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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五宗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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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魂台动乱平息后,陆衍被押往地狱第七层,听候发落。
东梧亲自监斩,将元奎处以裂魂之刑。
之后的半个月里,东梧闭门谢客,既不去点卯,也不召见任何官吏。
镇阴将军大闹斩魂台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赞他有情有义,有人骂他太过出格。
按照阴律,陆衍劫法场,杀官吏,肯定是犯了死罪无疑。
但阎罗王迟迟不下令,不但没有下令,还让鬼医解了陆衍的地鬼毒。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开始有官吏上书进谏,劝说阎罗王尽早将陆衍处斩,以免生变。
但是案牍叠了一大堆,堆在阎罗殿书房桌案上,一本也没有被打开过。
又是一个小卯日,阎罗大殿内,全体官吏分列左右,齐刷刷等着阎罗王的到来。
等了许久,也不见东梧来,官吏们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偃左右看了看,对崔允道:“殿下已一个月不点卯,崔大人不打算探望一下,看殿下是不是身体有恙?公孙大人,你说呢?”
公孙恕面色忧虑地道:“莫非斩魂台上,殿下与陆衍交手,伤到了?额,神仙打架我不大看得懂,崔大人了解吗?”
崔允当然也不太懂,但谁胜谁负他是看得出来的。
而东梧不来点卯,绝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陆衍,这点崔允比谁都清楚。
虽然东梧与陆衍在外人看来走的不近,但他能感觉到,两人的关系没有这么简单。甚至他听说,陆衍来南阴界,就是追随东梧来的。
崔允觉得,有必要去见一见东梧了。
于是,三判六案集体去请阎罗王点卯,这个阵仗是比较大的,再不见客就说不过去了。
奚远通报后,东梧果然松了口,宣了崔允觐见。
奚远把崔允带到书房,东梧坐在案前,比一个月前瘦了些许。
东梧咳了两声,对崔允道:“崔大人来催我去点卯?”
崔允道:“殿下清减了许多,当注意身体才是。”
“嗯。”东梧又咳了两声,“我近来身体不适,若无大事,今日点卯便取消吧。”
说罢,站起身来,欲回寝殿。
崔允叫住他:“殿下打算拖到几时?”
东梧停住,没有说话。
崔允继续道:“殿下应当知道不处置镇阴将军会是什么后果?在凡间,变法若半途而废会引起举朝动荡,君主也好,变法之臣也好,全都下场凄惨。”
东梧依旧没有说话。
崔允道:“不仅如此,国将不国。阴界亡魂都是凡间之人,人性是不会变的,凡间变法失败的国家,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望殿下三思啊。”
东梧默然片刻,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崔允摇头:“没有,镇阴将军只有死路一条。”
东梧道:“你先退下吧。”
崔允不肯气馁:“殿下当知,推行律法是不可能不流血不流泪的,下官说过无数次,以为殿下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殿下还是动摇了,这是万万不可的啊。”
东梧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回了寝殿。
崔允心事重重地从书房走了出来,众官吏上前询问,崔允只推托阎罗王身体有恙,今日点卯照例取消。
又半个月过去,这件事持续发酵,从冥府传到了民间。
渐渐的,民间生出来一首歌谣。
杨三郎,拆吾墙。
畜牲道,真凄凉。
陆主将,仗阎王。
杀良官,劫法场。
身入狱,魂无恙。
阴律何荒唐。
民间有人将这首歌谣写在纸上,贴满了大街小巷,一时间民怨沸腾。
曼珠城打架斗殴者的亲友也出来闹事,以陆衍做文章,要求曼珠城主还这些人一个公道。
可曼珠城主还一肚子委屈呢,怎么可能还这些人公道,背地里对陆衍咬牙切齿,明面上还得去安抚闹事者。
安抚不顶事,闹事者更加不忿,跑到城主府大闹一场,曼珠城主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吩咐阴卫们镇压闹事者,又是一场互撕。
曼珠城隔壁的梁父城也出了个幺蛾子,有个鬼魂喝醉了打算找点乐子,惹怒了人家姑娘的表哥,表哥去揍醉鬼,不小心失手把醉鬼揍死了。
梁父城主要把表哥送到律法司,表哥誓死不从,说镇阴将军也是失手杀了人,他都没事凭什么杀我。
梁父城主也用武力解决问题,结果又引起一波民愤。
接二连三,这类事层出不穷,民愤一波大过一波。
各城主被逼的没办法,一齐跑到崔允府上,七嘴八舌地抱怨。
崔允被折腾的吃不下睡不着。最让他忧虑的是,这件事如果还不处理,将会引起无穷无尽的骚动,甚至整个阴界都会动荡不安。
绞尽脑汁无果,不眠不休三天后,崔允顶着俩黑眼圈,又来找东梧了。
东梧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东梧接见了崔允。
东梧见了崔允,直接道:“崔大人不用劝我了,这些天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件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
要么陆衍死,要么改阴律。
崔允提起了心:“难道殿下打算改阴律?”
东梧道:“崔大人也说过,如果变法不彻底,相当于白折腾,那么,那些血和泪就白流了,镇阴柱也还会再塌一回。”
崔允放下心,试探着问:“那……难道殿下打算杀陆衍?”
东梧没有接话。
东梧闭门谢客的近两个月里,也并没有闲着,他觉得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
这一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可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东梧避开话题,转而问道:“崔大人认为,这件事背后有多少双手?”
崔允沉吟道:“殿下也认为,这些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东梧反问崔允:“崔大人觉得呢?”
崔允道:“我只是隐约有猜测,可这件事太大了,我实在不敢去想,如果真的有人背后操弄,那个人手得多长。”
崔允细数来:“首先是郑社,能让郑社心甘情愿做替死鬼的,那必然是司主以上的级别。再有勾结百足氏,能动员百足氏出兵,也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还有陆将军失手杀律法司主,怎么能这么巧?民间的歌谣,各起动乱,只怕都有人在背后操纵。”
崔允说着说着,只觉得后背发凉:“这只是下官的猜测而已,莫非殿下寻到了蛛丝马迹?”
东梧点头:“从最初,元奎命人传递军情时,我就有所察觉。军情没有及时传到我这里,我后面再查,那个传递军情的小卒已经死了。”
崔允脸色微变,东梧继续道:“杀元奎的命令下来,我就封锁了将军府的消息,但是陆衍竟然在当天夜里就得到了消息。我后来去查,那个传递消息的小内侍也已经下落不明。”
崔允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挑起陆将军和您的矛盾,最后让您骑虎难下,更改阴律。”
东梧道:“此人为了阻止阴律推行,竟然下了这么大的圈套。崔大人觉得,此人是谁?”
崔允道:“下官不敢贸然揣测。”
东梧道:“但说无妨,只是说说闲话罢了。”
崔允道:“能差使郑社的,下官只能想到李偃李大人,旁的不敢再妄自揣测。”
东梧没有表态,只是说:“我之所以没有继续深挖下去,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动荡。究竟是谁,我暂时并不打算追究。”
崔允点头:“殿下做的对,所以,殿下打算接下来怎么做?是废阴律?还是杀陆衍?还是说,殿下有第三条路可走?”
东梧道:“我已经把陆衍失手杀人的事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去了天子山,东岳大帝处。毕竟,陆衍是他看重的人,要杀陆衍,怎么也得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崔允一怔,低声笑起来,怎么也笑不停,东梧递了绢帕给他。
崔允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方止住笑道:“殿下啊殿下,真有你的,下官佩服。”
东梧道:“好了,你笑也笑够了,去准备拟诏书吧。”
崔允连日来的块垒消失殆尽,心中轻快不少,现在有多出来的闲心,问道:“下官能否多嘴问一句,陆将军与您,究竟是何关系?”
东梧道:“我与他?君臣。”
崔允“哦?”了一声,明显表示不信。
东梧道:“朋友。”
崔允哈哈笑道:“只怕不是普通朋友吧,这背后之人不简单呐,居然把您和陆将军的关系也调查的清清楚楚。那传言中,陆将军舍命救您,只怕也是真的了?”
东梧见他得寸进尺,越问越多,索性赶客:“该知道的告诉你了,不该知道的也告诉你了,还问个没完,赶紧去拟诏书吧。”
崔允心情大好,被赶了也很高兴,笑道:“下官告退。”
短短一个月内,南阴界乱象横生,阴魂起义,此起彼伏,反对阴律的声音越来越大。
崔允哪里再敢拖下去,不眠不休一整天拟好了诏书,呈递律法司,由律法司昭告天下。
诏书上列有陆衍的五宗罪,把漠视法度,闯劫法场,过失杀人,目无冥王,挟持同僚等全部列举上去。
最后,将在本月初五,将陆衍处以碎魂之刑。
碎魂比裂魂还要严重,犯人所受之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将陆衍判的如此之重,出乎所有人意料。
诏书一出,造反的阴魂立刻收敛下来,犯事的只能认了,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此后的几天里,阴律在民间被传抄成册,被小贩卖到各个地方。
奇怪的是,之前陆衍迟迟不被处刑的时候民愤激烈,现在陆衍被判了重刑,阴民们反倒念起他的好,替他不忿起来。
陆衍闯法场救元奎的事,甚至被编成话本子、戏曲,在大街小巷风靡一时。
就连律法司主是被阴卫推到陆衍刀上这样的事都被话本子写了进去,更被伶人们唱进了戏里。
因为判的过重,人们更加同情陆衍,更加替他不忿,念起他替阴界打下半个天下的好来。
总之,陆衍不再人人喊打,又成了那个有情有义,解救人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陆衍行刑的前一天是小卯日,东梧终于不再缺席,在百官的簇拥下登堂入室。
这一天,三判六案七十二司来的特别齐,没有人告假,就连律法司暂代司主也来了。
一切如常进行,在点完卯,要开始议事的时候,外面传来通报,说东岳大帝来了。
整个大殿都沸腾起来,东梧带领全体官吏出殿门迎接。
阴官簇拥之下,东岳大帝乘着轿辇,驾着祥云飘然而至。
但是,东岳大帝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满脸不悦地进了阎罗殿,劈头盖脸就对东梧一顿数落。
数落的原因,当然是嫌东梧把他的宝贝疙瘩陆衍判了死刑。
他把东梧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要不是陆衍强烈要求要来南阴界,他是死活都不会让他来的。
还说陆衍来了就东征西伐,给你南阴打了那么多胜仗,你竟然不好好对人家,还因为个失手杀人就要处死人家。
说到此处,东岳大帝连连摇头,表示对东梧非常失望。
东梧一声不吭,在众官吏面前挨了一大顿训斥。
众官吏大气不敢出,他们实在难以想到,他们这位高高在上,冷峻孤傲的君主竟然也会挨骂挨到这个份上。
东岳大帝骂的口干舌燥,喝了一盏茶,才住了口。
完了他开始质问东梧,传说那个什么司主是被人推到陆衍刀上的,真是这样吗。
东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他最新推出的阴律里有说,只要不经律法司,没有阎王令,私自杀人都要判处死刑。
东岳大帝一听更怒了,道我不管你什么阴律不阴律,那是你自己的事。若真是如此,你不能因为这么个阴律,就把没有杀人的人给我判处死刑。
东梧面露难色,说阴律已经推出,很难更改。
东岳大帝皱着眉道,你得给我改,你这不合理,那个小什么来着,小崔?你给我往阴律里加上一条,被动杀人不算杀人,如果陆衍是冤枉的,那必须得免罪。
崔允连连答是,东岳大帝又让人把推人的阴卫带过来。
东梧早有准备,当即着人带上那名阴卫。
在东岳大帝的旨意下,判孽镜案把镜子从孽镜殿搬过来,审讯那名阴卫。
当时的情景在孽镜中重现,确实是这阴卫在混乱中推了律法司主一下,将他推上了陆衍的刀。
东岳大帝看的连连肝疼,着实替陆衍唏嘘了一阵,好像杀人的不是陆衍,是他自己。
看完后,东岳大帝冷哼一声,当即命令东梧,让他把陆衍放了。又叫东梧把这阴卫判处死刑,才算完事。
东梧却道,陆衍虽未杀人,但闯法场,劫持同僚,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东岳大帝问东梧,打算给陆衍判个什么刑。
东梧道,按阴律判处,应到凡间历三世之苦,罚俸三年。
东岳大帝又有意见了,说三世?那不就得一百多年?这一百年多里,倘若百足氏来攻我阴界,你给我打回去?
东梧无言以对。
东岳大帝道那不就得了,你没这个本事,还敢判陆衍历劫三世?历一世意思意思得了,人家陆衍有情有义,劫法场也是为了救下属。
众官汗颜,对东岳大帝这套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本事,深表佩服。
不过,既然东岳大帝都发了话,那必然没人敢有异议。
这事就这么定了,东岳大帝又对南阴的治理指点了一二,便乘着轿辇走了。
东梧率百官送走了东岳,东岳一走,殿中哗然一片。
东梧问道,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百官皆摇头,忙道下官不敢。
于是,陆衍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阴律里也增加了一条,被动杀人者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