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嫁红袖》刘序光

4、美人城，诚不欺我

　　为了随时翻译，林昭和乌灵骁坐在一辆马车里。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突然她手微顿，眼神停在街边茶楼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一人侧坐眼神猛不丁和她对上。

　　那人似乎也是专程来看她们入城的，早盯着她们，尤其中间这辆格外显眼，用女娲神相装饰车身，并用五色宝石装饰四角，由四匹宝马拉着的马车。

　　茶楼上的人收回视线，一手拍拍对面的女子：“沈柔柔，我看见了。”

　　“听说女希人都形似恶鬼，儿郎不似儿郎，女郎从不扮红妆，无半分柔情，真不知你好奇什么？”但话虽这样说，沈柔还是凑到窗前往外看，“什么啊，这哪儿看得见？公主，你和我说说，乌灵骁什么样？”

　　“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头发刚到这儿吧。”李钰君手在肩膀处比了比。

　　“是了，听说女希人嫌长发麻烦，和我们不一样。”沈柔身子更探出一些，“只是没想到乌灵骁长这样，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儿。”

　　李钰君点点头，也盯着马车，盯着摇摇晃晃的帘子，等着她们再一次掀开。

　　却说林昭没了反应，乌灵骁见状一把拉下帘子，“怎么了？”

　　“美……美人……美人城，诚不欺我。”林昭喃喃道。

　　“比之羽还漂亮？”之羽是兰尔城最漂亮的男子。

　　“不是，不是。”林昭一面反驳，一面掀开帘子再看，乌灵骁也好奇，掀开帘子朝外望。

　　一时间再没了言语，万物在此刻归于寂静。

　　那是一个女子。

　　她静静坐在窗前，一手撑着头，侧身俯视，并不多做打扮，唯有一枝小小的红宝石簪子缀在浓密的黑发间。

　　虽半张脸覆着面纱，可那双眼睛已足够漂亮。当她凝视着她，就像春日的阳光落在湖面，波光粼粼，更激起一阵暗流。

　　乌灵骁被她的艳丽煞了个满头满脸。

　　空中飘起雪花，洋洋洒洒，晶莹剔透。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雪。

　　隔着雪幕，李钰君也看见她了，原来马车里还有一人。不像刚才的娃娃脸，此人是完全的异族长相，额头饱满，鼻梁高，眉眼深邃锋利。皮肤冷白，头发和眉毛同她的眼睛一样泛着红棕色。头发微微蜷曲，表现出一种有光泽的弧度。

　　她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锋锐却不冷硬。

　　眼看周边有人看过来了，身后的嬷嬷唤了一声“公主”，而后伸手关了窗。

　　二人收回视线，沈柔道：“这才是乌灵骁吧？”

　　李钰君：“不知道，我只在父皇的书房看见文书，说乌灵骁文武双全，堪为女希王储，代女希王来我国洽谈。”

　　“好啊，跑这儿来了。康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一男子推开门，快步进来质问，“你可知母后和宁国公夫人一天都在宫里等你吗？”

　　“见过靖王殿下。”沈柔起身对他行礼，他是郢国三皇子，安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李钰君的兄长。

　　靖王对沈柔道她大哥沈荣在茶楼下等她，沈柔只好起身，和李钰君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靖王盯着李钰君苍白的脸色哼笑一声，“你等着，我一定要告诉母后。”

　　李钰君不紧不慢起身，坐到里面暖炉跟前，慢悠悠道：“你告诉她什么？”

　　“你私自出宫。”

　　“徐嬷嬷跟着我，我怎么会是私自？”李钰君道：“我胆子不如三皇兄大，出宫必定要得了父皇首肯。”

　　靖王听出其中深意，对像石墩子一样严肃的徐嬷嬷道，“你先出去。”

　　徐嬷嬷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离世就在皇帝跟前做事了。

　　待人出去，靖王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李钰君双眼无辜。

　　“你少装。”靖王道：“你怎么知道我前几天不上朝是去了南水的？”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李钰君慢悠悠烤手，正面烤完换反面，腕上的手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道：“三皇兄不会以为我偷偷打听你的行踪吧？我可没有，是我那可爱的小侄子跑来芙蓉殿和我说的。”

　　“你想怎么样？”靖王看了一眼门口，徐嬷嬷还在。皇子私自出京之事可大可小，现在也还不是叫父皇知道的时候。

　　可是叫李钰君发现了，皇帝对她比对他们几个儿子还上心，要是被她告上一状，那后果他不敢想。

　　他道：“父皇肯放你出宫，一定是不知道母后安排了你和宁国公嫡次子见面。等他们互相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没有好果子吃，拉我下水只会激怒父皇，于你没好处。”

　　“今日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什么意思？”靖王脸色青白，终于明白了，“你早就算好了？”

　　“没有，我只和父皇说我好奇，上街看看女希人。我也确实就做了这一件事。”李钰君摊手，“只要你告诉父皇母后，是你早约了我。而且你和宁国公嫡次子是好友，你有法子让他不追究。”

　　“服了你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靖王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烤火，“我可不是怕了你，我只是看你圆不回来了，帮你一把而已。”

　　李钰君扯了扯唇角。

　　火焰噼里啪啦，过了会儿，靖王道：“过两天赛马，就在玉兰别苑，你来不来？”

　　“我又不会骑马。”

　　“笨。那是去骑马的吗？那是去看的。”靖王絮叨道，“康平，你都十七了，你不着急吗？赛马由易家少将军组织，届时郢都青年才俊都会来。你不愿意见母后为你相看的人，难道也不自己相看一个吗？”

　　“看他们还不如看有没有好马。”

　　“冥顽不灵，嫁不出去有你着急的。”

　　“再说一遍，我不嫁，我是要招驸马的。”

　　“好好好，招驸马招驸马。”靖王语气敷衍，低声嘟囔道：“我朝哪有个招驸马的公主哦。”

　　李钰君绷着脸，“别人有没有干我李钰君什么事？”

　　“好好，不说这个了。”靖王坐直了些，眼神更多了神采，“近来我寻得一匹良驹，养好了一定是一匹千里马。它浑身黑的发亮，唯独尾巴是白色的，跑起来像云一样。你说飞云这个名字如何？”

　　“挺好的，要是送给我就更好了。”

　　靖王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送给你你也没地方安置啊。”

　　“谁说没有，父皇早答应了镇国公主府给我的。”

　　靖王不和她争辩，只是道：“飞云顽劣，不适合你。你要是真心想要，我给你寻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就养在木兰别苑。春来桃花开时，它长大了，你学会了骑马，便可策马于桃花林了。”

　　李钰君点点头，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双眼发亮。

　　靖王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女儿家身子弱，受不得寒风。”

　　却说此时乌灵骁正顶着刺骨的寒风和老太监对峙，当时茶楼窗户关上，车队驶离，她只来得及看清茶楼的名字——了了茶楼。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朦胧。

　　她们跟着安王的车架一路到了四方馆，此处是安置异族使臣的地方。

　　郢国人给她们准备的住所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门前摆着的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一看就和城门口的神兽石像出自一人之手。

　　“安王殿下说，此地僻静，离其他的院子也远，不会让那些男子冲撞了诸位女大人，是皇上特意安排的。”一个小厮道，“这地方常年不住人，什么光景谁都不知道，只怕是灰尘大。安王殿下让奴才们留下帮诸位女大人收拾，眼见着雪越来越大，他老人家就先回去了，明日宴席上再和正使相见。”

　　安王坐在马车里，朝乌灵骁挥手示意才离开。

　　安王离开后，女希众人才光明正大欣赏起雪景来。一伸手，鹅毛大的雪片落在掌心，马上又化作水，掌心湿润，冰冰凉凉，这一点冰凉终于让她们有了实感——她们真的离开了生养她们的土地，离开了母亲，独自行于异国他乡。

　　乌灵骁将那一点冰凉握在掌心，指挥众人卸车，道：“好冷的天。我们快卸完喝点酒暖暖身子。”

　　众人齐应是，麻利开始干活。她们知道，她们一定会在郢都度过一个难忘的冬天。

　　可这一点期盼在推开大门后都变成了愤怒，林昭怒道：“欺人太甚。”

　　符月只朝里看了一眼就道：“我不住，别卸我的东西。”

　　其余人也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