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暮云》颜君无

53、泛滥

　　“在您开口之前，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想说便说。”

　　“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和我交谈的你，是哪一个？以江吟母亲的身份，还是另一个？”

　　程芸倒是没有对林承安的提问有太大反应，似乎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并没有立刻作出回复，反问林承安：“那你觉得我应该是哪一个？”说罢又不给林承安开口的机会，“两个不都是我吗？”

　　他没法反驳。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找不到你认为天衣无缝的理由，所以会拖延至今。”林承安对她的称呼不知不觉就变了。说这话半句没有疑问，语气异常坚定。

　　今天的见面还是程芸主动提的，就算林承安会去联系她，但二者总归是不同性质的。

　　“你介意多等待一些时间，听听我的故事吗？”

　　林承安扭头望向窗外，虽然对这一片区域已经算得上很熟悉了，但毕竟是在异国他乡，也骤然升起一番不知为何物的惆怅。到底是把江吟念得太紧。

　　程芸自小喜欢舞蹈，家族的良好基因也为她与生俱来的才能做了铺垫。

　　当成为公众人物，一分一毫的行为都被放大。

　　“姐，下个月的公益汇演你改好动作没有？”

　　“完事儿了，等会儿你去把其他人叫过来，我们开个会，明天就可以开始排了。”

　　“好的嘞，我过会儿就去。”

　　公益的事儿，大家都是乐意干的，不过这队里还是有个别对程芸不太满意的。本来是习惯了的，但程芸也没想到，她的事业就这么被这一次汇演给毁了。

　　她名气挺大的，除了跟团体的各项工作，她一个人上台的机会很多，经常性跑去各地表演，国外也去了不少次，团里有人嫉妒是正常的事。程芸要是想“单飞”，完全没问题。

　　“来走，一二三四、一二三……等等，先停一下，程芸，你脚怎么回事？”

　　“就崴了一下，不碍事儿，咱抓紧时间吧。”

　　“不然你先停一停，等好了再说。”

　　“真没事，我不练，有些人又该说了。”

　　“行，你注意着点儿。”

　　本来也没多大个事，过几天就能好。

　　“你这脚怎么还这么肿？上场不要紧吗？隔两天就要开始了。”

　　“忍忍就过了，这点痛影响不了，到时候上台动着，我就算忍不了估计也没人看得到我的表情。”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人在心里头暗自琢磨了，“我们抓紧点，最后再过一遍。”

　　程芸这脚好不了也不是没有理由，反正她也是真觉得自己能忍下来。

　　这次活动是有电视台过来拍摄报道的。

　　江吟那时候没多大点儿，学会走路的年纪，江箐然跟程芸的关系也还不错。

　　真上场了，程芸还是受了点儿影响，她也没想到今天格外的痛。虽然整体效果不错，不过碍于程芸的名气，这些人什么理由都找的出来。

　　[实话说，一直都不太喜欢她，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真的很让人反感，那么多大型节目费尽心思想邀请她表演都不去，怎么，还看得上一个公益汇演？]

　　台子跟观众席还是隔了些距离，摄像的离得不远不近，程芸也没想到那样细微的表情都能被看到。

　　“我知道她名气旺，但既然是公益汇演，就别露出那种表情了吧？嫌弃可以不来。”

　　“得了吧，人家一尊大佛能屈尊来这小小的公益汇演就不错了，平时想看还看不到呢。”

　　“……”

　　不如现在的信息时代，但当传播了足够长的时间，达到的效果也是差不多的。程芸就这么莫名其妙掉进了舆论的漩涡，无法自救。

　　议论的人很多，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倒也不是没尝试过挽回，只要能上台的地方，程芸都尽量赶上了，努力营业微笑，反而是因为这个行为引来了更多的指责。

　　程芸最受不了这样的退场，太过在意的结果就是把自己逼到发疯。

　　那么这又该怪谁呢？

　　无端指责的人是有错，那么程芸自己呢？谁敢说她就真的没做错任何一点。

　　起初只是轻微的抑郁。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确实有些不对劲，众人只当她是没有调整过来。

　　一个轻微的举动便可招致祸患。

　　当传播范围进一步扩大，关于程芸信息的挖掘愈发深刻，性格也成了攻击点。

　　那个不可一世的舞者终陨落。

　　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坦然，终究自甘堕落。那时江吟太小，但也好，至少江吟不用记得这些东西。

　　本来是该庆幸的。

　　第一次跟江邵然吵架还是因为江老爷子跟老夫人，原先他们就不怎么看好他，现在更甚。

　　按理说，原先的医疗条件虽然也还好，但毕竟不如现在。所以林承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十几二十年都忍过去了，偏偏是这个时候程芸没瞒住。

　　他不能排除她是故意的。

　　经历过那段时间，程芸几乎不提舞蹈了。江箐然还劝过她一段时间，到最后也只能算作徒劳，也就不再管了。那时程芸在江家的地位挺尴尬的。

　　江邵然常在公司，程芸无事可做，也不想带孩子，成天听着江吟喊妈妈也无动于衷。

　　隔了好久，程芸好像意识到自己病了。

　　再之后，就是江吟升起对绘画的兴趣。

　　他本来不该变成这样。

　　到这时程芸的事已经过去几年了，一两个月的热潮也终究被人们忘却。

　　江老爷子跟老夫人的传统观念太过浓厚，加上那时候的江邵然也实在严格，江吟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

　　吵过一次后，程芸跟江邵然吵架的次数就渐渐多了。

　　对网暴事件的忌惮，是人的本能，也是各种条件积压下的必然。

　　“小吟那里，我估计是他爷爷跟他说的吧，毕竟他们家可不希望把我的孩子培养成我这样的人。”

　　林承安一直不说话，一心听着程芸的陈述。

　　越到后期，程芸对治疗的事越感到无所谓，一开始的时候是真的想要治好，后来就不了，她只要求把这个毛病控制好、不被人看出端倪就可以了。

　　就算治，也不见得能真的治好，不过还是那药物控制。

　　之后连带着江吟一起，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想的什么、要做什么，跟其他人也无太大关系，却总会引起不满。

　　林承安的确没猜错，程芸就是故意的。

　　“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不仅我拿不到好处，甚至还要再把自己卷进去一次。后悔是不可能了，而且……呵，其实挺让我开心的。”

　　“江叔叔没错，你真的很疯。作为一个母亲，自己孩子的感受就那么不重要吗？”

　　说这话不过是大白话，林承安没指望程芸能有这种想法。跟一个疯子能讲什么道理？

　　程芸平静得不像话：“听过病态心理吗？”

　　一个将过五十的人对他提这个问，林承安觉得有些郁闷。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谁都有错，不可能怪罪任何一个单独的人。

　　有些事就是偶然，却又存在一定的必然。

　　林承安到底没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回到这次的事件：“一环扣一环，网上还在继续发酵，真的再经历一次，你真的受得了吗？”不止程芸，江吟身边的一些人可能都要被牵扯。

　　“可你觉得我还在意吗？”

　　是了，她还在意什么呢？林承安终于没办法打上这层滤镜。

　　“你是长辈，我没资格说什么，江吟马上毕业，我希望你别让他受影响。”

　　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林承安不觉得还有聊下去的必要，道了一声，起身快步离开。

　　他还记得程芸是有几次离家出走的经历的，起初不过是觉得程芸有些情绪上的失控，想换个地方，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要治疗。

　　已经隔了一两天了，林凝知道林承安需要时间缓冲，没有过问太多事。

　　各大平台迅速传播，林承安被牵扯进来也是迟早的事。

　　只要有一点信息，这些人就能找到更多的，越挖越深，有江邵然在，暂时还不知道到很严重的地步，但能不能压住，还是未知概率。

　　另外就是，他始终不理解程芸为什么偏要选在江吟毕业前的这一段时间，他能确定程芸是带有某种目的的，但那是什么、为什么，没谁能给他答案。

　　“江叔叔。”

　　“嗯，网上的评论已经尽量在往下压了，你们最好晚些天回来，我预约了当地的医院，先带他在那边治疗一周再回来做打算。”

　　“等下我跟他说，他挺忙的。”

　　“他知道……他妈妈的事没？”

　　“跟他说了，反应不大，网上的事能瞒着就瞒着吧。”

　　江邵然终于找不到话题了，又以公司为由，匆忙挂了。

　　怎样都无所谓了，其他人的反应怎么样，林承安并不在意，绝大多数注意力都在江吟身上。

　　正常的接稿还是要继续的，他也要工作。

　　做个全职画手没什么不好的，尤其到现在这个时候，林承安突然还觉得挺庆幸的。

　　“男朋友，商量一下，我们晚两周回去。”

　　林承安一脸没什么负担的表情，拉个凳子过去，坐在江吟旁边看着他画。江吟什么都不问，只“嗯”了一声，表示同意，耳廓因为林承安的称呼染了一层粉。

　　“我们先在这边治疗一周，行吗？”

　　“听你安排。”

　　虽然知道江吟怕这个东西，但没办法。

　　回国这事，林承安倒是无所谓，网上的事，在哪儿都能查得到。晚些天回去的意义，大概是为了避免碰到熟人后被问两句？行呗，怎样都行，在这儿也挺不错的。

　　只有两个人的生活真的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