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尺》荼小白

12、入轮回

　　背阴山，地狱第七层。
　　陆衍手脚带着锁魂链，躺在角落里，把玩着一根干草，一副视性命如粪土的模样。
　　元奎已经死了，他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唯一的遗憾是打了场冤枉仗，弟兄们死的不值。
　　还有……没有别的了，他顿住，禁止自己再往深想。
　　陆衍衔住干草，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向后一仰，便平摊在了地上。
　　狱门被打开，狱卒进来给他放吃的：“陆将军，吃饭了，吃饱了好上路。”
　　“放那吧。”陆衍答道。
　　狱卒奇道：“哎我就奇了怪了，你们神仙难道不怕死吗？看您这样子，好像明天去赴宴一样。”
　　陆衍枕着双臂，衔着干草道：“我这叫视死如归，看淡生死，学着点。”
　　“您老境界高，小的做不到。”狱卒嘿嘿笑答，正要锁了狱门打算走，第七层的狱司带着两个狱使走来。
　　狱卒赶紧行礼：“狱司大人见安。”
　　狱司嗯了一声，进了狱门，对陆衍见了个礼：“陆将军，恭喜了。”
　　陆衍睁开眼睛，稀罕地调笑：“呦，还真有来恭喜我明天碎魂的。”
　　狱司赔笑道：“陆将军说笑了，上面下了令，免了您的死罪，只判您去凡间历一世轮回之苦。”
　　陆衍一怔，瞬间哑然，片刻后才强笑着问道：“怎么？咱们殿下舍得废他那宝贝阴律了？”
　　狱司道：“不是，东岳大帝听说您被判处死刑，亲自来了咱们南阴，呃，把……把咱们殿下训斥了一通，说您是被动杀人，让殿下免除了您的死刑。”
　　陆衍笑了起来，笑得多少有点夸张，连肩头都在耸动，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又松垮垮地躺下：“行，我知道了。”
　　狱司小心翼翼道:“这些时日委屈您了，等您轮回归来，下官定亲自去将军府上赔罪，还请将军不要介怀。”
　　陆衍摆手：“用不着，大家都是秉公办事，谁也不欠谁。找我喝酒欢迎，来赔罪别怪我关门谢客。”
　　狱司笑道：“好，等将军回来，下官一定去找将军痛饮。请将军安歇吧，明日午时会有六道司的人来接您。”
　　狱司说罢，吩咐狱卒好好侍候陆衍，一日三餐，席褥枕被一一安排好，才跟陆衍告了辞，放心地走了。
　　狱司走后，狱卒们立刻凑在一起，悄悄议论起来。
　　“你们听说了吧，东岳大帝亲自来给陆将军喊冤了。”
　　“我刚刚听说，本来咱们殿下是要判处陆将军碎魂之刑的，但是东岳大帝硬是给驳了回来。”
　　“所以咱们殿下两个月不处置陆将军，原来是因为怕东岳大帝怪罪他。”
　　“咱们还说殿下徇私枉法，只因与陆将军私交甚好，所以才不判处他的，看来是冤枉殿下了。”
　　“殿下那么铁面无私，怎么可能会徇私枉法？”
　　“什么铁面无私，我觉得他冷酷无情。”
　　“嘘，你俩乱说什么，不要命了？”
　　狱卒们声音低了下去，再难听清他们说什么。
　　陆衍用干草捅捅耳朵，很想当没听见，可是捅着捅着着，动作慢了下来。
　　这两个月来，东梧迟迟不处置他，鬼医又来给他解毒，让他真的以为东梧心软了。
　　原来又是他自作多情了。
　　东梧想要把他的魂碎掉，是东岳大帝救了他。
　　并没有别的，仅此而已，所以，他才侥幸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东岳大帝，他的魂会再碎一次。
　　碎魂的滋味有多可怕，他太知道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为了救东梧，命魂曾经碎的七零八落，大概是他命不该绝，多年以后他竟然又从湖里活了过来。
　　命魂碎掉是不可能有人活过来的，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鬼医的解释是他可能与别人不同，生有两个命魂。说罢连连慨叹，直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可笑的是，如今东梧又要碎他的命魂，这一个碎了，应该不会再生出一个了吧。
　　毕竟，哪里有人能长三个命魂的。
　　这时，狱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殿下。”
　　东梧来了。
　　陆衍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躺才看上去自然一些，他的手臂枕上去又放下来，再枕了上去。
　　东梧道了一声免礼，朝陆衍的牢狱走来，陆衍枕着手臂，背对着他，侧躺在干草垛里。
　　东梧看见他的背影，便什么都明白了，本来想说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
　　陆衍嚼着嘴里的干草，身体一动不动，他知道东梧就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回头。
　　东梧站了不知道多久，才沉默无言地走了。
　　很久之后，陆衍才翻过身来，他看到狱门口的干草垛里，放着一瓶伤药。
　　伤药是玉瓶所装，陆衍认得，那是凤族特有的伤药。
　　很多年前，他在凤鸣山的训练营里受了伤，就收到过一瓶，那时候他不知道是谁送的。
　　现在他知道了。
　　陆衍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流下，打湿了干草垛。
　　伪装的面具在这一刹那撕下来，什么视死如归，什么看淡生死，什么再无牵挂，都是扯淡。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在东梧面前，自己维护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是多么幼稚可笑。
　　第二日，六道司早早来了人，将陆衍提出地狱，朝轮回道走去。
　　一路上来了许多阴民，阴民们肩披彩练，手捧香草瓜果来为陆衍送行。
　　这是阴间特有的送行仪式，每当有亡魂满了阴寿，要往生投胎的时候，阴间的亲友都是来这样送行。
　　送行的队伍不断壮大，等到了轮回道入口的时候，随风飘起来的彩练已经连成了一片，五彩缤纷地非常壮观。
　　六道司的小吏看的啧啧称奇，这是史无前例的事。

　　陆衍走到轮回道口，停下，转身给送行的阴民鞠了一躬。
　　阴民们齐齐跪倒，大呼镇阴将军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