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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NO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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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的挺快,秦灏远一整天没太吃东西,是真的饿了,吃的认真,都顾不上汇报了,但是样子还是很斯文,不紧不慢的。
游亦航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饿了很久?”
“嗯。”秦灏远家教极好,不愿啃着串儿说话,他直等到又吃完了一根横膈膜,才回答:“白天back to back的会,就吃了些点心。“
游亦航微微皱眉:“平时在公司也这样?”
“啊?”秦灏远愣了下,“那不会,在公司秘书到点儿了会过来问要吃什么,忙的时候就帮我订餐,不忙的话,公司餐厅就吃了。”
“那就好。”游亦航夹了一颗海胆天妇罗,尝了一口道,“这个不行,京都有一家天妇罗店,做海胆很绝。”
他本来还有后半句“有机会带你去吃”,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去。
有机会?能有什么机会?
秦灏远倒似是很感兴趣,他本对美食追求也就那样,但却格外钟情生鲜,海胆更是他的最爱:“叫什么?具体在哪?”
“叫——我回头发你吧,现在说了你转头可能就忘了。”
秦灏远“切”了一声,但没反驳,大概也觉得游亦航说的有道理。他突然想起点餐前被跑偏的话题,忍不住又好奇:“你真的想去校友会?”
游亦航想了想问:“他们时间定了吗?”
“都发邀请函要RSVP了,时间肯定定了吧。”秦灏远掏出手机来翻邮件,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他读给游亦航听:“北京6.12号,上海6.15号,香港……6.17号。”
6.17是游亦航的生日,也是秦灏远无数个地方的密码组成之一,算得上一年365天里他最熟悉的一个日期,此刻乍然念出来忍不住有点心虚。
游亦航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听见这个日子也是一笑:“这么巧。”他招手问服务员:“这里可以抽烟么?”
是户外的位置,而且卡座与卡座间距离隔得远,得到服务生确定的答复后,游亦航点了支烟,在袅袅的烟雾里眯了眯眼,突然道:“不然我去香港那场吧。”
“啊?”这下秦灏远真愣了,“你真去啊,还要特意飞到香港?”
游亦航拿过一只纸杯,往里倒了点水,抖了抖烟灰:“嗯。那么多人陪我一起过生日,感觉好像也不赖?”
“你工作不是很忙么?能有空?”秦灏远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印象里游亦航并不是爱凑这种热闹的人,在英国的时候他每次出席社交场合都是为了陪秦灏远而已。
游亦航的声音在烟雾里听着有些飘忽:“我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放假,不工作,去做点儿别的事情。”
秦灏远有些恍惚:“什么事情?”
“不一定,有时候去做蹦极之类的极限运动,有时候去道场打一天,有时候去朋友的场子打打碟,有时候单纯就是去游乐园坐坐跳楼机什么的,都有。”
“为什么?”秦灏远声音很轻。
游亦航笑一笑:“因为这一天总会想起一些事,就不太开心。”
秦灏远沉默了,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诞生的日子里不开心。他灌了一大口酒,像是鼓起了勇气,问道:“是不是因为……岚姨……”
游亦航还是笑,答得坦然:“是啊,不是都说生日其实是母难日?现在想来,她生下我,还真是她一生的灾难。”
秦灏远问的艰难:“岚姨怎么……”
游亦航似是料到他会发问,脸上表情并无什么变化,他隔着烟雾看秦灏远,眼里也似有朦胧雾气,语气却是如深潭古井般平静无波:“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当年你走的时候她已经是那个状态,早晚的事。”
秦灏远深吸一口气:“我以为……我以为我走了以后她会……”
“她会什么?”游亦航出声打断,眼里的雾气突然变得有些冷,“她会一下子好起来?”他笑一声,那笑意也是冷的,“她恨的不是你,她恨的是我。”
秦灏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恨你?你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希望……”
游亦航吐出一口白烟:“对,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但是我亲手把她的希望毁灭了,而且毁灭的很彻底,所以她恨我,恨的要用死亡来报复我。”
秦灏远闭一闭眼睛,他觉得眼眶酸疼:“所以岚姨她……”
游亦航把烟蒂丢进纸杯里,看着那点红星被逐渐漫上来的水浸成丑陋的黑灰色:“不说这些了,逝者已矣。”他重新浮上温暖的笑容:“活着的人,还是要尽量的开心一点。”
秦灏远转头看旁边的潺潺河水,夜幕低垂,路灯光漾在水中,粼粼的甚是好看。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游亦航,我没有因为你重新回来不开心,我大哥说的对,我们这群人都认识二三十年了,早和家人一样了,我大哥不必说,我小哥、姐姐,看到你都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他说的很认真,“我也和他们一样。”
游亦航心颤了一下。
秦灏远转过头,双眸亮如夜空星:“能再见到你,能和你再说说话,像这样聊天,我很高兴。这些年,我认识很多人,很多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可交识,却难交心。我越长大,就越觉得老友珍贵。在外面装模作样已经很累了,在朋友面前,我想坦诚自在一点。”
他声音清亮如同河中流水:“所以亦航哥,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半夜,游亦航躺在床上,望着一屋子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清醒的失眠。
秦灏远阔别多年的一声“亦航哥”,直直的将他拉进久远记忆的漩涡里,深陷不可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在亲密无间的那些岁月里,秦灏远一直执着的连名带姓叫他,刻意忽略他们之间将近四岁的年龄差,不愿再做他的弟弟。
而他几乎都快要忘了,在那之前更加漫长的一段时光里,他们亦曾如一对兄弟,亲如家人。
游亦航从有记忆的年岁开始就和秦灏天是亲密无间的玩伴,那时他们还都住在老城区,联排别墅的左右两家,站在阳台上拿根晾衣杆就能互相打架。两家世交关系极好,他们几乎所有的节假日都会一起过,最热闹的春节,他们在空旷的郊区野外疯跑,四五岁大的熊孩子人憎狗嫌,顽劣起来甚至放火烧野草,被两个爸爸追着打的鬼哭狼嚎。
到了再大一点,他们的身后跟上了秦灏然和舒晴,秦灏然或许还稳重些,舒晴活脱脱一个女版秦灏天,甚至还要更野一点,没事儿就喜欢爬上院子里的树薅果子,还曾经把当时刚学会走路的秦灏远一屁股撞进了秦老爷子家的池塘,还好游亦航会游泳,飞快地跳下去给孩子捞了出来。秦灏然和舒晴同年,互不相让的厉害,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一起。秦灏天顽劣,只会撺掇他们打的更猛些,游亦航那时候已经是个沉稳气质初现端倪的小学生了,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每次拉架都拉到自己也挂彩。
再过两年,这个队伍里加入了最小的秦灏远,他小时候就长得漂亮,粉嘟嘟的,秦灏然和舒晴从此再不打架,携手开始拿他们这个小弟弟当玩具玩,包括但不限于把他打扮成迪士尼小公主,把他肉肉的小脸颊画成猴屁股,倒醋骗他说是可乐,等等等等。秦灏远年纪小,也不懂事,单纯喜欢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被作弄了也乐呵呵的。所有的哥哥姐姐里他还是最喜欢游亦航,因为亦航哥哥不仅从来不参与他二堂哥和表姐无聊的小游戏,还总会在看到的时候义正言辞的拦住他们。
直到有一次,他们仨小的一时兴起要去爬离秦家老宅不远的一座野山坡,爬着爬着秦灏然和舒晴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争执,非要比赛谁爬的更快,两人一顿疯跑后发现早已找不着弟弟的踪影。
那个年代没有任何小孩子可以携带的通讯工具,秦灏然和舒晴也不过才不到六岁,慌得乱了手脚,差点自己也没找到下山的路,一路跑回家时天色已擦黑,长辈们二话不说拎着俩熊孩子的耳朵就打着手电筒出去找,在屋里写寒假作业的秦灏天和游亦航一听见这事儿,冲出去的比谁都快。
最后是游亦航在半山腰的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里找到了秦灏远,他扭伤了脚从山路上滑下来,脸上也满是泥泞和擦伤,衣服更是脏兮兮的,孩子在又黑又冷的山上呆了两个小时,已经哭的几乎出不了声。
游亦航背起秦灏远就往山下冲,寒风刺骨,他感到背上的小小身体在颤抖,那双手紧紧的扣着他,温热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他的胸口,于是他年幼的人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从那以后,秦灏远就怕极了一个人呆着,安静的环境会让他不可遏制的想起那晚空荡荡的山、黑黢黢的夜,还有那被遗弃的漫无边际的寒冷与无助。
而且他黏游亦航黏的变本加厉,假期结束回到市里,他不肯去幼儿园,哭的声嘶力竭,非要去游亦航的小学,无论家长如何威逼利诱都没用。直到游亦航从学校里跑回来,送他到幼儿园,告诉他乖乖的上课哥哥就会来接他,晚上也会陪他吃饭陪他玩。
秦灏远那时个子大概才到游亦航胸口,看见他胸前飘荡着的红领巾,听到游亦航说:“哥哥只是暂时离开几个小时,因为哥哥要去学习。但是几个小时很快的,你和老师同学们做做游戏,好好吃饭睡午觉,太阳公公落山了哥哥就来了。我向你保证,哥哥不会不见的。”
游亦航小小年纪就言出必行,他日复一日担任起了秦灏远的接送工作,每天都在秦家吃晚饭写作业,直到秦灏远睡着了才回家。
秦昭两口子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游亦航却只是认真地说:“没关系,叔叔阿姨,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也喜欢和弟弟在一起。”
秦灏远差不多过了半年才算是脱敏,但是游亦航依然风雨无阻的陪他上学吃饭玩泥巴。直到秦灏远也升入小学,于是他们变成了一起上学吃饭……以及泥巴是玩不成了,变成了写作业。
秦灏天对此表示十分嫉妒,而且最郁闷的是,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嫉妒谁。
秦灏远刚上小学没多久,宁城新城区开始开发,秦楚承接了一多半的项目,家族亲情十分深厚的四兄妹也准备举家搬迁过去,考虑到孩子们上学,老房子也还是留着,大人们两头跑跑,平时还住老城里,周末再回本家,反正宁城也不大,路途不远。不过项目忙起来昏天黑地的,实在太晚了懒得回来的时候也有,虽然家里有多年保姆照顾,秦灏远还是表示家里人少太空,顺理成章的住在游亦航家。并且毫不留情的赶走了一并想来蹭住的秦灏天,原因是秦灏天已经是个快要上初中的大孩子了,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
秦灏天简直分不清到底谁和谁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刚上小学的时候,秦灏远其实挺不合群。他长得比女生还漂亮,又总是一副小少爷的打扮,吃穿用度都极好,和班里的同学总有些格格不入。小孩子的恶意有时来的无缘无故,可能只是单纯对于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的排斥,加上秦灏远家里几乎没来过家长到学校,他一直没什么同龄人朋友,甚至有时一言不合,还会遭到一些不痛不痒的“欺负”。但他又确实有点小少爷的骄傲在身上,从来也没告诉过哥哥姐姐们。尤其是游亦航,秦灏远虽然平时极其依赖他,但也是绝不愿意在他的亦航哥哥面前显得像个被排挤的可怜虫。
直到有一天,游亦航因为英语竞赛的事被老师留了会儿堂,让秦灏远自己先回家。结果等他回到家发现秦灏远还没回来,他赶紧跑出去找,好半天才在河边发现脏兮兮的秦灏远。他的书包被扔到了泥泞的河滩里,正费力的想要捡回来。游亦航在河堤上着急的隔着栏杆喊他,他回过头,看见游亦航,还是没忍住撇撇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当天晚上游亦航就打电话给秦灏远的班主任,义正严辞的反应了情况,问到始作俑者家的地址,拎着秦灏远脏兮兮的书包就上了门,“啪”的一下砸对方身上,也不多说,只冷冷道:“洗干净,没下次了。”
游亦航个子高,长相又锋利,冷起脸来也是气场十足,对方小男孩本就是虚张声势,被吓的一句话没敢回,抱起书包就开始搓。熊孩子的家长跑出来想说点啥,也被游亦航身后高高大大一看就不好惹的游展鸿给唬住,加上自己本就理亏,只得转过头教训了自己孩子一通。
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亲大哥秦灏天表示,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不叫我?向来不能丢了面子的秦大少沉不住气,叫上弟弟妹妹,又跑到秦灏远班里耀武扬威的放了狠话,耍了通威风,并要求他爸放学安排司机和保镖来接人:直接进班里接。
一班小孩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秦灏远被几个西装革履还带着墨镜如同黑客帝国里跑出来一般的大汉毕恭毕敬的带走,从此再也没敢找过秦灏远一根头发丝儿的麻烦。
秦大少面子赚足,得意洋洋的向好友炫耀,游亦航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幼稚。
小学生秦大少很气,当场宣布单方面与游亦航绝交两分钟。
后来很多次秦灏天回想起当年,总不忿儿当时在山里先找到他弟的不是自己。他总想,要是自己没有走另一条岔路,可能他的这个顶级兄控弟弟,就不会从此白眼狼似的跟着游亦航一条路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