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尺》荼小白

47、娲皇宫

　　娲皇宫青云殿门口，一个领头侍女正在斥责犯错的婢女，婢女哭哭啼啼，又惊又怕，不知犯了什么错。
　　夕颜公主在贴身侍女的跟随下走来，青云殿门口的侍女们忙跪下给她行礼。
　　给她们免了礼，夕颜公主看到被斥责的婢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领头侍女回道：“这小婢不慎打坏了公主的白玉花瓶，奴婢正在教训她。”
　　夕颜公主对领头侍女道：“一个花瓶而已，打破了就打破了吧，不要再责怪她了。”
　　领头侍女应了声是，犯错的婢女心中感动，边哭边给夕颜公主道谢，夕颜公主道：“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婢女擦着眼泪点头，夕颜公主对众侍女道：“我有些累了，都退下吧。”
　　众侍女退下，只剩贴身侍女止水，夕颜公主对她道：“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
　　止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夕颜公主微微一笑：“我真的没事，你退下吧。”止水只好告了退。
　　夕颜公主款步走进寝殿内，回身把门关上，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麻木与痛苦。
　　她靠在殿门上，缓缓滑下去，蹲坐在地上，把脸埋入膝盖中，颤抖地无声呜咽起来。
　　她今天又杀了两个人。
　　就在刚才，那个狱卒的儿子还乖乖地坐在椅子里等着，直到止水带来消息，说狱卒同意跳忘川河自尽了，要她们如约放了他儿子。
　　她们说话的时候以为避开了那孩子，谁知被他听到了，他突然发疯般地撞向自己。
　　然后止水把她推开，孩子一头撞在墙上，当场丧命。
　　她和止水把孩子的尸体扔进了忘川河，跟他爹爹葬在了一起。
　　这对与她素不相识的父子，就这样死了。
　　他们分别是她杀的第四个，和第五个人。
　　即使杀了五个人，她心里的罪恶感仍然不比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少。
　　但同时，她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不是报复死掉的人，而是报复整个三界，报复天帝，报复她姐姐，甚至报复她的祖先娲皇娘娘。
　　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姐姐教导，她们是娲皇宫的人，是娲皇娘娘的后人，她们的职责，是守护整个人间和地狱。
　　在她从小长大的娲皇宫里，随处可见娲皇娘娘的影子。
　　娲皇娘娘在壁画上，人面蛇身，立身在天地之间，手捧五彩石，去补漏了的天。
　　娲皇娘娘在宫殿中央的石雕里，她身穿彩练般的衣裳，手里捧着用泥捏成的小人儿，慈爱地看着他。蜷起的蛇身下，围着许多许多的小人儿，他们是人类的祖先。
　　娲皇娘娘在典籍中，她补了天，造了人，教他们织布，取火，捕猎，教他们仁义礼智信。
　　然后，她创了幽冥界，把死了的人魂接来，安置在幽冥界，让这些灵魂继续转世轮回。
　　最后，她做完这一切，耗费了毕生的精力。在弥留之际，她把人类托付给了她的儿女们，并叮嘱他们要爱护人类，教导人类向善，嘱咐完她便归化在了天地间，化成了山川大地河流，日月星辰。
　　娲皇娘娘的几个子女中，只有一个叫做噎鸣的儿子继承了她造人的本领，于是，噎鸣便接手了母亲的职责，教化起了人类，掌管起了幽冥界。
　　噎鸣按照母亲的教导，教化人们向善，引导他们死去的灵魂投胎转世。
　　人类在天地间自由的生活，日夜劳作，繁衍后代，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类。
　　人类为了争抢土地与食物，开始分族而居，渐渐的，有了部落，后来又有了族群，最后有了国家。
　　为了争抢资源，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之间相互争夺，人类逐渐忘了娲皇娘娘的教化，于是又有了战争，人有了善恶之分。
　　噎鸣为了管教恶魂，在背阴山创立了地狱，为了不让恶魂的怨气弄塌地狱，噎鸣又立了一根镇阴柱来支撑地狱，镇压恶魂。
　　虽然有了地狱，但噎鸣依然秉承母亲教诲，对罪魂宽容大度，稍做惩罚便放去投胎，可罪魂却越来却多，甚至塞满了地狱。
　　噎鸣看着地狱里的罪魂，感到愧对母亲，一悔之下离阴界而去，杳无所踪。
　　噎鸣的弟弟单于接手幽冥界，此时娲皇后人人丁凋零，根本管理不过来数量庞大的人魂。
　　单于只好设了阴司，并任命第一个死去的人类阎密为阎罗王，担任起掌管人魂之职。
　　随着时间流逝，娲皇后人越来越少，神力也越来越弱，娲皇宫逐渐衰落。
　　到了夕颜公主她们这一代，只剩下她和姐姐曦月公主两人。
　　娲皇宫的主人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姐姐肩膀上，布施罪魂，修缮地狱，维护镇阴柱等职责也自然分摊到了夕颜公主的肩膀上。
　　一百多年前的那天夜晚，典狱长发现镇阴柱出现裂痕，迅速奏报给了阎罗王，阎罗王亲至娲皇宫，请娲皇宫想办法修补。
　　姐姐曦月公主身为一宫之主，是不可能离开娲皇宫，去地狱修补镇阴柱的。
　　于是，这个拯救苍生的使命就落到了她身上。
　　夕颜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去修补镇阴柱的第一个七天。
　　夕颜每次去地狱布施罪魂，都是从第一层到第十八层走一遍，多半天也就走完了。
　　她从来没在地狱里待着超过一天，可是，修补镇阴柱的第一轮，她就受不了了。
　　地狱里压抑，黑暗，燥热，到处是罪魂凄厉的叫喊，在里面长时间坐着，聚精会神地修补镇阴柱，是一件特别煎熬，特别令人窒息的事情。
　　她哭着熬完了七天，回了娲皇宫哭倒在姐姐怀里，她说她再也不想去了。
　　曦月公主安抚她，劝说她，到最后训斥她，责备她，甚至拿娲皇娘娘镇压她，都没有用。
　　她死活就是不想再去了，实在太煎熬，太窒息了，她没法长时间在里面补镇阴柱。
　　她说，连狱卒都是轮班倒，为什么她得一待待七天呢？
　　曦月公主说，因为镇阴柱一坏，罪魂一旦出逃，整个三界都要混乱，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夕颜在娲皇宫中长大，她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可怕程度，于是，就算再不情愿，她闹完之后也还是妥协了。
　　她不愿意看着三界混乱，她也不愿意看着娲皇娘娘造出来的小人儿们蒙受灾难。
　　夕颜公主说服了自己，在休息了七天后，坚强地回了地狱里，又去修补镇阴柱去了。
　　就这样，修补了两年，镇阴柱渐渐复原了。
　　可是在那之后，地狱里的冤魂只增不减，冤气腐蚀镇阴柱，慢慢的，镇阴柱再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次的裂痕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严重到了惊动天帝的地步。
　　天帝派人日夜兼程来到了娲皇宫，请两位公主想办法修补镇阴柱。
　　此时夕颜已经长大，通晓了人事，她知道她没法躲，也不可能躲得过，便一句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地狱中。
　　像五年前一样，七天补一次，一次补七天，可谁知这次镇阴柱损坏的比上次厉害，这种程度的修补根本无济于事。
　　天帝了解情况后，又派人来跟曦月公主商量对策，并且提议让夕颜公主长期驻守在地狱里，直到镇阴柱修复如初。
　　夕颜哭了，她拼命恳求姐姐，说宁死也不愿意没日没夜地待在地狱里。
　　曦月公主也心如刀割，毫无办法地唉声叹气，并跟天帝如实交代。
　　没想到，天帝亲自从天界来了阴界，亲自慰问夕颜公主，并且承诺她在地狱中修建内室，派数名天兵天将，仙官和仙娥与她同去，专门侍候夕颜公主的饮食起居，直到她修补好镇阴柱。
　　曦月公主婉言谢绝了天帝的好意，说天界之人没法长时间待在地狱里，她会另派狱卒去侍候的。
　　天帝只好作罢，并赏赐了娲皇宫许多奇珍异宝，亲自封赏夕颜公主为永安郡主，享天界俸禄，位列仙班，美名享誉三界。
　　这件事在三界内传开，传为美谈。
　　夕颜知道再也躲不开了，除非她死，否则她必须要去，如果不去，娲皇宫会被整个三界唾骂，她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夕颜绝望地压下痛楚，带着从小到大跟着她的侍女小鸾，沉默地去了地狱里。
　　侍候夕颜公主需要长期待在地狱里，是个没人想干的苦差事。
　　当时阴界腐败，阴界的各个角落都处于混乱和无序之中。
　　地狱也不例外，这个苦差事推来推去，推到了一个老实寡言的狱卒身上，就是死去的地鬼令。
　　此人不愿参与内斗，所以苦差事虽苦，但可以不必再在阴司里趟浑水，他也还是答应了。
　　从此地鬼令给夕颜看护狱门，守护着夕颜修补镇阴柱。
　　对于夕颜而言，地鬼令是一道沉默的影子，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为她修补镇阴柱的时候，不小心分了心，被镇阴柱底下卷上来的岩浆烧到了手臂。
　　夕颜疼的撕心裂肺，小鸾也急哭了，不知如何是好，地狱里是没有医者的。
　　夕颜六神无主之际，地鬼令带了一个人过来。
　　那人是个罪魂，手脚被铁链铐住，身穿破烂的白色囚衣，脸上身上有着罪魂特有的伤痕。
　　地鬼令告诉夕颜，说此人是地狱里的罪魂，监天狱中唯一的医者。
　　他的名字，叫做赵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