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点：你》Iiion

78、第77章 寂静春夜

　　彭熹言不出声了，他默了片刻，迈步向沙发走去。

　　窗外的灯火朦胧、黯淡，映照着房间的灰暗，或许只有今夜如此。

　　彭熹言走得极慢，一步一步地数着脚下。

　　嘴边也不忘念念有词地和付焕施倾诉着自己一天的经历，仿佛誓要在走到他身边后就要把这些无人诉说的话悉数说尽，半句不留。

　　“你吃过晚饭了吗？顾思义已经走了？我赶过来的路上正巧看到有卖小布丁的，幸好还剩最后一个被我买到了。”

　　……

　　电视机里的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说着话，屏幕外的彭熹言还要和他们抢着说。耳边环绕的人声总是太吵闹，付焕施闭上眼，竭力忍住胸腔口某种朝上沉闷挤压的情绪。

　　再睁开眼时，彭熹言已在他面前蹲下，笑得温柔，温情脉脉地望着他。眸里有倾斜的荧光，剥蚀了他脸部的轮廓。

　　“你猜一下是什么味道？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青柠味，你上次还说总是买不到这款呢。今天我真的很幸运，竟然被我买到了，快夸夸我吧。”

　　彭熹言自说自话，笑意漾起的眼底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在这片笼罩的黑暗中也不禁让付焕施忘了神。说着便把布丁蛋糕拿了出来，热诚地举在他的面前。

　　微光下，那一层铺洒的白色糖霜正亮着点点香甜的糖晶。

　　“要尝尝吗，小施。”

　　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这昏暗的空间里太空旷，只有眼底下的糖纱明亮地卷成空中的烟气弥漫，在他们身边只待上一秒便消耗殆尽。

　　双眼无神，空洞地垂眸望着眼前这张让他日思夜想弄得他哪都痛的面庞。付焕施心脏蓦地抽痛，仅是跳动一下，便敲打得他胸口霍然间破出一个大洞，余光下却没有丝毫灼亮的照耀被吸纳。

　　他缓缓说出今天、今晚与彭熹言的第一句话。

　　“……彭熹言，凭什么你要为了我……我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做？”

　　彭熹言屏声敛着息，双眼凝视中的付焕施他看得太久了，眼一眨，暗弱的灯光影去了他眼中的无措。

　　动作僵持了许久的他终于舍得放下了手中的布丁，深春的温度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糖霜很快融化掉了半边，空气里瞬间充满了浓烈的气息，惹人晕眩。

　　彭熹言牵起付焕施绞在一起的双手，手上的触碰与滚动而来的热度让他感到了心安，他牢牢地紧握在手心里。像是怕吓到他，目光紧紧凝着，总担心付焕施会从他眼前逃离，感官有温热渡过。

　　他小声温和地，同不知从何时早已偏去了眼眸，静静地凝望着窗外寂寥夜色的付焕施说着。

　　“小施，你哪里都好，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我自作主张来到这里的。你知道吗？能与你再次相遇，我真得很快乐，简直就像是我每天做的那场梦，你真的出现在了这里，一直在等着我来找到你。”

　　付焕施并不是想要听到这些，其实他心里明白，哪怕不必陈鑫宇同他提起，他也心知肚明。从头至尾，是他自以为是，有意隐瞒这件横亘在二人薄弱关系前不堪一击的真相。

　　与他相隔了两年的彭熹言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他们的学校里，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在开学的前不久就已定下，从小山丘走向餐厅的小路彭熹言驾轻就熟……

　　那些有意无意地被他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涌现在脑海里。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彭熹言不是突然、碰巧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付焕施一直不愿意往深处想，甘愿被虚假的现实蒙上一层阴翳。他到底是在害怕，害怕彭熹言是一场梦，怕那个刻意掩埋的真相终究会有被揭开的一天。

　　付焕施无时无刻不祈祷着属于他的彭熹言能陪着他走过那段流浪的岁月。

　　可是，来得太快了。

　　付焕施在彭熹言为他搭建的云端上享受了太久，可总有失足坠落的一刹那。到头来，付焕施还是无法真正做到脱离枷锁，一切都只是悬浮的表象。

　　他的心越来越痛了，骇浪翻涌刻蚀着他的神经，像有一把刀直直地插进了他的胸口，这口闭合不下的窟窿逐渐膨大，磨耗着他的心神。

　　“彭熹言，是我毁了你的前途吗，是不是因为我，你才舍弃了……你不应该找到我的，你那么好，那么优秀，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你。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泪水不慎低落，打在彭熹言的手背上，那一颗颗透明的水珠糅合成焰火灼烧着他的皮表，乃至脉搏间流动的血液也不幸之间在燃烧。彭熹言闻到了哪滴泪珠的气息。

　　“不是的，小施。这是我的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有认真地想过，从一开始我就在遵循着自己的心，然后才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这是我的理想，小施。我从来没敢想过还能再看到你。”

　　彭熹言不再蹲着，他跪在地毯上，抬头仰望着付焕施，让他魂牵梦萦的人此刻抑制不下地流着泪，哭泣的脸庞躲在黑夜里。彭熹言抬手为他擦拭掉让他无法露出微笑的泪滴，泪水渐渐漫渍了他的掌心，好像跌进了一池沸水里，钻心刺骨般地让彭熹言停留了一瞬，又不辞心疲地拂掉。

　　“彭熹言，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和我见面，是我做错了，我应该离你越来越远才对，这样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你也会有很好的未来……”

　　付焕施再也忍不住胸膛里积聚的泪水，在他脑子一团乱地往外吐露着话时，它们失去了控制地朝外喷涌，一串串地止不住的泪水永远流不尽似的，在彭熹言手里泼洒，消逝。

　　“我错了……彭熹言，我错了，我……真的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对不起……”

　　付焕施不住地对他道着歉，说着含糊不清的字句，失控的心间总是传来阵痛，这股痛感强烈地席卷了他的躯壳、神经，大脑里变得空空如也，只有泪水堵塞。肺叶里像是被填满了，付焕施喘不足气，他大力想要呼出混浊的呼吸，可是脸颊早已被滚烫的泪糊住，焚烧的视野里，视线模糊。

　　一片漆黑中，那只白净的手掌伸向了他的脑后，轻柔地捺揉着，为他拍抚着急促起伏的脊背。手指探进他微张的口中，尽力别开唇齿，颤抖中轻声安抚着他，教他出气、吸气。

　　“小施，张开嘴，看着我，把它慢慢地吐出来。”

　　付焕施反反复复地模仿着手指间的抽动而呼吸，思绪因为喉部上呼吸出艰涩的痛苦而紊乱，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一点点地吞噬着他。双眼变得眼花缭乱，直到手指抽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挤出喉管，让他弯折下身，痉挛抽搐着。

　　晦暗的光芒在眼前无尽蔓延着，好像陷入了光彩绚烂的万花筒中。

　　彭熹言手上动作不停，他轻拍着这张紧绷的弓弦，怕他会在下一瞬间就断裂，直至喘息不止的身体渐趋平缓，弓弦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柔软，孱弱，在他掌下轻微颤动着。

　　“小施，我们去睡吧，好吗？”

　　彭熹言不想让付焕施再悲伤了，付焕施只要一流起泪，便是眼里哭，脸上哭，心里也在哭，浑身都汩汩地被浸透了。

　　付焕施如今太脆弱了，经不起他的触碰。连带着彭熹言再吐出的话也在小心翼翼，心里都是伤痕累累的。

　　付焕施不答话，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有两团阴影轻拂在眼睫，还在流着安静的泪，失了声般，静幽幽地不打扰彼此的沉默。

　　溢满的眼眶里，流淌着河水漂在二人身间，却总也磨不灭窗外惨白的月色。

　　彭熹言也不劝了，始终跪在付焕施的身前，待在他身边一步不挪，为哭得稀里糊涂的付焕施揩去嘴角反刍的涎液。

　　时间依旧不紧不慢地流荡在这四面墙之间，围住了不足半分空间的他们，耳边电视机里的声音沉没了，没有了回声。

　　像是一切都恢复如常了，心脏还在跳动着，疼，还是穿心的创痛。眼泪呆不住，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周遭充斥着他的泪水，占据了四周的每个角落。雪花泛滥的眼中，彭熹言眸里热切地装满了他。

　　付焕施不理解自己如今这副丑样子到底还有何值得。彭熹言这道炽热的目光对他而言变成了一种折磨，灵魂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循循善诱着，哭出来吧。或者，只有哭出来才能抚平付焕施临近暴风尽头的自我。

　　他情愿将自己哭得双目失明，这样就不用眼巴巴地望着始终深情注视着他毫无责怪意味的彭熹言。

　　彭熹言越是这般看着他，付焕施哭得越狠，逃避着他的眼睛。

　　他搞不清楚，现在的他竟然变得这样爱哭了。

　　一句话，一个目光，一次抚摸，就分走了他的泪腺分泌的支配权。

　　“彭熹言，你不应该这么做，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见面的……”

　　言语愈加支离破碎，逝去的涟漪弥散了一场阴霾，埋伏在彭熹言的心间。

　　不知不觉间，眼睛红红的肿痛着，他阖住双眼消磨，一片孤寂、晦暗，好像走进了没有天空的大地里，被冷清的气味包裹。耳里似有声音，在他还未听清时便远离，逝去。

　　他真的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彭熹言打横抱起了他，臂中的身量实在是太轻了，难以想象到的体重让他禁不住摸了下已沉沉睡去的人儿身上的软肉，怎么会这么瘦，明明有每天都监督着。

　　彭熹言怀疑起了自己，他想，他做的还远远不够好。

　　今晚的夜色静谧，冷淡，窗外没了往日的喧嚷，这座孤独的城市早已被泪液淹没，下沉，只剩下他与付焕施留在了这里。

　　彭熹言说完“晚安”，才发现他从进门以来，连鞋子都还没有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