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檀汐

13、第十三章 PAST

　　秦灏远那晚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草坪，草坪中央是白色帷幔搭成的台子，四周环绕着馥郁的丁香花，他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在台下看着穿一袭白色曳地婚纱的舒晴，被舒尔牵着，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雨中，一步步走向前。
　　花路的尽头，游亦航笑的比明媚春光还要动人。
　　秦灏远在那样美好的幻境里醒来，昨晚睡的晚窗帘没拉，暖阳晨光泄了满地，与梦里一样温柔。
　　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现实，只觉一颗心都被怅然填满，说不清的滋味。
　　房间外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
　　是保姆胡嫂的声音：“小远，醒了吗？”
　　秦灏远提高声音“嗯”一声，刚睡醒的嗓子毛毛的。
　　“小天叫着过去那边吃早餐呢。去吗？”
　　秦灏远揉眼醒盹：“去，我收拾一下。”
　　洗漱好过到主楼，餐厅里几人已聚齐了。秦灏天正忙着拿舒晴打趣，只朝秦灏远挥一挥手以示招呼。
　　游亦航也抬眼，他身边座位空着，几人都默认留给秦灏远的。
　　秦灏远却不忙过去，他走到一边磨磨蹭蹭的打咖啡，听见舒晴冲秦灏天嚷嚷：“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能别再跟我提那姓厉的了吗？烦死了。”
　　一旁秦灏然还在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述着厉宇帆是怎么送花写信拦路表白穷追不舍的，舒晴打不过来，只好垮着一张脸任他们叨叨。
　　最后还是游亦航出来解围：“小舒，你要是觉得这是个麻烦，我们去替你和厉宇帆聊聊？”
　　“哎！对！”秦灏天可算逮着机会，“航儿去，你就说，舒晴是你从小指腹为婚的对象，让姓厉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舒晴摆手：“真不用，厉宇帆这人就是少爷脾气，你打击他他非要跟你对着干那种。这种人就是别搭理他最好使。”她叹口气，“我也不想理他，但是最近被他整项哲这出给气毁了，见他就一肚子火。”
　　秦灏然在一边啃香肠吃，还不忘插嘴：“要说你也是，之前就没过空窗期，你看你上一个半年多前分的了吧，单身这半年，可不厉宇帆就觉得有机可乘吗？”
　　“这还能怪我？”舒晴匪夷所思，炮火直指秦灏然，“你也别光说我了，你自己吊着的那对儿双胞胎怎么着了啊？”
　　“谁吊着了！”秦灏然不服气，“我们就是一起搞竞赛呢啊。”
　　“得了吧。”舒晴冷笑，“两姐妹都快为了你反目成仇了，秦二少好大的本事。”
　　秦灏天游走在吃瓜第一线，立刻放过舒晴来凑秦灏然的热闹：“哎哟喂！灏然了不得啊。”
　　秦灏然烦不胜烦，索性无差别攻击随处甩锅誓将所有在场的一起拉下水：“你们围攻我算什么。喏，小远，你们的宝贝弟弟，即将超越你俩——”他指指秦灏天，又指指游亦航，“成为新一届的宁中之星啊，情书礼物都送到我这来了。”
　　“哟呵！”秦灏天又一次成功被转移注意力，“可以啊小远！”他说着又皱眉，“可是小远才多大啊，而且怎么送你那去了？”
　　秦灏然耸耸肩：“小远不肯收呗。她们说，小远特别可爱，一看她们往外掏东西，一下就溜了哈哈哈哈哈。”
　　秦灏远端着打好的咖啡走过来，耳朵都发红：“那不然该怎么办啊，我都不认识她们。”
　　舒晴笑：“想知道怎么办啊？那得看你想要什么结果了，要是想学会接受下来谈恋爱呢，你就得请教秦灏天；要是想学会如何高情商拒绝呢，你就得请教游哥。”
　　秦灏远终于在游亦航身旁坐下来，他喝一口咖啡，很香醇的卡布奇诺，奶泡打发的恰到好处。咖啡香甜，奶味十足，他却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结果，主要是，我真的不认识她们，好尴尬啊。那就是拒绝？”
　　舒晴拍一把秦灏天的肩膀，笑的很大声：“你大哥也不认识那些给他递情书的啊，也不耽误他跟人谈恋爱啊。”她躲过秦灏天伸过来想敲她脑壳的手，自顾自摇摇头，“算了算了，你才能多大啊，你还是跟游哥学拒绝吧。”
　　秦灏远拿一只白煮蛋哆哆嗦嗦的剥，嘴上似是若无其事道：“噢？亦航哥都是一概拒绝么？”
　　游亦航还不待说什么，秦灏然又在一边插嘴：“游哥可是宁中最难攻略的高岭之花，你以为呢。”
　　“灏天。”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热火朝天的对话。
　　被叫名字的秦灏天转头一看，立马收敛了表情，毕恭毕敬的：“爸。”
　　“大伯好！”“大伯好。”“大舅舅早。”“严伯。”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打招呼。
　　秦严冲他们点点头：“吃着呢，你们慢吃，灏天你过来一下。”
　　秦灏天应一声，扔下餐巾就跟着出去了。
　　秦灏天前脚刚走，舒晴接了个电话，又哀嚎着回去忙她的策划案了，秦灏然陪她一块儿。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了秦灏远和游亦航，秦灏远拿起刚敲了个脑袋的白煮蛋接着剥，一不留神又挖下一大块蛋白。他“啧”一声，有些懊恼，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只剥的完好无损，白嫩嫩滑溜溜的鸡蛋，被游亦航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最下方的一小块蛋壳：“吃这个。”
　　游亦航从小替他剥鸡蛋，太顺手。秦灏远接过来，盘子里坑坑洼洼的鸡蛋被游亦航拿去吃。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餐厅的一角，黑胶唱片机徐徐的放着德沃夏克，刚才人多闹嚷，竟然浑然不觉音乐声。
　　秦灏远还记挂着刚才未竟的话题，忍不住问：“亦航哥，你真的是来者全拒么？”
　　游亦航不急不忙吃完白煮蛋，拿餐巾擦了手，才开口：“怎么？真想学？”又有些感叹似的，“不过还真是没想到我们小远才十四岁就这么受欢迎了啊。”
　　他声音里带了笑意，秦灏远耳朵又红几分，战术性低头喝咖啡。
　　“拒绝也没什么好学的吧，无非就是实话实说，就是说的婉转一点。比如，不要直接说我不喜欢你，可以说，谢谢你的心意，不过可惜我没办法回应。”游亦航的声音不高，伴着德沃夏克的悠扬乐声，轻触着秦灏远的耳廓，他说着话音一转，笑意更添几分：“不过，也不用一概都拒绝啊，如果碰到有感觉的，接受下来相处一下也不错。不和你爸妈说你早恋。”
　　秦灏远若有所思：“有感觉……是什么感觉？”
　　游亦航似是被问住了，愣了一瞬，继而笑起：“这你可把我问倒了。感觉这回事，大概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秦灏远看着他，脑海里浮现起梦里的场景，乍醒时满心的酸胀与怅然又起，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你喜欢我姐么？”
　　游亦航一怔：“舒晴？”他笑的无奈，“怎么你也……我都解释过多少遍了。”他想了想又道，“也许目前你还不知道那种感受，但以后总会知道的。毕竟，爱是人类的本能嘛。”
　　秦灏远感觉一颗心仿佛成了气球，一下被无尽的失落充满，胀的他如鲠在喉。
　　梦中的场景依然在他的脑海清晰，只是身着白婚纱的人面目模糊。
　　是啊，不是舒晴，也会是别人。未来的某个时日，总会有这样一个人，裙摆摇曳，步履款款，带着那份叫做“爱”的本能，走向游亦航。
　　气球被淋上了柠檬汁，是酸的。
　　秦灏远就快要被陌生的情绪打倒，突然秦灏天适时的闯进来，打破这一室逐渐有些变味的气氛：“哎？你们还吃着呢。”
　　“吃完了。”游亦航喝下最后一口咖啡。
　　“那正好。”秦灏天道，“我得去见申请老师了，航儿一起吧，送你回去。”
　　游亦航应一声。秦灏远也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秦灏天招呼他：“回见啊小远，回头再约排练时间。”
　　秦灏远嗯一声，没看他们直接走了。
　　秦灏天有点愣愣的：“怎么感觉小远有点不高兴呢。最近他总怪怪的，是不是青春期到了？”
　　游亦航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笑了下：“你这么快就忘了自己青春期什么样了？”
　　秦灏天回房间收拾东西，游亦航站在车库门口的喷泉边等他。不远处的楼里传来钢琴声，如梦似幻的温柔，又好像洇着淡淡雾气迷蒙的伤感，是巴赫的G小调。
　　游亦航凝神听了一会儿，接近正午的日光鲜亮而灿烂，秦家别墅群中央的大草坪上落着片片金黄秋叶，他的目光却似透过这一切，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场西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势汹汹，一路将寒潮带到了长江中下游地区。宁城常绿和落叶乔木都有，入冬后整座城市依旧绿意不减，温度也算不得太低，只是江南的冬天大多日光短少，天色总是阴沉，到底是不如金秋盛景般美丽，时不时再落一场雨，湿湿的冷意仿佛能沁进骨子里。不过临近圣诞加年末，绚烂五彩的节日彩灯倒是又为这座城市添上了热烈的光影。
　　宁中整体氛围偏西化，洋节也都过的热闹，校园早就装点一新迎接圣诞，中心广场上立起了高大的圣诞树，拉起的灯饰比CBD还繁复亮丽，堪称宁城年尾一景。
　　平安夜前一天放学后，厉宇帆把舒晴约到圣诞树下，进行他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表白，顺带羞愧的表示，项哲第二天来不了了。
　　舒晴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抬抬眉毛：“没别的事儿了？那我先走了，忙着呢。”
　　留下厉公子抱着那快把他半个人都遮住的大礼盒孤单单站在那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远处路过目睹全程的秦灏远微微的叹了口气。
　　到了正日子，宁中校园简直热闹的要上天，这次晚会最后确定的主题是太空，大礼堂被装扮成浩瀚的宇宙，舞台上冷色调金属装置做成的一颗颗星球，银白色气球簇拥，被迷幻的蓝紫色灯光渡成杳杳星河。
　　节目一个接一个演的很顺利，舒晴仿佛蹬着风火轮，别着耳麦拿着对讲机，身影快的如风，嗖一下闪现后台，她穿着一身黑，妆容精致也盖不住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手抢过秦灏然手里的热美式：“快给我喝一口，嗓子快冒烟了。”
　　秦灏然来不及拦，急的嚷嚷：“烫！你慢点喝！”
　　提醒的晚了，舒晴只碰了一下就龇牙咧嘴：“嘶——你们怎么不要儿温啊！”
　　秦灏然无语：“谁让你抢这么快。”
　　秦灏天在一旁犯紧张，踱来踱去的，想抓头发又怕破坏做好的发型，只能过来对舒晴上手：“妹啊，还有几个节目到我们？”
　　舒晴揭开杯盖呼呼的吹：“快了，还两个节目，十分钟吧也就。”
　　秦灏天紧张的一激灵，拽的舒晴嗷嗷叫：“你轻点儿！”
　　“我好紧张啊！”秦灏天也跟着嚎，“我去选秀上卫视都没这么紧张！”
　　舞台上音乐声震震传到后台，过滤了一般的节拍闷闷，游亦航看起来最淡定，走到秦灏远的键盘前：“紧张吗？”
　　秦灏远摇头：“弹琴我最不怕了。”他撇撇嘴，“而且舞台上灯光那么强烈，台下什么都看不清，有什么好怕的。”
　　游亦航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琴键：“嗯，忘我就好。”他笑，“我们也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起在台上表演，好好享受舞台吧。”
　　终于轮到他们上场，舞台灯暗下，工作人员上去安排转场，秦灏天深吸一口气：“兄弟们！加油！燥起来！”
　　秦灏远少年老成般的拍拍他大哥的肩，走到键盘前站好。
　　他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温热的手掌轻轻一触，耳边响起游亦航的声线，用了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悬在黑暗里，像是漂浮在宇宙的星尘：“加油。”
　　那晚演出的效果超出他们所有人的想象。灯光亮起前，秦灏远先自由发挥了一段华彩，鼓点汇入时，射灯灯光随着亮起，直到吉他和贝斯的主旋律出来的那一刻，全场亮银色灯齐齐爆闪，明亮如爆炸的超新星。
　　秦灏远说的对，炫目的灯光下，舞台上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双目落入一片白茫茫中，耳畔重音一个个的砸入心脏，他纵情在键盘上舞动手指，好一番痛快淋漓。
　　Will we make it better
　　Or just stand here longer
　　Say it we can’t end here
　　Till we can get it enough!
　　秦灏天虽说没法和正经主唱相提并论，但他投入十足十的感情，倒也嘶吼的酣畅，整个会场像是被点燃，观众们手上的荧光棒齐齐的换成了雪亮的银白色，跟着节奏尽情的挥舞，若满天闪烁不停的点点繁星。至歌曲高潮处，台前骤然喷起干冰，雾气弥漫的舞台上方，几个悬挂着的金色星球猛的炸开，无数彩带如纷纷星屑，落进这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里。
　　This is My own Judgement! Got nothing to say!
　　もしも他に何か思いつきゃ速攻言うさ!!
　　“完全感覚Dreamer”がボクの名さ
　　Well, say it ? well, say it!!*
　　秦灏远抬眼，一片白亮之中，他对上身侧游亦航的眼神，笑意盈盈，璨若启明星。
　　在宇宙爆炸的漫天星云里，我看见你。
　　这几天他们排练很多次，秦灏远已经几乎对这首歌烂熟于心。
　　但此刻，在仿佛要燃烧起来的高涨气氛里，在满室闪烁到几乎目盲的炫亮灯光里，在秦灏天近乎怒吼的声嘶力竭里，他心下种种纷繁交杂的情绪依旧被每一个节拍冲撞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掀起漫天的爆土狼烟。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休止，他只觉自己眼眶发热，忍不住的大口喘着气，琴键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在潮水般的欢呼与掌声中，他维持着目眩神迷的状态，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牵起，拉着走到台前七彩的射灯中央。
　　他听见秦灏天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着：“大家好，我是高三（1）班的秦灏天，旁边是我的弟弟，秦灏然和秦灏远，还有我的兄弟，游亦航。”
　　台下的尖叫四起，他顿了顿，努力的提高着已经略显嘶哑的声音：“今天，是我和航儿的最后一个宁中艺术节了，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结尾，也希望我们的表演没有让你们失望。”
　　台下观众很给面子的回应他：“没有！”“天哥！”“游哥！”“你们最棒！”
　　秦灏天感动的差点哭出来，他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谢谢大家！这首歌送给我们自己，送给你们所有的人，还要特意送给我的妹妹，舒晴，为了艺术节你辛苦了。”他冲着台边飞一个吻，又引来一片尖叫。
　　舒晴在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时就已热泪盈眶，此时妆都哭花了。她摘下耳麦，一手捂着嘴，一手冲他们挥一挥。
　　“在宁中我度过了快乐的六年，没有遗憾！希望所有的同学、学弟、学妹都一样，永远做自己最大的梦想家！”秦灏天吼完，摆出rock n roll的手势，高高的举起，随后深深的鞠躬。
　　秦灏远一直被拉着，掌心交错，他感到对方手心灼人的温度，像一簇小火苗。身边人熟悉的气息，让他即使不用去看，也依然安心。他想起上台前游亦航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渴望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与他并肩。
　　他大哥喊了些什么，台下观众欢呼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他心底的一个声音震耳欲聋，来自于他自己：如果末日就要到来，我想能站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完全感覚Dreamer》 One OK R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