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柚子寒

41、第 41 章

　　“虹膜之下，生存之所，绝对容不下异种。”

　　“熟悉吗？这是《浮岛宣言》中一句话，卫陆上校曾在广播中念过无数遍，我想，卫陆上校，您必然也是坚决的反对派吧。”

　　卫陆平静地望着前方，什么也没说。

　　工作人员定在原地，对这场突发情况没有任何应对。

　　“异种进入浮岛，无异于在浮岛埋下地雷，污染如同传染病蔓延，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威胁，所以，对于卫陆这样的异种，我认为应该直接清理。”

　　枪口进一步抵近卫陆心脏的位置。

　　卫陆仍然如同以前一样，看上去沉稳，可靠，似乎即刻世界坍塌，他都能将面前的水喝完。

　　可下一秒，局势朝着完全没有人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灰黑色藤蔓突然升起，从上方一把缠住反对者的手腕，青筋暴起，手枪掉落在地。

　　藤蔓攀上了反对者的脖颈。

　　数不清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覆盖住了反对者的脸和四肢，继而是整个大厅，随着尖锐的破碎声，广播大楼34层的整面玻璃碎裂成粉末。

　　电子屏幕黑了。

　　周航宇呼吸一滞，耳朵里充斥尖锐爆鸣，队伍骚乱成一片，江飞维持秩序，队伍挤得水泄不通，他拍了拍周航宇的肩：“这场公投已经没意义了，你先去总军区，我疏散好这里就去。”

　　周航宇回神，点头，往广场出口挪。

　　“完了。”

　　“卫陆真的变成了异种。”

　　“那么大的植物异种。”

　　拥挤的人潮中不断爆发出议论声。

　　白色的选票散落在地面。

　　“浮岛广播公告：请所有浮岛公民立即回家，不要在外停留，关紧门窗，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

　　人潮拥挤得更加厉害。

　　周航宇稳了稳身子，从口袋掏出手机，嘟嘟嘟，显示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举起手臂抬高手机，再次拨打电话。

　　第三遍，手机响了。

　　“周航宇，你还记得那个项链吗？”

　　周航宇脚步顿住。

　　“圆形的按钮会启动□□，能不能帮我按下他。”

　　这声音很轻很缓，就像雪花轻飘飘地落下，但对周航宇来说，就像一枚重磅炸弹。

　　“滚。”周航宇咬着牙，从嘴巴里吐出来一个字。

　　他捏紧手机，突然明白卫陆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突然异变是假的，他只是想跟所有人证明一件事——

　　浮岛容不下异种。

　　卫陆，他是坚定的反对派，哪怕他自身的存在是最好的反对证明。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清理。

　　所谓的接受公投结果，是因为这结果正是他自己选择的。

　　留守和流放在周航宇心中，都是还不错的选择，可是他没想到，卫陆心里给自己选择的路是清理，来证明一条也许并不准确的真理。

　　现在，他亲手将最好的证明——自己，毁灭掉，就不会再有人对异变保佑幻想。

　　曾经周航宇也是坚定的反对派，但是在碰到异种卫陆后，他就彻底倒戈了，异种卫陆和明日学院里的卫陆并没有任何不同，可他知道，卫陆永远不会接受异变，他说过，他清楚地听见过自己身体里战友的声音。

　　只要有丧失意志的风险，哪怕只是一秒钟，也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过失，没有人能保证这过失不会是终生遗憾。

　　周航宇推开了人群，朝总军区的方向奔去。

　　总军区办公大楼。

　　门被打开。

　　博士背对着房门，坐在窗边的轮椅上。

　　“我以为你做任何决定前都会和我商量，但这次，没有任何预料。”博士沉重的声音传过来。

　　“嗯。”

　　卫陆的声音很平静，如同没有起一丝波纹的水面。

　　“我没想到，这才是你的选择，卫陆，你可以，其他人类也应该有这个机会和选择的权力，可你试图阻止，还是，你不相信自己？”

　　“呵。”

　　卫陆却轻笑了一声。

　　“博士，我想您搞错了。”

　　“我不是不相信自己，我是不相信你。”

　　“我？”博士疑问道。

　　卫陆：“是，难道您相信自己吗？”

　　沉默了一会。

　　博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按下了轮椅上的金属按钮，轮椅转过来，面朝向卫陆。

　　“你在说什么，难道以为我年纪大了？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哦？真的吗？”卫陆倚靠在门边，随意地揪着摆放在办公室里的绿植叶子。

　　“当然...是真的。”

　　卫陆：“您也许是真的年纪大了。”

　　“年纪大？...也许......也许是吧。”博士挠了挠头，那白花花的银丝好像一下被挠掉了几根，“不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想不明白？”

　　博士一边咕哝着一边继续挠头，随着他挠头的频率越快，花白的头发丝也掉落得越来越快，最后在地板上，铺成一片。

　　他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头发丝发呆。

　　“您记忆力是真的不行了，博士。”

　　卫陆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悲伤的意味，他看着博士，神色复杂。

　　“在我遇难前夕，也就是浮岛遇到海底火山爆发不久前，博士曾给我看过他的癌症晚期通知书，上面写道生命期限不超过三个月，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段的记忆。”

　　“当然，两年后仍见到博士也并不算是奇怪。”

　　“不过，博士的一些观点似乎与以往背道而驰，整个军区甚至整个浮岛对于异化的包容程度缓慢上升，尽管这种幅度很不明显，很难注意，但，总军区的异化实验事，岛内异种的频繁出现，都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开始在总军区展开调查。一开始，并不针对博士，而是地毯式地调查所有相关人，重点放在与进化组织有关系的人身上，后来也就是在总军区调查这段事件，我发现一件比较奇怪的事。”

　　“您并不在食堂吃午饭了。”

　　“以往，你工作时总是在军区食堂吃饭的，后来我发现，你在就餐时间也并没有离开总军区，那么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呢？”

　　“啊...你知道的，我现在，腿脚不便......”博士用手抚了一下腿部。

　　“可您一整个中午都待在办公室，走廊监控显示这期间也并没有人出入来给您送饭过。”

　　“所以，您吃的是什么呢？”

　　“博士。”卫陆呼了一口气，突然将面前的绿植连根拔起，粘在根部的松软土壤里，翻滚着蛄蛹着密密麻麻的紫红色蚯蚓。

　　蚯蚓团随着泥块掉落在地上，博士的眼球随着蚯蚓的滚动挪动了起来。

　　“呃...我并不想吃......我是说，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监控也许出了问题...肯定。”

　　卫陆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

　　他看着面前这个从轮椅上滑落下，努力站起来却十分佝偻的老人，这张苍老的脸曾今年轻俊朗，意气风发，时间划过在他脸上留下的，只不过知识和经验的沟壑，睿智坚定的眼神，可现在，已然不是了。

　　现在的他，是异种。

　　是一个眼球上只剩下蚯蚓团，嘴里流着口水，无法克制生理冲动的，意识混乱的异种。

　　之前卫陆在调查后冷静地去分析，博士是什么异种，人鱼异种，还是被某种寄生虫比如铁线虫感染的鱼异种，在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后来他发现这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要破坏他支持鼓动人类异化的计划。

　　这也是为什么，他继续坚定反对派的原因。

　　他推测过，博士也许在海底火山爆发前，就被异种污染过，也许就是异化组织实验室的异种感染，并在某种条件下继承了异化组织的意愿，了解到爆炸可诱导人类基因重组异化，策划了卫陆完成异化。

　　卫陆作为浮岛公民心中的英雄，又作为人类异化最优秀成功的案例，本来应该成为异化组织最完美的作品，让所有人接受异化，可是这个最完美作品正是由于其完美，存在绝对的人类自我意识，识破了阴谋，并在所有人面前完成了一场‘自毁’，所以，又阻止了这场异化的推行。

　　“博士，我知道您十分痛苦，因为您也会有自我意识占据掌控身体的时候。”

　　卫陆朝博士走近。

　　“可惜，现在的异化实验无法确保让人百分之百拥有自己的绝对自我意识。”

　　“人类承担不了任何的风险。”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博士您不对劲了，因为，我知道，博士一直，并永远都会是坚定的反对派。”

　　“他不会向我说异化是一条可供人类选择的路。”

　　卫陆在博士面前停了下来。

　　“现在，请由我带您离开这里，这里不属于异种，我会带您去您该去的地方。”

　　博士停止了挠头的动作，他努力地将视线从地上的蚯蚓挪开，看向自己面前的卫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