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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NO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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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灏远一直有喝了酒就会早醒的毛病,他回家倒头就睡,一睁眼却见天色欲明未明。
一看,才五点半,满打满算他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他叹口气,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洗澡,泡杯咖啡坐下来看文件。
到底是宿醉,他神志清醒,却也挡不住头痛欲裂。硬撑着到了七点半,他换身衣服下楼买早点。
周日的早晨,这座城市总醒的晚,四下很是寂静。他的手机震得欢快的不合时宜。
兄妹四人群里热闹得很。秦灏天大概记挂他昨晚大醉又崩溃,艾特舒晴让她中午早点过来叫他,怕他一觉睡过高铁。
“舒晴才是最不可能在这个点起来的好不好。”秦灏远无奈的笑笑,在群里回他大哥:我起了已经。
顺手拍一张早点摊发过去:等生煎出锅呢。
秦灏天发来一长串“惊恐”的表情:你不会没睡吧?
秦灏远回他:醒了啊,你不也后半夜才到家?你不是也醒了?
秦灏天:我又没喝的烂醉还哭
发完迅速撤回。
一会儿发一条新的:我又不用下午赶高铁。一会儿接着睡呗。
秦灏远都看见,觉得有些好笑。
他了解他哥,若是他一直都是昨天席间那个状态,他哥大概会探究欲爆棚,但他一旦真崩溃给他哥看了,对方反而会不忍心再问什么。
他哥这个人,其实最好拿捏了。
他忍不住挂上一点笑意,最后回了个“那你快睡吧”,提着新出笼的生煎回家了。
吃饱喝足反倒有点倦意回笼,他和衣倒在沙发上睡了黑甜一觉,再睁眼都快十二点了。
他一激灵,去浴室拿冷水洗了把脸,争分夺秒的收拾好行李,才坐下来看手机。
群里舒晴大概艾特了他十来条,从十点开始,最后一条发于三分钟前:弟啊,你要再不醒,我可就真来砸门了啊。
他赶紧截胡:好汉放门一条生路吧。
舒晴迅速回复:醒了?东西收拾好没?
他回一个嗯。
舒晴艾特秦灏天:大哥,让你司机来接我呗,然后也接上小远。
秦灏天:安排。
秦灏远:不用了,不顺路,我打车。
舒晴:替你哥省油钱呢?倒也不必这么贴心。
秦灏天:谢谢三弟的关心,这份情意我收下了。
舒晴:?
秦灏天:@舒晴,一点半来接你,准备好
秦灏天:航儿是外籍,第一次坐高铁你带带他。好像得去窗口认证一下还是啥的。
舒晴:不至于吧,游哥前剑桥高材生现东京圣手,坐个火车还要我带?我不配。
秦灏天:图片
秦灏天:帮你买商务座了,回头记得把你那公司票退了。
舒晴:抱大腿.jpg
舒晴:让我给游哥提行李都行,保证完成任务。
秦灏远懒的看他们逗贫,从群聊里退出来,忍不住划两下页面,和某个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昨天他发出去的三个字上。
没有回复。
他自嘲的笑了下,关掉了微信页面。
当初人是他删的,不愿再见的狠话是他放的,他有什么立场再要求对方像以前一样,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让话掉地上呢。
成年人的世界,有些事不言自明。
就比如他酒后失言漏一点点真心,却又只能矫情表达的暧昧不明。
本就代表不了任何意义。
道理都懂,但还是烦,心烦意乱。
上午那觉睡的沉,窝在沙发上大概就没换过姿势,结果起身腰酸背痛,脖子还拧着疼,怕不是落枕了。
身与心,哪儿哪儿都不痛快,愈发觉得家里安静的恼人,受不了一个人呆着的恐慌与焦虑感袭来,他索性打车去车站。他需要人声鼎沸来安抚一下。
到高铁站离发车还有足足两小时,他没去商务休息室,买杯咖啡,在外面的长椅上一坐,掏出电脑开始回邮件。
周围人来人往,车站广播此起彼伏,闹嚷的环境让他安心。不知不觉连工作效率都加倍,一下子布置完了之后他几天出差在外可能兼顾不上的所有工作。
虽然员工们明天去了公司可能不会太开心,但此刻小秦总还挺开心。
他收了电脑,把行李箱推到VIP休息室寄存,去站前广场抽支烟。
抽烟这件事,他初二那年初尝,呛了个七荤八素,实在是觉不出什么好感。结果却在多年后的时日里陷入的彻底。十余年过去,他依然不觉得尼古丁的气息有任何美妙之处,只是不知不觉中早已不可遏制的上瘾。
一根烟很快就到了底,他想了想之后要坐几个小时的车,忍不住又点一根。
身后传来咕噜噜行李箱轮子响,然后一只手拍上他的肩,他回头,看见舒晴和游亦航。
他肯定是宿醉的脑子糊涂了,不然他此刻为什么会觉得这俩是如此的般配?
舒晴看他发愣,直接给了他一肘子:“蓝莓七星?给我也来一根。”
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一并吐出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一手掏出烟盒递过去。
舒晴接过来点上,咬着烟问游亦航:“要吗?”
“谢了。”游亦航抽了一根。
舒晴噗嗤一笑:“感觉我们好像一下子回到当年在宁中噢,几个人躲实验楼厕所里抽烟。你们还记得不?”
秦灏远瞥她一眼:“忘记什么也不会忘记这个啊,毕竟你跑男厕所的事迹大半个学校都知道了。”
舒晴翻白眼:“切,谁在乎。”她反击:“你那会儿还是个小屁孩呢!根本不会。明明不喜欢,还非要跟去,每次都呛得不行。”
秦灏远嘴角的笑容卡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若无其事:“小时候傻呗。”
他感到游亦航看过来一眼。
舒晴不置可否:“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秦灏远接不动了,他瞬时换了个嘴脸:“姐,我偷你能量了还是揍你小鸡了?为何如此不顾姐弟情分要对我赶尽杀绝?”
“那你倒是别先招我呀,先撩者贱,懂不懂?”舒晴侧身往烟筒上捻灭烟蒂,“走吧进去吧,该检票了。”
秦灏远顿了一下才跟上,他姐不仅赶尽杀绝,还字字诛心。谁让他自己心里有鬼。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游亦航出国的时候高铁已经有了,只是没差,他当年确实没坐过,听舒晴一通彩虹屁,好歹也做了点心理准备,却还是在进车厢的瞬间有些哑然:“这可比全日空的商务舱还奢华。”
舒晴找到自己的位子,迅速躺平:“这是复兴号才会这么豪华的,和谐号就普通些,但也不错。怎么样,比新干线强吧?”
游亦航笑笑,他本还有些担心座位挨着一路会尴尬,这么一看是他多虑了。一个座位自成一方领地,不起身连人都看不见。他走到舒晴身边微微俯了身:“所以票多少钱?”
“一千多?两千?”舒晴想了想,她也不自己买票,不确定具体的,“大概。”
游亦航握着手机,他许久未回国,微信里没钱也没绑卡,于是他问舒晴:“小远的银行卡号你有吗,发我一下。”
舒晴愣了一下:“这我哪有。为啥?”
“我把票钱转给他。”
“嗨!”舒晴挥挥手,“不用了吧,他也不会要的。”
“那不行。”游亦航摇摇头。
“真没事儿,小秦总不差这点钱,而且咱们什么关系啊,那难不成我还得还秦灏天票钱?他可能会骂死我。”舒晴想了想,“不信你自己去问小远,他肯要我把桌板吃了。唔……你要实在不想欠他的,你请他吃顿饭吧!”
秦灏远从后面放了行李过来,听个正着:“那我要,你现在就吃桌板。”
舒晴白他一眼,塞了耳机:“我睡觉了,别打扰我。”
游亦航看向秦灏远:“我没法微信转账,你给我个卡号吧。”
秦灏远也看他,两秒后嘴角抬一下,转身去自己的座位:“我不要。”坐定了还装模做样补充一句,“总不能真让自己亲表姐吃桌板吧。”
游亦航了解他的脾气,知道继续坚持无意义,转而想起舒晴的提议:“那,我请你吃饭。”
秦灏远嘴角还是挂着欠欠的笑:“不必了吧。”
游亦航走过去,停在他座椅旁半步的地方,低头看他:“请你吃顿饭这么难,怎么,小秦总不肯赏我脸么?”
他声音本就偏沉,刻意压低更是重低音炮般,明明知道他并无半分多余意味,秦灏远还是下意识的半边耳朵带着身体都有点酥麻,只剩嘴硬:“一个十余年没回国的人,你能知道什么好吃的。”
“哦,原来是怕不好吃。”游亦航微笑,“那如果好吃,就不会拒绝了?”
怎么被这人绕进去了……秦灏远久违的感到了一丝窘意,面上强撑:“不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嗯,所以要去吃了才知道。”游亦航笑意更浓,“我当你答应了。”
秦灏远说不出话来,他好像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巴巴儿跟在哥哥们后面的小男孩。
游亦航却没再继续说什么,他拍拍椅背:“车开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秦灏远前半程发呆,看着列车跨长江过黄河,后半程突然困得不行,在耳机震耳欲聋的电音声里睡得昏天黑地。
傍晚时分车到了站,司机已经等在了停车场。
结果他们仨见到司机才发现有些尴尬,车是合作方安排的,对方联系秦灏远的秘书时只知道这次就小秦总一位老板过来,加上秦灏远又和秘书强调过初次见面别让人太费心,低调点,于是对方就安排了普通轿车,中规中矩的A6L,显然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行李。
司机没想到一下面对三个人,其中还有俩推着大箱子,尤其是那位女士,箱子都快比她人还大了。他尴尬地笑:“那个……于总吩咐的时候说只有一位客人……”
舒晴迅速解围:“没事儿师傅,我是本地的,我自己走。”她掏出手机叫车,“灏远你送一下游哥呗,他人生地不熟的。”
秦灏远心下翻个白眼,还用她说?表面却还要装一下:“哦,研讨会主办方做事不行啊,邀请外宾来参会,都不知道安排一下交通的吗?”
没想到游亦航应下来:“安排了的。不过我想和你们一起走,退机票的时候一起让他们取消了。”
秦灏远没料到他承认的如此直白,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手揣兜眼睛乱瞟司机往后备箱装行李,“那你住哪?”
“就在明天会议举办的酒店,叫——”他摸出手机来看,报出了酒店的名字。
在旁等车的舒晴“扑哧”一声:“这么巧?那正好了。”
游亦航不太明白:“顺路么?”
“顺,可太顺了。”舒晴朝秦灏远努努嘴,“他也去那。那是秦灏天投资的酒店。”
游亦航恍然,又有些感叹:“灏天生意早都做到北京了?”
“只是投资,具体事情不管的。”秦灏远道,“股东之一而已,也不是最大的股东。”
说话间,舒晴的车到了,她摆摆手:“先撤了啊,你俩这两天有空记得找我啊!”
失去了舒晴这个万能调节剂,和游亦航重逢以来首次独处的秦灏远有点无所适从。车后座很宽敞,他俩之间还隔着杯架,贴心的放进了两瓶巴黎水。
北京的路况比宁城更抓瞎,秦灏远撇一眼司机的导航,显示到酒店需要四十分钟。
他拧开一瓶巴黎水来喝,状若无意的问:“研讨会开几天?”
“三天。”游亦航答,“会后再去几个医院拜访一下。”
“哦。”秦灏远又喝一口水,“那周五回东京?”
“嗯,计划是这样。”游亦航反问回来,“你呢?”
“不确定。”秦灏远答,“看聊的情况吧。顺利的话可能一两天就完事了。”
话题好像又被他聊死了,秦灏远隐隐生出一丝懊恼,他怎么就不能长一张舒晴那样张口就来的嘴呢。
没想到游亦航接了话:“会不顺利么?”
秦灏远一愣:“不好说吧,项目初期,什么都挺没谱的。”他想起先前屡次电话会议的扯皮,有点烦,“这个项目本来大哥直接在管的,他最近为东南亚园区申请脱不开身,我才替他来看看。本来我也不太管商业综合体这块儿。”
“嗯。”游亦航淡淡的,“灏天说你在管文化艺术,所以是类似于美术馆这些?”
秦灏远点点头:“对,美术馆音乐厅之类的有一些,主要还是文化产业园,这几年这块需求比较大。”
“忙得过来么?”游亦航突然问。
“啊。”他语气关心,秦灏远有点卡壳,“还、还行吧。大哥体谅我,没让我做太多,要说忙,他自己才是真的忙。”
“嗯,灏天最心疼你们。”说起好友,游亦航笑了一下,“你们几个是他的底线。”
秦灏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起秦灏天早上撤回的那条信息,嘴比脑子快:“我让大哥担心了。”
游亦航终于转头看他,昏暗的车厢里表情看不太清。
秦灏远感受到那目光,他不接,目视前方,说出的话却也索性直白:“昨晚大哥和你说什么了吗?”
游亦航没回答,他收回目光,拿了另一瓶巴黎水,缓缓喝了两口才出声,说的也缓缓:“他说,如果我伤害了你,他就只当过去三十年都错付了,没我这个朋友。”
秦灏远咬一咬下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那你说了什么。”
游亦航拧上了盖子,却没有把水瓶放回去,拇指在瓶颈的玻璃上轻轻摩挲:“我说,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秦灏远呼出一口气,笑了:“你没有伤害我。当年,所有的决定是我做的,所有的联系方式是我删的,所有的要求是我提的。我知道,如果不是实在太巧你又遇上我大哥,你也不可能再出现在我面前——毕竟这也是我逼你承诺的。都是我。”
游亦航沉默半晌,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秦灏远突然提高了声音,前座的司机一路非礼勿听,却也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秦灏远觉出自己失态,深呼吸一下生生扭转话题:“你怎么样?当医生也挺忙的吧。”
“凑合吧。”游亦航语气随意,“我资历尚浅,做不了主刀,没那么劳心劳力。”
“为什么去日本。”
游亦航又看他一眼:“东大有个博士后项目,导师推荐我去,我就去了。之后正好那边医院有机会,就留下了。”他笑了一下,“我无所谓,孤家寡人,去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秦灏远心头一紧,了无牵挂么?他有很多想问,这些年都自己一个人吗?和游展鸿的关系怎么样了?岚姨怎么去世了?
她……走的时候还恨我吗?
而你,千多日夜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我?
秦灏远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酒店正门口,门童上来替他们拉门取行李,秦灏远和司机约定了明天过来接的时间,和游亦航一前一后地办理了入住。
游亦航住9楼标间。他住28层行政套房。
正值晚间下楼高峰,他俩稍稍错身站着等电梯,镜面显示出他们的身影,好像重叠着很近,有种亲昵的错觉。
还是游亦航先开了口,他看着电梯门反射出的秦灏远:“晚上我要准备明天开会的资料,这顿就先不请你吃了。”
秦灏远亦看着镜面里的他:“都说了没关系,你不用计较这个。”他顿了顿,“你晚上怎么吃?”
“叫客房服务吧。”
“哦。”秦灏远两秒后又开口,“这家二楼的日料挺不错,师傅是从东京来的,上过黑珍珠。”
游亦航笑了:“我从日本来的,还要在这吃日料?”
“哦。”秦灏远今天第八百零一次的怀疑自己的言商。
没想到游亦航似是会错意:“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就请你吃这个。”他眼里带笑从电梯门的倒影里望过来,“听你的意思,是好吃的。”
秦灏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有些慌乱的看别处:“再说吧。”一会儿又补一句,“有时间的话。”
游亦航“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电梯到了,幸运的这一趟就他们两个,前后脚走进去,刷了门卡,电梯显示出各自的楼层,数字开始徐徐地往上走。
1、2、3……
“远儿。”安静的电梯厢里,游亦航背对着他站着,突然出了声。
这个熟悉亲昵又久远未闻的称呼让秦灏远有些恍惚,他微微发愣的看着身前人的背影。
“不要因为我不开心,好吗?”
4、5……
“重逢并非我本意,我和灏天碰上是巧合,回国这一趟也是偶然。”
6、7……
“最多一周,我就回去了。和灏天虽然联系上了,但毕竟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不会……”他喉结滚动,似是说的艰难,“不会太频繁的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的。”
8、9……
“如果你希望我怎么做,我怎么做你可以开心一点,你告诉我就好。希望我远离你们一点,消失……什么都可以。你不愿和我吃饭,也没关系,拒绝我就好。”
“叮——”电梯到了,门徐徐打开。
游亦航向前一步,“远儿,”他听起来是那么的怅然,“我别无所求,只想你开心。”
他走出门,转身看着秦灏远,笑容温柔:“早点休息,晚安。”
电梯门徐徐关上,合紧时微不可闻“咚”的一声。
短暂的停留后显示屏上的数字继续攀升,秦灏远如梦初醒般的去按电梯的开门键,早已没有用。
他后知后觉的大口喘气,眼眶发热,心底久违的有些陌生的情绪沸腾,拼命往上涌。他慌乱又着急,不停的按着“9”,电梯毫无反应。
门卡只能刷去相应入住的楼层,他去不了9层。
他知道游亦航误会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
我没有不愿和你吃饭,没有想要阻止你和大哥接触,没有希望你远离我们的生活。
理智回笼,他浑身卸了力似的站不住,靠向电梯壁垂了头。
心底的声音只余残影,悠悠的回荡在空落落的胸膛。
我不开心,不是因为不想见到你。
是因为太想见到你,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你。
电梯门合的太快,他所有的冲动都被关在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