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逢生 ...
-
荼京盛已经走上了飞船，准备关门时又回头看了眼祁江，后者抱臂站在楼梯间的门框里，正注意着楼下的动向。
“要一起走吗？”荼京盛问。
祁江却摇了摇头，“不了。我还得去应付单邢呢。”
说完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对了，之前在9星你那个朋友来找过我帮忙，说是你让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相信我，谢了。”
荼京盛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走进了飞船。随着舱门关闭，不一会儿飞船就离地起飞。
祁江看着飞船消失在视线中，转身下了楼。
*
片刻后，监狱。
那里正用作暂时关押嫌犯的地方，里面的人多是因反抗不愿屈服而被抓捕，准备接受洗脑和拷问的人。
单邢留下祁江，不单是因为他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绝对服从，更因为他需要他用药物审讯的手段。
因此监狱的大门对于祁江是随时开放的。
祁江走了进去，向转角处的一名警卫借了把枪，而后向着里面的牢房走去。
那里关押的人有些是见识过祁江的审讯手段的，此刻见到他都忍不住呼喊起来，有的人疯了一半扑上去抓住栏杆叫喊，却在祁江对着他举起枪口时恐惧地闭了声。
随着祁江一路走进去，两边的栏杆里不断响起叫喊，最终却都在枪口的威胁下平息下来。
站在外面值守的警卫也知道有些关押人员情绪激动可能会对祁江造成生命威胁，这才同意了让他带着枪进去。
祁江一路行至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在栏杆前缓缓停了下来。
这间牢房与别的不同，里面关押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一头金黄色波浪长发，红色的长裙早已在地上摩擦得脏污不堪，而在她的身边，一个秃顶的男人正无力地靠在墙上，他的头低垂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事实证明是活的。
在听闻祁江停在牢房前的脚步声后，那人缓缓抬起了头。
正是皮甘曳。
旁边的艾洛塔见状忙去搀扶他，而后警觉地转过头看向祁江：“你、你要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就是来叙叙旧。”祁江对着皮甘曳弯了弯嘴角，眼底却全无笑意。
说话间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门走了进去，手中的手枪已经上了膛。
祁江在皮甘曳面前蹲下，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好久不见啊。‘总领’。”
艾洛塔见状朝祁江扑过去，伸手就要夺枪。祁江乜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手扳着她的肩，猛地用力将她甩了出去。
艾洛塔本就轻，顿时飞出好远，后背撞在冷硬的墙上，吃痛地惊喘一声，无力地滑落在地。
皮甘曳在这时抬头看向祁江，祁江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
那神色说不上来是什么，但肯定没有愤怒——看到爱人受伤的愤怒。
祁江冷笑一声，冰冷的枪口抵上皮甘曳的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以为见她受伤你多少会有点反应呢，看来是我多想了。但毕竟是和你亲近过的人，我杀了她，总会有所触动吧，哪怕是一点点。”
“皮甘曳啊皮甘曳，真是可惜你无法看着自己挚爱之人死在面前。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啊……”祁江一字一顿，神情却是冷静至极，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害得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永失所爱，你到底怎么还的起呢！一个人很孤独吧，无依无靠的时候很孤独吧？”
皮甘曳却在这时忽然冲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孤独？难道你就不是一个人？谁不都生来一个人，谁不孤独？”
祁江的眸冷了下来，某个瞬间他仿佛透过面前的虚空看见了几帧不甚清晰的画面，画面中的人正从远处走来，笑着朝他招手。
但很快，那点仅存的画面便随记忆消散，化为乌有，余下的便是无尽的硝烟与鲜血。
祁江握着枪的手紧了些，食指抵上了扳机。
再次看向皮甘曳时，祁江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语气缓和了下来，笑得温文尔雅：“我来，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这并不足以偿过你的罪恶，但——”
“砰！”
子弹正中皮甘曳的眉心，他的眼睛来不及闭上，里面的颤动的光就如同烛火般一点点熄灭了。
“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祁江侧了侧身，避开飞溅出来的几滴血液，而后颇有些嫌弃地站起身，和皮甘曳拉开了距离。
一旁的艾洛塔这时才从疼痛中缓过神来，那声枪响仿佛惊动了她内心的某根弦，她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啊！啊——！”豆大的泪水自艾洛塔面颊上滚下，说不上是害怕更多还是难过更多些，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竟支撑着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祁江走去。
祁江往后退了一步，蹙眉道：“我要解决的人只是皮甘曳，我会放你出去。”
“你杀了他……”
艾洛塔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朝着祁江扑去。
即使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祁江却也不想和她多耗，举起了手枪，企图用枪口逼退面前的人。
可惜这招对于艾洛塔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她眼眶通红，像是失去了理智，竟一头撞在了枪口上。
“啧。”祁江见状就要收回手，艾洛塔却在这时抓住了他握枪的手。
“那就也杀了我吧！”
祁江瞳孔微缩，下一秒，艾洛塔便已经掰着他的手指按下了扳机。
又是一声清晰的枪响，而后伴随着重物的落地声。
——你杀了他，那就也杀了我吧。
祁江看着眼前的画面，许久才仿佛回过神来，他缓慢地收回了持枪的手，看着枪口上沾染的血迹，又转头看了皮甘曳一眼，忽而轻笑出声。
“皮甘曳啊，你这样的人，都有人愿意为你去死啊。”
可真是幸运啊。
祁江扔了手枪，转身走出了牢房。
*
“大家好，我是荼京盛，是一名地球人。”
广播的声音在埃奈达上空响起，刹那间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少原本躲在楼房中的人，都忍不住在这时推开窗子探出头来。
飞船悬停的空中，而借着通讯手环连接飞船上的扩音系统，荼京盛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被清晰地放大，响彻大街小巷。
“是荼京盛！是他！”
有人忍不住惊呼。
在外巡逻的警卫显然没想到这一切，匆忙赶去报告单邢。
正顶着鸡窝头、心如死灰的姜妍听到声音，转头看向窗口的方向，口中喃喃道：“荼京盛……”
“我在昨天已经成功地返回我的星球，这次来到这里要如实地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地球即将对埃奈达发射轰炸导弹。”
话音落下，一片惊恐。其中有些人甚至直接就开始破口大骂，而更多的则是无助与慌乱。
荼京盛无视下面的一切动乱，继续说：“我并没有参与这项计划的讨论，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情，尝试过阻止但是失败了。导弹将会在一天内发射——请大家相互转告！想活命的就想办法前往地球，或者自己寻找其他星球落脚。”
不等他说完，群众已经炸开了锅。
“我们真的要去地球吗？”
“别的星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留在埃奈达只能是死路一条，况且我受够了这他妈的鬼政权了，整天搞得人心惶惶的。”
“可是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是不相信导弹摧毁埃奈达，只是经历过之前记忆替换那一遭，我现在不敢轻易相信这种援助了……”
人声纷杂，在这种还算冷静的情况下，有不少人开始质疑荼京盛所代表地球的真实意图。
飞船的舱门开着，荼京盛就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门边向下俯视着1星。在他身后，坐在椅子上的莫辞动了动，抬起头透过蒙眼的布条望向他的方向。
“各位，”通过广播传出的声音在楼房之间似波纹般荡开，荼京盛顿了顿，说，“我在这里，不是代表地球来拯救你们的。我只是以个人的名义告诉你们一些事实。
“地球正处于灾难后的重建时期，其剩下的空间和资源可以容纳一定量的移民居住——这是我想说的——信或不信，全凭自己做主。”
说完后，荼京盛就关闭了广播，后退一步关上了舱门。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飞船中，原本寂静的大街小巷忽然有了人声，人们拿着锅碗瓢盆冲了出来，一路高喊着向发射场的方向奔去。
“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埃奈达要毁灭了，快想办法去地球！”
“去发射场！去抢飞船！”
“走啊！带我一个！”
“去抢辆车！迟了飞船就要被抢完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在顷刻间被拥挤的人群挤满，人们都挣扎着，想要去搏得最后一线生机。原本控制着治安的警卫早已被这声势浩大的人潮冲散，哪里还有先前抓捕嫌犯时的半分威风。
人群中有人带头高喊着：“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啊！”
这声高喊顿时赢得了许多附和，这些沉寂许久的人终于再次在绝境中看到了希望，又有了再一次无所畏惧的勇气。
政府的楼中，单邢还躺在床上，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闭着眼正在休息。
上次爆炸时他属于中心位置，即使爆炸发生后及时甩开了缠在他身上的洛愆，却还是受了重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难以完全康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衣的警卫忙不迭推门而入，面上满是惊恐：“单管事，居民、居民动乱了！”
单邢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又有了这般斗志，竟然不怕被镇压，吵闹声他隔着窗户都能听见。
那名警卫正要说话，却被单邢抬手制止了。他扶着隐隐作痛的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把窗关上。动乱多派点忍受去镇压了就行。”
那名警卫听命走向窗前，就在他准备关窗时，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那名警卫关上窗，将喧闹的人声推出窗外。
他转身回到单邢床前，正要和他解释荼京盛的情况，却忽然发现单邢怔怔地看着窗外，似乎是走了神。
*
无比浩瀚又神秘的宇宙间，埃奈达的文明如同一片片拼凑起来的玻璃，组成了琉璃般光洁的外表。
这样美丽的外表，纵然好看却易碎。
只顷刻间，那些碎片便化作一艘艘满载的飞船，如流星般从九颗系星之上迸发出来，其中大多数驶向了那颗亘立的蓝色星球。
飞船在自动驾驶下平稳行驶。
荼京盛转身朝客舱走去，经过莫辞面前时，后者听到声响，朝他伸出了手，凭借着感觉抬头望去。
荼京盛顿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抓住了莫辞的腕。
他的动作轻缓，却又抓得极牢，带着一种强硬至极的态度将莫辞拉进怀里，然后低头轻吻上那双淡得几乎不见血色的唇。
莫辞这段时间也不知有没有进食，连唇齿间都仿佛泛着些苦涩。
只片刻，荼京盛便离了开来，他在离莫辞极近的地方凝视他，似乎在透过布条细细描摹着其下的轮廓。
他最终却没有扯下布条，而是抱住莫辞，将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
喷洒出的热气停留在他耳畔，莫辞忽然僵了一下，道：“荼京盛。”
荼京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连忙让开了些，却听莫辞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其实我不是地球人。”
荼京盛怔了一下。
“我之前隐瞒了一些话。我……其实是被皮甘曳带去地球的，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在我身上装了芯片，用来观察地球，但是那段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被我遗忘了，直到那次落水后醒来我想起来。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你知道。”
莫辞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布条遮挡了他的视线，给了他勇气的同时，也让其他感官愈发清晰。
他清晰地听到耳边荼京盛的呼吸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触碰。
莫辞忽然急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感觉身边的人忽然离他远了些，他身侧的手指禁不住攥紧了，而后却又缓缓松了开来，“是我自私又胆小地……想要用谎言来换取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荼京盛，我生来不属于地球，这才是我有特殊能力的原因。”
荼京盛的温度完全离了开来。
莫辞紧攥的手指也在某一刻泄气般松了开来，仿佛这几句话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然而下一秒，莫辞便感觉蒙在自己眼睛上的布条被扯了开来，顺着脸颊滑落，他鸦睫轻颤，一睁眼便撞上了荼京盛的视线。
“那又怎样？你在那里待了这么久，地球就是你的家。说好的，带你回去看海。”
荼京盛说着朝莫辞弯起唇角，那双眼睛似乎诚恳至极，里面倒映出他神情微怔的脸。
下一秒，荼京盛却因为扯到了脸上的伤口而“嘶”了一声，眉心蹙起。
莫辞从怔滞中回过神来，眉眼间不经意也带了些笑，抬手抚上了他的脸，微凉的指尖在伤口处轻轻划过。
“你之前不让我解下布条，是怕我再控制你丢下我离开？”
荼京盛看向他，眼中的答案显而易见。
许久，他又伸手将莫辞揽进怀里，这一次比刚才抱得更紧，连低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清晰地传递给他。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
地球，研究院。
“荼京盛一个人去了埃奈达，现在还没回来！”
“导弹已经准备好发射了，他一个人贸然前往，这是他自己该付出的责任，我们不能因此改变原有计划。何况就你们所说，那个叫‘埃奈达’的星系有过那样丧心病狂的阴谋，多留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再等一会儿，就再等一会儿……他一定就快回来了！”严贡双手紧紧地攥了拳，说话间看向辽阔无际的天野，期待着下一秒那艘飞船穿云而出。
然而事实却并不像他想象那般美好。
严贡在发现荼京盛驾驶飞船独自前往埃奈达之后，就一刻都没停过，一直在劝说那些控制导弹发射的科研人员延迟发射。
一直到现在，那名主要的科研人员像是终于被他说服了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就在等一会儿。如果到傍晚他还没回来，我们就按原计划进行了。”
“能不能再迟一点？那里的情况有点棘手，我怕他……”
严贡还没说完，他的话便被那名研究人员打断了：“你说荼京盛去找人，他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有必要冒这么大危险吗。”
严贡张了张嘴，正要回答，然而就在这时，研究楼外面突然传来有人的惊呼声：“看！是飞船！”
严贡仅仅顿了一秒，便转身奔了出去。
就见辽阔的天际，一艘飞船破云而出，朝着研究院的方向掠来，紧接着一艘接着一艘的飞船自云层中掠出，如璀璨的流星般划过天际。
行驶在最前面的那艘飞船中，依稀可以透过挡风玻璃瞥见里面站立的两个身影。
严贡一时间忘了动作，他盯着那艘逐渐靠近的飞船，忽然下意识回答道。
“那……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