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尺》荼小白

57、番外三

　　凤鸣山，九霄殿。
　　九霄殿大堂中央架着一幅天地堪舆图，凤神羽伽站在图前，正仔细看图。
　　他的部下子虚缓步走进来，跟他报告情况：“帝君，小殿下回来了。”
　　凤帝继续看着堪舆图问：“怎么样？把人带回来没有？”
　　子虚道：“没有，小殿下战败了。”
　　凤神皱眉：“战败了？区区洞庭湖一条野龙，三百天兵还能战败？”
　　子虚斟酌着道：“也不能全怪小殿下，洞庭湖陆衍懂些兵法，虚设九宫阵把小殿下引到地势低洼处，然后一网打尽。”
　　“把东梧给我叫过来。”凤神根本不想听解释，神情已经非常不耐。
　　三百天兵对战几十精怪，闭着眼睛都能取胜，没想到竟然败了。

　　没过多久，东梧便被九霄殿的仙娥带了进来。
　　凤神坐在大殿的主座上，俯视着下面的东梧：“听说你败了？”
　　东梧站在他面前，神色淡漠：“胜负乃兵家常事，没什么稀奇。”
　　“兵家常事？没什么稀奇？”凤神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打了败仗的态度么？三百天兵败给几十精怪，你不觉得丢脸吗？”
　　东梧目光落在地上的某一处，没有说话。
　　“我都替你丢脸。”凤神最见不得他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怒气更盛，“你自己说，你是如何上套的。八门九宫阵，这么简单的阵法都看不出来，我给你的兵书都装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兵书？是给他了不少，可惜他一个字也没看过。
　　“那个人太过无耻，弄花我的脸，划破我衣服，让我在将士们面前丢人。我气不过，一直追他到九宫阵。”
　　听他说完经过，凤神眸中尽是愠怒：“愚蠢！真是可笑至极，幼稚至极，我羽伽怎么生了一个你这样的儿子。敌人作弄几下就沉不住气失了方寸，真要到了战场上，你还有命回来？”
　　东梧抬头看向凤神，轻笑一声：“您不是最在意颜面吗？那人侮辱天界战神的颜面，我当然得替您教训回来。”
　　凤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你……”凤神怒极，桌案上的东西被他一把扫落，“来人，这孽子莽撞轻敌，玩忽职守，以下犯上，行戒鞭二十。”
　　两名天兵把东梧摁跪到地上，把他的双手背过去，用绳子绑好。
　　子虚不忍，叹息一声，赶紧上去劝解：“帝君息怒，小殿下本身还是个孩子，小小少年血气方刚，受到欺辱失了方寸，再正常不过。再者说，事实并不像小殿下说的那般简单。那个陆衍并非庸才，我看换一个懂兵法的人去，也未必就不上套。”
　　凤神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任何话：“我像他这般大时，已跟随我父王西征平鬼王，哪像他这样，连洞庭湖里一条野龙都捉不住。狠狠地打，我不喊停都不能停下。”
　　东梧抿着嘴，硬生生地挨着戒鞭，每抽一下身体便抖一下，却一声不吭，眼眸里满是倔强。
　　他手指微微蜷起，看得出疼痛难忍。
　　凤神神色晦暗，心情复杂。
　　若他开口跟自己求一声饶，哪怕低头服个软，他都会放了他。
　　毕竟是血肉至亲，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可他这个儿子，却比兵营里的天马还要倔。就算把他打死，也别想听到半句求饶的话。
　　凤神一贯看不上自己儿子，他堂堂天界战神，半生驰骋沙场，杀伐果决，却生了一个生性好静，不喜杀戮的儿子。
　　偏偏还倔的很，处处都要忤逆他。
　　让他读兵书，他却读史读经，读道法读咒术，总之除了兵书，他什么都读。
　　让他去天兵营集训，他却弹琴习字，去天界跟六皇子鬼混，死活不踏进兵营半步。
　　好像故意跟他对着干一样，凤神想至此眉头皱的更深。
　　子虚见东梧唇上已无血色，赶紧悄悄给凤神旁边的小仙娥使了个眼色。
　　小仙娥见了立马明白，趁凤神盯着行刑，偷偷溜出了殿门。
　　十几下戒鞭下去，东梧已是皮开肉绽，背上的衣服都被抽烂了，染着斑斑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凤神欲言又止，片刻才道：“知道错了吗？”
　　“知道错了…”东梧痛苦地咬着牙，挤出来这几个字。
　　“错哪儿了？”
　　“不该带兵去捉陆衍，吃了败仗有损…凤族颜面。”
　　凤神刚软下来的心又硬起来，怒道：“狠狠地打，我不说停都不准停。”
　　话音刚落，九霄殿的门便开了，一个小姑娘披着斗篷跑了进来。
　　“父王，父王您快来看。”小姑娘伸着小手，直扑到凤神腿上，“青溪可以驯服天马了，您快跟我去看。”
　　凤神看到小女儿，怒气顿时消了一半：“父王在罚哥哥，等等跟你去看。”
　　青溪似乎刚看到挨鞭子的人是东梧，吓了一跳：“父王为什么罚哥哥？别罚哥哥了好不好，哥哥都流血了。”
　　最后的话里带了哭腔，泪汪汪地看着凤神，咬着唇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凤神声音软了一些：“哥哥犯了错，犯错就得挨罚。”
　　青溪吸吸鼻子，没忍住哭了出来：“哥哥全身都是血，母后见了得多伤心呀，父王您别罚他了。”
　　说着跑下去，死死抱住东梧：“父王要打就打我吧，这样哥哥就不痛了。”
　　说罢，抱着东梧哭起来。
　　掌刑的人都知道这小丫头是凤神的心头肉，自然没人敢再继续，都不知所措地看着凤神。
　　东梧有气无力地低下头，对青溪耳语道：“演过了点。”
　　青溪面上抱着她哥声泪俱下，手下却暗暗拧了东梧的腰一把：“闭嘴。”
　　东梧吃痛，忍着没有作声。
　　凤神被闹的有些头疼，支案揉了揉眉心道：“行了，都住手吧。”
　　行刑的天兵得了令，都松了口气。
　　凤神道：“传我的令下去，即日起太子禁足衔云殿，除了每日送食水的，任何人都不许踏进衔云殿半步。”
　　青溪抹着泪跑到凤神那儿，泪汪汪仰头道：“青溪和母后也不能去吗？”
　　凤神道：“不能，谁也不能。还有，把衔云殿侍候的人都撤掉，让他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青溪看看面色苍白的东梧：“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没人照料可怎么办？”
　　凤神冷哼一声：“我平日里就是太过娇纵他，才养成这副娇贵样。放心吧，你哥哥骨头硬的很，死不了。”
　　看着天兵架走东梧，青溪也跟着走后，凤神感到有些烦闷。
　　他屏退侍从，只留下子虚一人。
　　凤神问道：“那个陆衍是什么来头？”
　　子虚道：“此人无父无母，乃是天生地养的一条野龙。”
　　“无父无母，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子虚笑道：“这还真没查出来，天地造化，也不是没可能。”
　　凤神道：“陆衍带领区区几十精怪，用计反捉上百天兵，是个用兵之材，我小看了他。”
　　子虚道：“子虚还未来得及跟帝君说，小殿下受了陆衍的刺激，昨晚读了一夜兵书。”
　　凤神听他儿子竟然破天荒地看起了兵书，还看了一夜，脸色终于有些缓和：“还有这事？”
　　子虚笑道：“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不用帝君逼迫，也不用老夫劝说，小殿下主动对兵书动了心思。”
　　凤神思索片刻道：“若把陆衍带过来，激东梧一激，倒是胜过我千言万语。而且陆衍是个可造之材，若稍加培养，必能为天界所用。”
　　子虚一笑：“老夫也这么想。”
　　说罢，又把陆衍和湘江水君结梁子的前因后果尽数告诉凤帝。
　　凤帝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秉性并不坏。既然如此，我不光得把他安置在东梧身边，还得好好用他。”
　　子虚道：“小殿下想必不会愿意。”
　　凤帝哼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哪轮得到他愿不愿意，我已纵容他多时。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好好读兵书练兵法。”
　　子虚应了一声，凤帝又道：“你即刻安排人马，把陆衍捉到天庭去，听候天帝发落。”
　　子虚道：“老夫已办妥当，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被压上天庭。”
　　凤帝道：“好，你随我去要人。”

　　凤帝到时，天帝高坐在天庭的大殿上，正居高临下审问站在殿中的二人。
　　天帝问道：“陆衍，你可知罪？”
　　陆衍学着湘江水君的样子，朝天帝躬身一拜，不卑不亢地答道：“湘江水君把水鬼赶到洞庭湖，在下…草民…咳，那个我只是赶回去而已。所以我不认罪。”
　　湘江水君忙辩解道：“天帝明查，小仙并没有做过这等事。”
　　陆衍从怀中摸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撮红蓬草：“这是我从水鬼身上拿下来的，叫做红蓬草。红蓬草只生在湘江，洞庭湖中没有，上面还留有水鬼身上的尸碱，天帝一看便知。”
　　湘江水君没料到陆衍还有这一手，顿时背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手也开始发抖。
　　部衙的锦时仙官从一众仙官中走出，接过红蓬草查看一番，禀告天帝：“回禀天帝，的确如此。”
　　天帝看向湘江水君问道：“湘江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湘江水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索性抵赖到底，狡辩道：“天帝您有所不知，这个陆衍狡猾的很，什么花招都耍的出来。这…这一定是他从湘江偷了红蓬草，然后抹了水鬼的尸碱，用来诬陷我，好逃脱天罚。”
　　湘江水君的舅舅西海水君再也听不下去，硬着头皮出列，怒喝一声：“孽畜！住口！”
　　湘江水君仍要争辩：“舅舅…”
　　西海水君喝道：“叫你住口没听见吗？别再给我丢人现眼。跪下！”
　　湘江水君吓了一跳，立马匍匐在地。
　　西海水君也跪倒在地，朝天帝拜道：“是小仙管教不严，把这畜牲纵的不知天高地厚，请天帝恕罪。还望天帝重重处罚他，小仙也愿意一同领罚。”
　　天帝道：“西海君何罪之有，湘江君虽是你外甥，但此事你并不知情，与你无关，起来吧。”
　　西海水君没有动，天帝又道：“湘江君纵水鬼扰乱洞庭湖，歪曲事实欺君罔上，锦时，按天律该如何判？”
　　锦时仙官道：“按律当剃去仙骨，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
　　湘江水君脸色苍白，当场晕了过去。
　　西海水君扶住他，道：“小仙谨遵帝命。”
　　说完带湘江水君退下，往明镜宫的方向走去。
　　天帝看了一眼陆衍：“至于你…”
　　陆衍赶紧站好，听候发落。
　　“你虽事出有因，但行事出格，戏弄天官，还抗旨不遵，就判你…”
　　话未说完，凤帝便站了出来：“天帝，羽伽想替这孩子求个情。”
　　陆衍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看向这个替他求情的人。
　　只见这位仙君气宇轩昂，外形完美，在众仙官中非常惹眼。
　　而且，仙君见自己看过来，朝他投以赞赏的一瞥。
　　陆衍受宠若惊，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没得到过长辈的赞许，或是关爱。
　　后面天帝和这位仙君说了什么，陆衍并没有听进去。
　　他还在回想仙君的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他，明明他一无所有，身份低微，只是条下界的野龙。
　　“走吧。”凤神对陆衍说。
　　“去哪儿？领罚么？”陆衍问。
　　凤神轻笑一声道：“跟我回凤鸣山，我那里有三界最大的校场，种类最全的兵器，以及许多像你一样的用兵之才。你是个好苗子，我打算好好栽培你。”
　　凤神虽是和颜悦色，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威严。
　　陆衍虽然没想好愿不愿意去，但眼下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总好过受天罚。
　　陆衍点头答应：“多谢仙君相救。”

　　陆衍站在昆仑宫衔云殿门前，抬头仰望。
　　只见琼台玉宇隐在云间，一行白鹤袅袅飞过，话本里的仙境大抵如此。
　　“公子，看什么呢？还不进去？”百灵仙娥掩口笑他。
　　陆衍灿烂一笑：“我是在想你们殿下可真有眼福，这地方比天庭还好看。”
　　百灵仙娥笑道：“不仅地方好看，住在里面的人也好看，你见了就知道了。”
　　陆衍丝毫没兴趣，又不是女人，好不好看跟他也没关系。
　　来了凤鸣山，陆衍才知道救他的神君是凤族之王，是天界的战神。
　　大概是听说他带几十个精怪生擒几百天兵的事，凤神便看中了他，所以把他带了回来。
　　不仅带了回来，还把他安置在自己儿子的宫殿，要与这个什么什么殿下同吃同住。
　　想想都麻烦，跟高高在上的凤族太子殿下同吃同住，肯定很拘束。
　　能有洞庭湖逍遥自在？实在待的不爽就回去，他早就打算好了。
　　轻叹一口气，陆衍进了殿门。
　　里面九曲长廊，亭台水榭，美不胜收。
　　陆衍随着百灵仙娥东拐西绕，走了半天才到寝殿。
　　未进门就听见殿内传来琴声，琴声悠长，袅袅似仙乐。
　　呵，还是个有品位的殿下。
　　弹琴唱曲什么的陆衍一窍不通，看来他跟这个殿下不是一路人。
　　想着想着就随百灵进了寝殿，殿内窗明几净，一室幽香。
　　殿墙上高悬着一幅百鸟朝凤图，四周是书架，放眼望去全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书卷。
　　殿中央摆着桌案，案旁铜炉焚香，炉边是一张古琴，凤族太子正坐在案前抚琴。
　　太子白衣胜雪，上面绣着凤凰，长发散在肩上，手指微微弯起，拨弄着琴弦。
　　虽然低垂着眼眸，但也看得出他俊美非凡。
　　百灵盈盈一拜：“殿下，帝君让小仙带了客人来。帝君说殿下禁足期间难免烦闷，需要个陪伴，看客人与殿下年纪相仿，便把他安排在衔云殿，与殿下同吃同住。”
　　“我不需要……”太子抬起头，刚要拒绝，眸中的神情却瞬间转为惊愕，“陆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