆人苟延残喘了十多年的小巷。

      后来的后来堂前燕睡过破庙草堂,吃过残羹冷炙,青楼里做过小厮龟奴,饭馆里当过跑堂儿货郎,混沌几个春秋拜在当时的盗圣三只手门下,给三只手端了几年茶水做了几年晚饭,三只手再没什么新鲜玩意儿能交给他,于是他安安稳稳地出了师,开始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偶尔流连万花丛,偷一两颗含春少女的芳心。

      我戏谑看向堂前燕——一朝风流锦绣,一朝落魄街头,如今他却还能端着架子装作风流书生贵公子,如此浑不要脸的好本事当真佩服。

      堂前燕苦笑一声,啪一声打开折扇,踌躇片刻又合上,端端正正地放在膝头,他仿佛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夸我好本事,一桩陈年往事居然也能挖得纤毫毕现。

      我听着他毕恭毕敬的语气,总觉得他是在骂我多管闲事,我只好喝酒,一杯一杯地喝酒,我又问他还记不记得他小时候和相府的千金订了婚,他说怎么不记得,那姑娘长大成人还不忘来千里迢迢地跑到寻常巷口对他吐两口唾沫恨自己一个乱臣贼子之后脏了她的清眷,我敬他一杯酒又问他记不记得他小时候的二三好友,他说他记到刻骨铭心,所谓“通敌叛国”的来往信件就是他们“一个不小心”从我爹书房里翻出来的。

      我们良久无言,相对着碰杯——他酒量真不好,一杯酒下肚就红了眼眶,过了许久我突然问他,你恨吗?

      ——如今世人皆道堂前燕一家是满门忠烈,投敌叛国不过一纸荒唐,大街小巷沉冤昭雪的评书话本屡见不鲜,朝堂之上却风雨不动稳如泰山。

      堂前燕却问我不相干的话,“那你恨那那肠满肚圆的同进士吗?”

      我嗤笑,“恨他?他有什么本事能让我恨他?酸诗腐文,趴在阁老脚底下当狗换来的前程似锦?恨他不如恨昨天偷了我桂花糕的乞儿!”

      堂前燕展开折扇,我才看见上面是“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如铁钩银划,撼人心魄。

      呵,真是有趣,一个被诛了九族的罪人之子还想着侠骨豪情一心报国么?

      堂前燕说那相府千金,二三好友于他也不过是同进士一类的人物,人去楼空也怨不得旁人落井下石,墙倒人推。

      何况……

      堂前燕踌躇不决,我心直口快替他说了出来——何况听说你那阁老爹也不怎么冰清玉洁。

      堂前燕咽下一口酒——咦?他什么时候把我压箱底的女儿红摸去了?我愤愤不平,我只让你们偷玉佩,没让你们偷我的酒!

      堂前燕仍是犹豫——我最见不得这样忧愁寡断,像个满脑子圣贤书的秀才。

      “好吧,不过都说子不言父过,我告诉了你,你得把你房里那两坛桃花酿都给我才行。”

      我气急,他又怎么知道我房间里还有两坛桃花酿?

      堂前燕说他小时候和书童捉迷藏的时候躲进了他爹的密室,藏在桌子底下看见他爹滚了层层银浪边的衣衫下摆,下摆旁边是一双鹿皮靴子,往上是精壮结实的小腿裹在动物皮毛做的裤子里。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真切,到现在只记得他爹无可奈何的叹息与那人粗犷的塞外口音,还有,书童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惊慌失措。

      堂前燕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书童。

      堂前燕又问我见过书生杀人吗?

      我笑他见识短浅,随便哪个秀才举人,给你说上一天的圣人言,不被烦死才是真正的洪福齐天。

      他却不想和我玩笑,掩去了浑不在乎的笑容,说他见过他爹,一双只能用来写诗作赋吟风颂月的白玉手,也握住了一柄剑,深深地,深深地刺进了一个人的心口。

      堂前燕说他忘不了血淌了一地的样子。

      我问他还记得那人是谁吗。

      他说隐约记得是个江湖人。

      我就笑笑,“兴许是个贼偷呢,偷了你家的传世宝,不得被你爹一刀两断?”

      堂前燕也笑笑,突然问我,“你玉佩呢?”

      “不就在这里?”我摸向胸口,愣住,那里空空如也,连别在那的绣花帕子都不见了踪影。

      我对堂前燕怒目而视,他倒是满不在乎地提醒我,兴许是放到别的地方了呢,比如说——香囊里?

      谁会把玉佩塞到香囊里啊!

      我把香囊翻出来打开看,里面安安稳稳地躺着一块玉佩——不过不是什么羊脂白玉,山水人物,不过是路边小摊上十文钱一块的绿石头——我骗了天下人。

      我对堂前燕动了杀心,我手上聚气,问他,”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堂前燕突然收敛了笑容,只像个隐藏在黑夜里的黑色的夜枭一样阴沉的看着我,他说,“小姐,下次想玩这种把戏记得看好游戏的道具。”

      我接过侍女捧上来的剑,把它拍在桌上,发出金石相接的刺耳响声。

      “从来偷玉佩只是为了我这个人,偷到了,我就是你的人了,怎么到你这儿,我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反倒不如一个身外物了?”

      堂前燕站起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很魁梧的一个人,长身玉立,猿臂蜂腰。

      他双手支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低沉地问我,“小姐,我再问你一次,那玉佩,在哪里?那桃花仙人送给你爹的玉佩。”

      我电光火石间拔出剑,驾到他脖子上。

      “我爹说了,要那玉佩可以,强取豪夺的得先问问这剑”

      堂前燕笑吟吟地两指捏住那柄剑——那是我爹行走塞外时从辽人的墓里顺出来的宝剑,他指尖被铁器冷硬的边缘割破了脆弱得皮囊,渗出艳丽的血液来。

      “小姐,我当然知道你厉害得很,可你看看,如今你还有力气吗?”

      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往我酒里下的药?

      客栈被清了场,门口转进富丽堂皇轿撵抬着的贵公子——呵,是那脑满肠肥的同进士。

      同进士扬了扬手,穿丝着锦的小厮捧着一盘金灿灿的元宝递给堂前燕,同进士从鼻孔里吐出几句话。

      “不愧是堂前燕,差事办的滴水不漏,不错不错,阁老必是重重有赏。”

      我身上虽然卸了劲儿,眼珠子却依旧炯炯有神地盯着堂前燕,我骂他,“认贼作父,很有意思吗?”

      堂前燕仿佛不敢看我,垂下眼睛,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对我说,“对不住,我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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