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柚子寒

42、第 42 章

　　眼前的少年眼神镇定、坚毅，好像经历沧海桑田，那双眉眼都没发生过变化。

　　我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末日，浮岛，愈发活跃的地壳运动，岌岌可危的人类文明。当时的人类被海水包围，虹膜穹顶成为灾难之下唯一的屏障。

　　他顶着巨压，坐上决定人类命运的长桌，发誓誓死守护人类基因的纯净，坚决拥护人类意识永占上风。

　　可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站在异种实验室。

　　据异化派的实验数据研究表明，异化存在着0.9%保持人类意识清醒的概率，而寄生虫，由于近乎没有意识，可以将这个概率提升至25%，并延续这个风烛残年的躯体。

　　四分之一，并不是很高的概率。

　　浮岛，也不是失去一个博士就不行。

　　他站在实验室站了很久，一只手拿着抗癌药物，另一只手边，是实验室一只玻璃罐里蠕动的寄生虫。

　　寄生虫可真恶心。

　　他想，他真是有点糊涂了，怎么会走到实验室来，他明明是坚决的反对派。

　　他从药瓶里倒出了白色的药丸，仰起头吞了进去，苦涩的味道从喉咙里蔓延到舌尖，药瓶空了，他顺手扔到了实验室的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实验室。

　　事到如今，他依然确信，他没有打开过那只装寄生虫的玻璃罐。

　　可是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他继续挠了挠头，突然挠到了一块湿滑的，粘腻的头皮，他惊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画面。

　　他在某一天，将手伸进了鱼缸，他想要抓住那条鱼看看，仅仅只是看看，那只鱼翻着肚皮，眼睛已经鼓出来了，他茫然地看着鱼，然后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这里是实验室，而不是他的办公室。

　　鱼死了，身体保持僵直，他没想到，寄生虫还黏附在上面。

　　恶心。

　　后来，他就没有记忆了。

　　卫陆朝他伸出了双手，这双手上，攀升出了暗色的纹路，翠绿的叶子顺着藤蔓蜿蜒开来。

　　博士摇了摇头。

　　“我可以自己行动，这个轮椅，我已经用的很熟练了。”

　　卫陆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

　　身后，博士将手伸进了衣服口袋，他掏出一支枪。

　　继而，一声枪响。

　　他盯着卫陆的背影，缓慢地从轮椅上滑了下来，坐到地面上。

　　最终，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卫陆脚步顿了顿。

　　也没有再回头。

　　另一边，周航宇开着电车，风驰电掣朝军区总部的方向赶，大街上黑黢黢的，没有一个人，车辆横七竖八乱停在马路边。

　　天空另一头，乌云快要压了下来。

　　周航宇加大码速，他总觉得，要在乌云彻底压下来之前赶到总军区，找到卫陆，带他，逃回异种基地。

　　他猛踩油门的瞬间，拨通了江飞的电话：“以警署名义告知总军区，卫陆上校没有任何伤害人类的意图，请允许我带着卫陆撤离浮岛，远洋流放。”

　　江飞疏散好了人群，在收到信息后，站在中央广场拨通警署电话。

　　周航宇发来了一个定位。

　　江飞脱下了又长又厚的羽绒外套，跳上一辆摩托。

　　嗖的一声，摩托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

　　周航宇赶到的时候，乌云已经完全覆盖住了天空，很多人站在广播大楼楼下朝楼上望，却没有一个人走进去，直到周航宇来。

　　电梯直冲云霄。

　　顶楼露天露台。

　　卫陆眺望远方，乌云之下，有一种世界即将顷刻崩塌的感觉。

　　直到边上又站着一个人。

　　“你事先没有同我商量。”周航宇叹了一口气，汗水打湿了他的额角：“你现在就跟我走，去流放基地。”

　　卫陆偏头，笑了笑：“抱歉。”

　　“我不想听这个，我要你跟我离开。”周航宇皱着眉头，语气坚决。

　　他不知道卫陆怎么想，也不知道怎样阻止卫陆的选择。

　　“好。”

　　卫陆却说。

　　周航宇愣了愣。

　　“跟我去异种流放基地？”他不确信又问了一遍。

　　“嗯。”卫陆点头应道。

　　“你怎么突然同意了？”周航宇有些奇怪，前一个小时，这人明明让他按下爆/炸装置，亲手把他给...炸了......

　　“我突然觉得以死明志，好像意义不大。”

　　“对于浮岛来说，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卫陆突然转过身，看着周航宇：“但是，对你来说，我或许十分重要。”

　　周航宇猛然睁大了眼睛。

　　“对我？”

　　“难道不是吗？”卫陆笑着，突然靠近，伸手手握住了周航宇的手，人类的有温度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手上，周航宇心跳暂停。

　　“...嗯。”

　　他迟钝又热烈地回应。

　　他们并肩眺望远方，寒风刮过，却并不感觉到寒冷。

　　“去了异种流放基地之后，我想搭一个小房子，最好带院子，这样可以种花养草，对我要种很多香草，做香料，还要种辣椒，用来做饭。”

　　“我还想将流放小岛上种满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丰富食材，这样我们才能吸收到更多营养和能量。”

　　“听起来很不错。”卫陆应道。

　　“我都怕一个小岛种不下所有我想要种的，你说，还会突然冒出第二个这样的小岛吗？”

　　“会。”卫陆答。

　　“也许，还会出现更多的岛，不再是像浮岛那样的人造岛屿，而是经历地质运动后自然形成的小岛。”

　　“那么也有一天，可能会出现陆地？”周航宇问。

　　“当然。”

　　周航宇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卫陆：“那么，后面我们还可以远航，像历史上的航海远行一样，去寻找新大陆。”

　　“嗯，没错。”

　　周航宇眼睛都眯起来：“有些期待。”

　　卫陆的用指尖摩挲着周航宇的掌心：“我也很期待呢。”

　　“咳咳——”

　　一道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突然将这副温馨画面中断。

　　江飞僵硬地立着，目瞪口呆盯着那两只仅仅交缠在一起的手。

　　“不是我说，我真服了，现在逃命的时候，你两...还有心思拉小手？？”

　　“我靠我之前咋没发现啊？你两...”

　　“我靠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背着我偷偷搞基......”

　　卫陆自然举起两只交缠的手，调侃道：“你还没对象？”

　　“那在这件事上，你又输我了。”

　　江飞白眼翻上天：“搞对象也要比？”

　　卫陆笑意爬上眼角眉梢：“当然，你不是爱比吗？”

　　“无聊。”江飞双手插兜靠在墙壁，装作不在意，突然又想到什么事来拍了拍头：“不对，我是来说正经事的！”

　　“别卿卿我我的了，快点撤离浮岛啊，我忘记说了，总警署已和总军区及51位浮岛执掌官们沟通过，协议如果卫陆在五小时内主动离开浮岛，将可以获得流放资格。抓紧时间，赶紧撤离！”

　　卫陆和周航宇背靠着露台栏杆没动。

　　江飞急了：“咋的？小情侣舍不得分开？我说，就不能后面再找机会吗？这样你两结婚的时候我赔一个海上舰屋，当你两婚房得了，现在，咋们先开溜啊！”

　　两人笑笑，依旧不为所动。

　　江飞摊手：“不是，你们不会打算搞殉情那套，从34楼跳下去吧，我可没闲工夫给你们收尸。”

　　周航宇扑哧笑了。

　　卫陆扶额：“你慌什么？还有三个小时，逃命够了。”

　　江飞：“就非得抓住这剩下的三小时谈恋爱么......”

　　“我们可不止这三个小时。”卫陆摇摇头，握紧周航宇的手，“我们一起回浮岛外的一处小岛，嗯......那里还有其他异种，而浮岛的任务我们也还没完成，我们会继续虹膜材料的寻找和生产，也会...建造守护一个更文明的异种基地，当然，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出海，寻找新的大陆。”

　　“浮岛内保存很多植物种子，我们会把它带走，洒遍我们所能看到的所有陆地上。对吗？”卫陆看向周航宇。

　　“对。”

　　“那么，还有三小时，就看看风景吧。”

　　江飞走了过来，三个人并肩站在露台围栏边，风声猎猎作响，少年的衣角被风吹动。

　　俯瞰这座大地，古朴的城邦，蜿蜒的河流，静谧而永恒。

　　大厦将倾，文明陷落，不过新的文明将重新在这片土地上诞生。

　　人类、异种、新大陆，未来也许会孕育出更多新的奇迹。

　　神和救世主只不过是承载人类希望的一叶小小载体。

　　于是，神的毁灭和救赎无异。

　　地球也许只是在经历一场新的进化，远古海洋终究会被青青草原和巍峨雪山替代，交叠更变，文明不朽。

　　水泥楼栋有一天会变成金属钢筋，大厦重新于厚土之上屹立不倒。

　　且等着这一天。

　　黑色的乌云之中透出金光，越来越多人走出了街道，聚集在广场、喷泉池、绿化带边，奔跑和祈祷。

　　广播传来卫陆温柔、沉静、有力的声音：“我自愿接受浮岛制裁，将永远流放于虹膜之外，为浮岛和人类祈祷——

　　“安宁永驻，

　　人类不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