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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暗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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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灯开得很亮,她坐在沙发上,腿上支了台笔记本电脑,手指正在触摸板上滑动着什么,估计在忙工作。
听到玄关传来的传来的动静,柳昭往沙发靠背上后仰了一些,说:“回来了醒醒?”
瞿期放书包的动作一顿,隔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等到换完了鞋,他跟在应知寒另一侧,准备朝楼上走,就听柳昭说:“对了醒醒,来我问你个事儿。”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视线看过来,先是看到应知寒身上,停留不过半秒又挪到瞿期那边,像只是随意的一瞥。
但这个动作落到瞿期眼里,就让人莫名有些草木皆兵。
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多么像是在万丈高崖旁的钢丝上行走。
他强装镇定,表现出不情不愿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问什么事儿啊,我作业还有一大堆没做完呢。”
“就一个小小的问题,耽搁不了多久的,”柳昭拍了拍身侧的沙发说,“来坐。”
瞿期咬了咬下嘴唇的内侧,硬着头皮走过去,坐进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怎么了?”他说。
柳昭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应知寒,说:“没事小应,你去休息你的。”
“好。”应知寒点了一下头,跟瞿期短促地对视一眼,然后抬脚上了楼。
等到客厅安静下去,柳昭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你进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跟你说一声,前些天我看到你们的元旦晚会了。”
瞿期心跳渐渐加快了一些,他问:“在哪儿看到的。”
“手机上,”柳昭随口道,“你们学校今年弄了个什么直播链接,我看朋友圈有人在分享,就点进去看了会儿。”
“怎么样,看了哪些节目?”
“其实也没看太久,基本就只看了你们班的合唱,还有你上去发言的那段。”
她这话听起来,莫名给人一种错觉,就像是在说:你看,妈妈是在关心的,是在关注你的生活动态的。
瞿期故作轻松地“哦”了一声,笑问:“怎么了,你是想对我的发言进行一段点评么?”
柳昭笑了起来,但眼底的笑意很淡,她说:“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倒还真能说几句出来。”
“那还是算了,”瞿期说,“我又不是专职搞演讲的。”
柳昭在键盘上敲击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说:“其实我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居然不是很出乎瞿期的意料。
但他来不及停顿,就连忙露出吃惊又茫然的神色,说:“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柳昭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过了很久才说:“就是感觉你那段发言,还挺意有所指的,像是刻意说给谁听。”
果然,人在太得意忘形的时候,总是不会想到,什么时候会被现实一巴掌扇回来的。
前几天那些肆无忌惮的亲昵,就像密闭房间中滋生出的黑暗,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光线,只要对着他们一照,那些亲昵就只能逃窜一般,被逼到更深处的地方去。
唯一还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柳昭认为的是女孩子,至少他们还没什么让她起了疑心的行为。
瞿期喉结轻滚了一下,装作无法理解似的笑起来,但微仰起头时,恰好看到了楼上过道里的人。
应知寒站在二楼看着这边,他书包还没摘,单边背在肩上,拇指垫在那一侧的背带下。
柳昭背对着二楼,并不会看到他,而瞿期的沙发是侧向的,就刚好跟他对上了视线。
在对视的那一秒里,瞿期的心跳莫名稍微缓和了一些。就好像他总觉得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几个字。
别害怕,我也在这里。
在那个瞬间,瞿期忽然就不想只单纯地回一句“不是,我没喜欢的人”了。他不愿意一次次在应知寒面前否认自己的喜欢。
所以他顺着那句原话,说:“妈你也太多疑了,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真的?”
“真的。”
柳昭显然不会想到他在这里玩了个文字游戏,得到确定的回答之后,点点头说:“没有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过不了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心思要放在正确的地方。”
瞿期“嗯嗯”应着,在合适的地方打断道:“妈你还有别的事么?没什么的话,我就先上楼找应知寒问题去了。”
柳昭说完“去吧”,又想起什么,说:“哦对了,你们年前是不是还有一次调研考试?”
瞿期点点头:“嗯。”
“那什么……”柳昭大概想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起上次不欢而散的谈话,最终只说了句,“加油,妈妈一直都是很相信你的。”
显而易见,她还是没放下那个“考第一名”的执念。
瞿期忽然就觉得很心累,一股腾然升起的烦躁席卷住全身,让他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沉默良久,笑了一下站起身,嗓音却淡得发冷:“我知道了。”
他抓起书包快步离开这里,几乎两三步一个台阶上的楼。
过道里,应知寒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房门前,退到了客厅看不到的角度。
瞿期垂着眸光走过来,周身笼罩着极低的气压,他一言不发拧开了应知寒的门走了进去。
应知寒跟在他身后,刚一进去,就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从他住过来到现在,这个房间是第一次被锁上。
他抬手准备去开灯,还没碰到开关,就有一只手准确地把他的手抓了回来。下一秒,瞿期攀扶着他的肩膀吻了过来。
消极情绪总会让人的行为变得有些偏执,以至于他们刚开始吻得很深很重,都不知是在确认什么还是报复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吻才渐渐平复下来,一如往常那样,亲昵而缓慢。
瞿期背靠在门板上,他的手不知何时从应知寒的肩膀上滑落下来,抓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他被吻得有些难耐,却依旧回应到几近喘不过气,才微微分开一些,偏头缓和着呼吸。
然而即便这种时候,他嘴上还是要不服输地说一句:“这就当是还你上次把我嘴唇弄破的份了。”
如果放在往常,应知寒大概会含混地笑一声,可他现在却笑不出来。
这句话的嗓音并不轻快,甚至带了一丝极细微的鼻音,抓着他胳膊的那双手也微微发着抖。
他抬起手,在对方后脑勺轻轻拍了两下。
瞿期愣了一瞬,意识还没反应过来,鼻腔就先一步泛起了一阵酸意。
他别开头,在黑暗中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才低轻地开口说:“为什么永远都这么难以沟通……那个排名就那么重要么?”
应知寒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他的眼尾,摸到了似有似无的湿润。
他心里酸软和心疼蔓延成一片,又觉得什么话都没有实际的安慰意义。过了几秒,他低低地说:“要不然……”
“不要,”瞿期几乎立刻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曾在心里说过,自己讨厌那种怜悯的眼神,而应知寒是唯一一个不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人。
但此刻他一下子害怕对方会这样。
于是他无措地抬起手,挡住了应知寒的双眼,说:“不要用这样的行为来可怜我。”
应知寒任由他挡一会儿,然后把他的手抓下来握在手里,解释道:“我没有在可怜你。”
过了几秒,他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我没有在可怜你。”
“醒醒。”
听到自己的小名,瞿期轻眨了一下眼睛,说了声好,嗓音也缓和下来,他说:“我不想要那个第一名,即便不是因为你转过来,我也终究会在某一次考试里,把自己从那个位置弄下来。”
他顿了顿说:“你知道的,我不想把自己架在那儿。”
很多时候,瞿期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心平气和的人,只有在这种极偶尔的时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骨子里其实带了点疯和偏执。
所以他说完就有点后悔,担心应知寒会不会讨厌这样的人,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眼尾被人吻了一下。
应知寒“嗯”了一声说:“你有权利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这句话可以由任何人来说,唯独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瞿期稍微仰起头,说:“那你呢?”
“我什么?”
“你知道调考是有奖学金的么?你知道第一名的奖学金是比第二第三高很多的么?”
“……知道,怎么了?”
“所以你也自私一些,”瞿期说,“不要再为别人放弃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了。”
听到这句话,应知寒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恍若叹息似的说:“……我一度觉得,我已经很自私了。”
“为什么?”
“我如果足够无私的话,”应知寒抿了一下嘴唇说,“在那天的器材室里,我大概不会说看到过那张照片。”
所以除了冲动之外,他同样有着无法忽视的私心。
卧室没有任何光源,在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后,陷入了良久的沉寂,就像是根本没人在这间屋子里。
直到瞿期眼眶发胀,他才同样叹息似的笑了一下,哑着声说:“那怎么办呢,看来我们俩只能自私到一起去了。”